第134章 春和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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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丝竹管弦不断,欢声笑语不少,此时仅有细雨,无人在意。
不多时,随着一声雷鸣炸响,雨点大颗大颗的落下,只听得院中人高喊一句“要下大雨了,快到屋里去。”
一时间有人埋怨天公不作美,也有人笑意畅快说这才别有一番滋味。
嘈杂中突然有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众人一下安静,只听那人解释,“地滑没注意,碰到了。”
许宴知听得真切,神色一凝,“动手。”
顷刻间所有埋伏在屋顶上的人齐齐露面,将箭射在房门上阻止他们进屋。
众人一下慌乱,四处躲避。
可又是一轮箭射来,有意限制他们逃窜的方向,最后逼的他们不得不靠拢在一起,遍地都是箭矢,呈圆状将他们困住。
没人注意方才打破瓷瓶的人现下并不在其中。
而此时大门也被李忠明攻破,他带着人一路长驱直入。
许宴知下了屋顶,李忠明问她:“谢辞呢?”
“我们动手时给了他个手势,他出了院,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被围困的人开始躁动,“你们是什么人?”
“对啊,你们什么人?快放我们出去!”
“对,放我们出去!”
……
许宴知拉弓对准其中一人,淡淡道:“要么死要么闭嘴。”
还不等他们反应,许宴知就将箭射出。
“啊!”
一个衣衫不整肥头大耳的男人跌坐在地,浑身发颤的盯着方才仅离一寸就要射中他脚背的箭,很快一股难闻的味道飘来。
他失禁了。
李忠明有些嫌弃,“都给我安分待着,不然下次就不是吓吓你们了。”
许宴知收了箭,也正是此时有不少姑娘都被放出来,根本盖不住肌肤的薄纱下是触目惊心的道道伤痕,眸中原本死寂,在看到一地箭矢和被围困的男人时有一瞬停滞,片刻后泪水夺眶而出。
其中一个姑娘跑到许宴知跟前,“大人,东堂有密道,西院厢房也有。”
许宴知和李忠明对视一眼,当下分头行动。
许宴知去了东堂,在一幅观音像后找到密道机关。
密道中不算窄,两侧墙上都有烛台照明。
许宴知握紧腰间的刀柄,凝神往里走。
耳边有阵风,许宴知立马警惕,侧身正要拔刀手肘就被人一按,刀又回鞘。
“是我。”
许宴知松一口气,“你怎的跑这来了?”
谢辞说:“我当时出了院就瞧见有人往这儿跑,我便跟着来了。”
他朝里扬了扬下巴,“我捆了两人,正要出来寻人呢。”
许宴知问:“知道什么身份吗?”
“只知道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她点点头,“那咱俩把他们押出去。”
许宴知他们出去后又碰上李忠明押着一人出来。
李忠明脸色不大好看,“这就是春和宴的宴主,鲁肃州。”
鲁肃州不耐的瞪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
谢辞二话没说一脚踹翻他,“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不用你操心,但你的下场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你们会后悔的!”
李忠明补了一脚才让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押下去。
雨还没停,许宴知他们个个浑身湿透。
谢辞胡乱抹一把脸,“这雨下下也好,把这院里的腌臜都冲洗干净。”
“宅院是能被冲洗干净,可人心依旧是脏的。”
许宴知三人立于庭院中,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宅院,雨势渐大,像是要将这院中华贵冲洗掉,那屋中满墙的器具不堪入目,与外表的华丽格格不入。
屋檐下的灯笼还亮着,有一些因混乱被摔在了地上。天色阴沉,院中还算光亮,只是被这大雨冲刷得格外凄凉,就像是无辜受难的女子在哭泣自己的遭遇。
许宴知心有些凉,轻叹了叹,“走吧。”
“该结束了。”这荒唐、毫无人性的春和宴。
……
许宴知坐于院中,思绪万千。
谢辞和李忠明审讯完出来,谢辞拍拍她的肩,“想什么呢?”
许宴知回神,“没什么,”她顿了顿又问:“审出什么了?”
谢辞道:“鲁肃州是楝州首富,春和宴一开始便是由他兴起。在楝河,春和宴名义上是让各种达官贵人相互结识,实则就是通过买卖女子来揽财,其手段残忍至极。而京城的春和宴背后也并非沉香,而是王克。”
许宴知沉吟片刻,“王克早年也曾在楝河任职,也就是说,王克早年在楝河时便参与过春和宴,调任京城后便与鲁肃州合作,在京城设立春和宴。”
谢辞点点头,又说:“还记得我在密室里捆得两人吗?那个姓王的,就是王克的侄子。”
谢辞又说:“我来楝河其实不止是为张家小姐的案子。”
“楝河有座山,山上有座神女庙,时常有人前去祭拜。有天雨夜,有个过路的商人到神女庙中避雨,有道雷劈倒了庙里的一棵树,那商人当时没注意,直至第二日走时经过那树才发现那树底下有白骨。”
“商人当即报了官,官府的人在树下挖出二十多具尸骨,又在神女庙底下挖出百余具尸骨,而神女庙的后院又挖出十几具未腐化的尸体,时辰最早的也不过才死了两三日。”
“官府的人哪里见过这种事?他们不敢声张,便以张家女的事做掩盖上报大理寺。”
许宴知心一沉,“你是说,神女庙下的尸骨与春和宴有关?”
谢辞沉闷“嗯”了一声,“我当时并未将此事与春和宴联系,直至审讯鲁肃州时他告诉我,总有反抗逃跑或被人折磨致死的女子,他们处理尸体就只是将她们埋到神女庙或扔到乱葬岗。”
“一共有多少?”许宴知的嗓音低沉。
谢辞张了张嘴实在没忍心说出口,最后是李忠明沉沉开口,“神女庙及周围下统共两百八十七具,至于乱葬岗……数不清有多少。”
许宴知眸中暗如深渊,她闭了眼压下波澜,长呼一口气,“这么多失踪女子,官府都不会起疑吗?”
谢辞顿了顿,“有些女子是被家中亲人卖出去的,有些……因是女子,家中便不在意是否失踪,所以官府压根不知有这么多女子失踪或被拐,有少数报官的,也因查不到线索不了了之。”
“这世道,女子总是轻如鸿毛。”谢辞轻叹话中深含无奈。
“这是哪来的道理?”许宴知抬眸去看他,嗓音冷淡,“因是女子便可以不在意其生死安危?因是女子,就能如货品一般肆意买卖?这是哪来的道理?”
谢辞一叹,“许宴知,你我都知不公平,这便是你我当官的意义。”
“当官便是要为天下百姓谋公平,无论男女。”
李忠明也道:“春和宴牵连众多,我已上报朝廷了,也算是让她们的冤屈真相大白。”
春和宴事了,楝河官员官官相护皆落罪下马,牵涉富商抄没家产流放千里,鲁肃州抄没家产满门抄斩。
朝廷任命新官员到楝河任职,许宴知他们监斩鲁肃州后便启程回京。
回程谢辞提起一件事来,“鲁肃州当时叫嚣我们不能动他,说他在京城有靠山,他说的靠山就是王克吗?”
许宴知接话:“你是怀疑王克也只是别人的爪牙?”
李忠明说:“会不会是柯相?”
许宴知没由来有些烦躁,踢了踢脚边的矮桌,“若真是柯简之,那我们很难找到他的罪证,这样一来我们如何向那些受苦的女子交代?”
谢辞按了按她的肩,“莫急,走一步看一步,若柯简之真掺合了春和宴,我等定是拼了这身官服也得让他落罪!”
尽疏突然开口,“雨停了。”
三人这才看向车外。
楝州近日皆有雨,许宴知启程返京时雨也未停,许宴知只道这是楝州在替那些女子诉说委屈,雨停了也就天晴了。
尽疏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回京后能赶上春蒐吗?”
谢辞耸耸肩,“大概是赶不上了。”
李忠明:“倒也未必,撞上春和宴此等惨案,或许会推后几日。”
许宴知往后靠了靠,合眼道:“我朝春蒐夏苗文官多,秋狝冬狩武官多,你们俩这是打算和一群文官较劲?”
尽疏撑着下巴,“我能去吗?我还没去过。”
许宴知点头,“你想去,我带你去便是,倘若我们能赶得上的话。”
谢辞现下得空才想起来问:“尽疏道长唤许宴知小师叔是为何?”
李忠明同他解释,谢辞这才恍然大悟,“那尽疏道长此番是要去京城的云清观吗?”
尽疏摇摇头,指了指闭目养神的许宴知,“不去云清观,去她府上。”
谢辞抓起许宴知的手腕,露出佛珠来,“道长不避讳这些吗?”
尽疏清淡一笑,“小师叔不入佛门也未入道家,倒也无碍。”
许宴知挣开谢辞的手:“比起我,该问的是我爹,我爹信佛。”
三人皆是一滞,谢辞笑嘻嘻道:“实在不行住我府上吧。”
尽疏点点头,“叨扰了。”
许宴知哼笑,“这就答应了?那你当初非得住我府上作甚?你也不怕他把你卖了还让你帮他数钱?”
尽疏一愣,真诚望着谢辞:“……”
谢辞被他盯得莫名心虚,“我岂是这样的人?”
李忠明毫不客气的附和,“你是。”
许宴知笑出声,缓缓睁眼,“他可是会看相的,你是什么人他一清二楚。”
“真的假的?快帮我看看?”
尽疏轻“啊”一声,本想说什么还是憋回去了。
“看了短命啊。”许宴知随口胡诌。
“啊?那我不看了。”
……
京城。
许宴知等人返京后王克被关押在大理寺中,不日抄斩。
许宴知见到王克时他蓬头垢面的坐着,全然没了平日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
王克闭着眼,不愿见到许宴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惜这次你要失望了,春和宴一事柯大人并不知情,全是我一手策划的。”
许宴知在他对面坐下,“我不问你别的,你同我讲讲你自己。”
她又道:“这不算审问,你大可以放松些。”
王克睁眼,狐疑打量她,默了默终是开口,“当官前没什么好说的,有了官职后我便到了楝河任职。”
“我在楝河只是小官,起初与鲁肃州并不相熟,是因一件小事他才带着银两找上我,他给我的银两很多,是我这样一个穷苦出生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于是我帮了他。”
“之后鲁肃州给了我一张春和宴的请帖,我去了。”
“春和宴太华丽了,是我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我苦读诗书却无法形容出它的富贵,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我去了一次,就想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我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之后有幸被柯相推举到京城任职,京城也是繁华地,可毕竟天子脚下,我不得不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攀附柯相,平白被人看低,没有人受得了这样的日子,没有任何尊严。”
“京城的人都虚伪!表面叫你一声大人背地里将你踩到沉泥里去,所以我只能往上爬,爬到他们都忌惮的位置上去。”
“在京城待的越久我越想念楝河,想念春和宴,似乎只有在春和宴里才会让我得到被人尊敬的感觉,于是我偷偷同鲁肃州合作,在京城也弄了个春和宴。”
“柯大人拿我当棋子,但我不怨他,因为他于我有知遇之恩,此事确实是我背着他所做,柯大人并不知情。”
王克说着开始大笑,眼含嘲讽,“许宴知,你又怎么会懂我们这些人是何感受?你家世显赫,一纸诏书就入朝为官,若我没记错,你还未弱冠吧?你一入仕就是京官!从五品是多少人努力一辈子都上不了的,可你的起点便是从五品,你还得圣宠,之后仕途更是无量,你这种人又怎会理解我们为何需要春和宴发泄呢?”
许宴知摇头,平静的回视他,“你的发泄不应由无辜女子来承担,你如今落到如此地步皆是你咎由自取,这不是你肆意拐卖女子的理由,是你的欲望毁了你,与旁人无关。”
王克笑得狰狞,“无辜?不过玩弄几个女子罢了,是你们小题大做,我有钱有权,她们本就该伺候我!”
许宴知神色冷下来,“你的刑期定下来了,柯简之是你的监斩官。”
“你心中一直敬重柯简之,由他来监斩最合适不过。”
王克面目扭曲,一下躁动起来,恶狠狠的扑向许宴知,“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我要杀了你!”
许宴知抬腿踹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撞在墙上,吃痛的捂着胸口,嘴角溢出鲜血,“许宴知,你有种打死我!”
许宴知漫不经心的笑笑,眸中蔑视明显,她笑盈盈道:“听说你信佛?你死后我会用七颗桃木钉钉入你的双眼、双耳、头顶、眉心和锁骨中心,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克面色煞白,身子开始发颤,“疯子!许宴知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许宴知的笑意加深,眸中寒凉也渐渐凝重,“沉香供出来你们在京城埋尸的地点,共挖一百二十二具尸骨,王克,你杀孽如此之重还奢望你的佛能渡你吗?”
“你怎么还的起这么多条人命?”
王克紧紧贴着墙,望向许宴知的眼里满是恐惧,他慌乱的摇着头,“你不能这么做! ”
许宴知居高临下的睨着王克,面上笑意越发瘆人,眸中漠然冷淡好似已将他看作死物,在王克看来,许宴知犹如向他讨命的恶鬼一般怖人。
许宴知深深望他一眼,转身离开。
王克的罪孽,总是要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