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以后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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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上,一进画室,在交假期的作业。
李染和在家东拼西凑了几张速写,加上借小纤的两张色彩,心里抱着一丝侥幸,企图滥竽充数,蒙混过关。
但马老师收作业的方式,实在太变态了,不但要一张一张的数,还要一张一张的点评,凡是数量不够或质量不合格的,都要挨手心板,总之要求非常严格。
大家一一列队等待检验,听着板子落在前面同学手上清脆的响声,李染和不由得紧张起来,她还差了几张速写,心想待会手心板怕是躲不过了,希望蒙混在里面的那两张色彩不被发现才好。
不曾想马老师火眼金睛,稍带一眼就看出她的画风不对。
“这张是你画的?”马老师右手上的板子轻拍着自己的左手,眼睛在李染和的画上扫来扫去,突然指着其中一张向她发问。
李染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仿佛停顿了两秒,赶紧点头如捣蒜:“嗯,是的。”
“不对吧,不像你平时的风格。这张颜色比较大胆用色更纯,你以往的色调柔和笔触更细腻,怎么回事,打算换风格了?”
“没有,我,我瞎画的,偶然,尝试一下不同的画风……”李染和越说越没底气。
“哦。”马老师的声调带着转音,感觉在自言自语一般,“尝试一下不同的画风,尝试一下,也不是不能尝试。”
李染和一手心的汗,对马老师话里的意思,有点摸不着头脑。
“以后尝试的时候要专业一点,像这种大刀阔斧的风格,也不能说不好,就是出去不要说是我教的,我可能大概也许,教不出来这么纯粹的水平。”马老师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实则句句诛心。不过,还算给李染和留了一点情面,最起码没有直截了当的戳穿。
“马老师,李染和速写差了三张。”一旁核对数量的同学说。
马老师手中的板子挥在半空,等着李染和伸手:“来,不多不少刚好六下,左手伸出来,那只手待会还要画画呢。”
好一个开封府包公转世啊,此时,李染和真希望这位同学是个不会数数的白痴。马老师严厉起来六亲不认,她自知板子是挨定了的,嘴巴一扁,怯生生的摊开手掌心。
“啪、啪、啪……”连续六下。
打了一早上手板,感觉马老师都打出经验了,轻重节奏稳的像特意练过似的。李染和每挨一板子就闭一次眼,掌心由火辣到麻木,五个手指头越缩越紧,一股钻心的疼涌上心头,数到最后一下时,立即抽回手握成拳头抱在胸口。
“下周补齐,保质保量。”马老师说完,歪头示意她可以走人了。
李染和低应了一声,转身时,还在咀嚼这句话的意思,下周没补齐或者质量不过关,不会还要挨板子吧?
回去路过排队的严以,严以眉头紧锁,那样子感觉比他自己挨了板子还难受。
走到位置坐下,李染和摊开失去知觉的手心,检查了一下,整个掌心已经红肿了,只觉得越来越烧的厉害。“嘶”,她后知后觉的倒吸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鹤蝶同样捂着手坐到她旁边,口齿缝里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不多不少刚好六下,我们俩简直是一对难兄难弟。马老师下手好重啊,你看,我手心都有印子了。”
李染和呼呼吹着手心,说:“十指连心啊,我的小手手,快疼死了,感觉要报废掉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鹤蝶苦笑道:“上次我想偷奸耍滑的时候,也让马老师给抓住了。我在学校都没挨过几次打,来这学个画画还要每天挨板子,咱们这位马老师简直就是个铁面阎王。”然后看到严以过来,见他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鹤蝶问他:“你没有欠作业吗?你就这么过关了?”
严以坐到李染和旁边,眼睛盯着她的手,说:“我也是这两天在家补的。还疼吗?要不要给你吹吹。”
李染和说:“不怎么疼了,就是有点烧的慌。早知道,我也在家补完好了,可我那几天玩的太放飞了,就只想着偷懒。这下好了,挨了打还要补交作业,两头都没捞着。”
左手火辣了一上午,犹记得,上一次挨板子还是小学时候的事,得尽快找时间把剩下的补齐,不然拖上几天,又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周一下午自习,李染和收到严以发来的短信,问她放学后干什么,她回复说留下来画画。
临峰七中高中部三个美术老师,一个临时有事请假了,一个忙着安排高三集训的事,一个需要给班级上课。他们这一届高一新生,在入学见面会上简短交流后,时常处于见不着老师的状态。好在刚上高一,专业课程不是太多,另外有一部分跟李染和一样,都在校外报了培训班。
放学后,李染和直奔学校画室,刚摆好画架准备开始,画室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吃惊的望着门口:“你怎么来了?”
严以手上拿着一瓶饮料,信步走进来,笑意盈盈道:“监督你啊。”
李染和大眼含羞,禁不住笑了:“我很自觉的。”
严以找地方放下书包,在她对面坐下,自顾翻着一本色彩书,认真看起来。
“我想画完这幅再回家。”
李染和担心他会等着急,先说了一声,然后继续开始。不知不觉间画到了最后一步,她停笔观察了一会,打算稍作休息,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动,严以抬眼说道:“画累了?喝点水歇歇。”
大概是太过投入,李染和几乎忘了严以的存在,这才惊醒般扭头看去,恍惚之间,感觉他坐在那一动不动,与旁边桌子上的石膏像没什么分别。李染和回过神,莞尔一笑说:“还好,起来活动活动。”
她踱步到窗前,用手背舒缓了一下眼睛,发现外面天色阴暗,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严以走过来,抽了一张湿纸巾给她擦手,然后返回去取了饮料,饮料瓶盖已经拧松,李染和仰起脸,轻轻抿了几口,说:“外面下雨了。”
严以立在一侧,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窗外出神,一会喃喃道:“带伞了吗?”
李染和点头带了,感叹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要来了。”
“你喜欢冬天吗?”严以问她,或许觉得教室有点闷,他将窗户稍稍起开一点缝隙。
开窗后,清透的空气袭进来,温柔的毛毛细雨伴随着徐徐的微风,让人分外舒适又清醒。
李染和没有特别喜欢的季节,说起来最钟情的是夏天,只是这个夏天似乎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急匆匆的过去了。望着外面天空沉沉欲坠,仿佛整个世界从喧闹里抽身出来,所有一切都静悄悄的,她突然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时间总是一晃而过,像随风飘零的落叶一般,什么也抓不住,诡异得很。等你有所反应,回过头却发现,除了衣橱里那些五彩斑斓的衣裙,什么也没留下。
她从思绪中剥离出来,或许觉察到自己抽离的有点久了,抬手喝了口水,以此缓解尴尬,然后再次感慨道:“一年只有四个季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却好像从来都过不厌烦似的。我发现,我们这里的秋天很短,两场大风就过去了,不过现在,我还挺期待冬天的到来。”
严以听的认真:“嗯,我也觉得秋天过得很快。人们之所以不厌其烦,是因为有在乎的人陪伴。今年的雨季有点长,入冬的时间可能会晚一些,应该会是一个不一样的冬天,我也很期待。”其实在他的心里,每天都私心盼望着,时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一觉醒来,就能和她坐在同一间教室里。
画完快八点多了,李染和过意不去让严以等了这么久,没等画干透,拿起书包准备要走。
严以很是不着急的样子,帮她收拾好画具箱,然后拎着调色盘和水桶往外去,李染和赶紧抢过来:“太晚了,明天再洗吧。”
严以坚持不松手:“没事,调色盘干了不好洗。”
“那你再等我一下,我自己去洗。”
“洗手间很黑,你不害怕?”
李染和瞪大眼睛:“有灯啊。”
严以眼中飞出笑意,故意表情狰狞吓唬她:“有鬼啊。”
李染和自然不相信这种鬼话,不过最终妥协了。她一个人待着也没事做,就跟着严以去了洗手间,严以以为她又来和自己争,让她站那看着就好,说水太凉了,以后这种事都交给他来做,他保证洗得干干净净的。
李染和大概还没听过,如果一个美术生说愿意帮你洗调色盘,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朴实无华却最动人的情话了。
回家的路上,虽然秋雨霏霏,但并不悲凉落寞,街道的行人也不见少,各种小吃烧烤摊依旧开着,人们喝着小酒,嬉笑着,耍闹着,给略微有些凉意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悠闲和人气。
李染和与严以并排行走,伞上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路过树底下,微风一吹,雨滴急切地落下来,打的雨伞噼里啪啦作响。
到了一家店门口,门外临时搭建的顶棚下坐满了顾客,热气腾腾的氛围十分浓烈。
严以停下来问她:“饿不饿,吃点东西再回?”
到了这会,李染和胃里空空,肚子早已在抗议,但她觉得太晚了,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便说:“不了吧,我一会就到家了。”
走过热闹的地段,少了人群的空气陷入了安静,李染和有些没话找话,说:“其实你不用特意陪我,耽误你回家,我会不好意思的。”
严以清了清嗓子:“不会,明天还画吗?”
“嗯,没什么事的话,还有一幅色彩要画。”停顿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说,“明天,我自己就可以了,放学后,你早些回家吧。”
严以思索片刻,不紧不慢说道:“其实我色彩不大好,有空需要多看多学才行。”
李染和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硬是吞回了肚子。这样也好,要是让她一个人在画室待到这么晚,她那点胆量,怕是不太够用。
秋雨如绸,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上。早上闹铃响过,李染和蜷缩在被子里,又是赖床不想起的一天。
童游见她缩着脑袋酣睡如小兔子似的,实在不忍心,便悄悄退了出去。过了二十分钟,打包好早饭放在餐桌上,童游摘掉围裙走进主卧。
“大顷,快起来。”
李顷睡意正浓,眯着半只眼,哼哼道:“干嘛,我不吃早饭了。”
童游直接上手掀开被子,没好气地说:“吃什么吃,赶紧的。”
“怎么了,我又睡过头啦?”李顷两眼迷迷瞪瞪的,接住童游扔过来的衣服裤子,来不及看床头的手表。听到说女儿要迟到了,李顷一边穿衣服一边咕哝,“迟到就迟到呗,我又没迟到。”
童游音调升的老高,让他一秒都别耽搁,赶紧下楼开车去。
“那我先洗把脸。”
“洗什么脸,今天你俩都别洗了,愣着干什么,染和要是迟到了就算你头上。早饭在外面餐桌上记得拿,你也别回来了,直接去上班。”
另一个房间,李染和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一看时间快迟到了,正要哭丧着脸哀嚎,童游进来拿起椅子上的书包,站在门口做好随时往外冲的动作,说:“还有时间哭,你爸已经去楼下开车了,你飞快下去,肯定还来得及。”
李染和风风火火的穿戴整齐,鞋都还没套上脚,听到童游喊电梯到了,提起来就跑出门去。
一路上,李顷紧握方向盘,撇眼看着李染和凌乱不堪的造型,有点哭笑不得:“咱爷俩也太狼狈了。我说闺女啊,你能不这么折腾老爹吗,这一大早的,你妈对我一顿摧残,我心脏受不了。”
看到路上还有几个穿着校服行色匆忙的学生,李染和安心了不少,扭脸看着李顷,煞有其事道:“爸,这是我上高中后,你第一次送我上学吧,每次我走了你还在呼呼大睡呢,你还说我妈,我妈每天起那么早做早饭,她可从来没抱怨过。”
李顷明显不乐意:“嘿,你个小没良心的,关键时刻不还得我出马。”
“我说错了?”李染和出门没顾上洗脸,从书包抽出一张湿纸巾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
李顷讨饶一般:“好好好,以后我给你娘俩做早饭,行了吧。”
李染和嘴角一歪:“我可不信,你能起的来?”
大早上跟打仗似的,还好一路畅通无阻,有惊无险,到学校门口时还早了两三分钟。李染和下车后回头,看着同样凌乱不修边幅的李顷,似有心疼:“爸,我走了,你回去再睡会吧。”
李顷搓手抹了一把脸,似有沮丧:“我不回去了,你妈不让我回去,我直接去上班。”
李染和一想也是,这会开去上班时间也差不多了,转身刚走两步,李顷在身后喊:“饭,回来,饭没拿。”
李染和接过饭盒,急匆匆飞奔向学校。
又在平淡无奇中度过了一天,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鹤蝶鬼头鬼脑的出现在班级门口。李染和一出去,鹤蝶立马搀住她的胳膊:“染和,放学别急着走啊,留下来陪我画画。”
李染和跟严以有约定,正好鹤蝶也加入,觉得多一个人也好,免得只有他们两个在画室相对无言。
放学她们俩先到画室,一应准备齐全后,坐在椅子上吃零食。没过几分钟,严以推门进来,手里也拎了一袋零食,鹤蝶打趣道:“说曹操曹操到,给我们买的吃的吗?”
严以走过去伸手递给鹤蝶,有些诧异道:“你也在。”
鹤蝶一边翻着袋子里的零食,一边继续玩笑:“我来画画啊,怎么,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这个好吃,你尝尝。”听到这话李染和霎时耳朵通红,只能佯装感兴趣的样子,从袋子里拿起一包果干,赶紧堵上鹤蝶的嘴。
吃了一会,李染和与鹤蝶开始画画,严以没事干,轻手轻脚在画室转悠,一会看看墙上的范画,一会研究书架上的美术史,一会站在她们后面观摩。
许是觉得安静的有些无聊,鹤蝶在手机里找了一会,放了一首比较热门的流行歌曲。画到一半,发现白颜料用完了,鹤蝶说:“严以,有白颜料吗,借我用用。”
等严以取来颜料,鹤蝶一点也不客气,眼睛忽闪忽闪:“帮我装满吧,最大的这个格子。”
对于美术生来说,白颜料是神一般的存在,好比音乐生的五线谱和体育生的跑鞋一样重要。如果他的白颜料可以让你随便用,那你们就是好朋友。
看到鹤蝶格子里“脏脏的五颜六色”,严以有些受不了,先用铲刀挖干净,然后装满洁白无瑕的白色颜料。
鹤蝶开心的哼着歌曲,问严以喜不喜欢周董的歌,严以随意说了句,还好,经常听。鹤蝶仿佛拨开了身上某个关节的开关,兴奋地呼叫,要听他唱一首。
“别,不唱。”严以装好颜料,逃离般弹开一丈之远,浑身上下写着两个字——拒绝。
鹤蝶连说带笑:“你躲什么呀,就我和染和两个人,我们又不会笑话你。”她没想轻易放过严以,看他慌张的样子,更觉有意思,“听周董的歌,都是有品位的,你这么一大帅哥,一看就很会,屈尊在咱们这小小的画室多可惜啊,为了你的才华不被白白淹没,今天我和染和,勉为其难做一回你的听众。”
“我没才华。”严以无所适从一般,转了一圈,绕到李染和旁边,假装淡定的帮她清理颜料盒。
鹤蝶惋惜的哀呼道:“哎呀,干巴巴的画画多无聊啊,我都快枯萎了。”然后趁严以不注意,一个劲给李染和使眼色。
李染和招架不住,觉得好笑又莫名心疼严以,但以鹤蝶乖张不罢休的性格,只要她打定主意,谁都逃脱不了被她支配的魔掌。李染和只能无奈的耸着肩膀,拿出手机点开音乐,试探的问严以:“给你开个伴奏?”殊不知,其实她也很是期待,严以唱歌会是什么样子。
“你强迫的,唱不好,不许说难听。”
严以轻咳掩饰尴尬,总归在软磨硬泡下,举手投降了。
此时,鹤蝶和李染和互相交换眼神,心领神会的笑了,两个人正襟危坐,耳朵竖的像天线一样,敬请期待着。
“……re so so si do si la,so la si si si si la si la so,……”
想不到严以唱歌还挺好听,李染和心中狂喜,幸好有鹤蝶不断的忽悠,不然还真没机会让他一展歌喉。
唱了一小段,严以有些难为情,自己给自己顺流程:“好了,下一首。”话刚说出口,更感到害羞了,连忙拿起一本书遮在面前,低着头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严以平时冷漠寡言的,这一动作简直不要太可爱。鹤蝶顿时笑弯了腰:“救命啊,严以你可太有意思了,我们又没盯着你看,你藏在书后面做什么,哈哈哈……”
“嘘,那我点歌了哦。”正听到兴头上,还没听够呢。李染和嘘声止住鹤蝶的笑声,就怕严以生气不唱了。
严以这才抬起头来,眼神款款飘向李染和,似乎不再那么抗拒了。他对周董的歌如数家珍,只要李染和报了歌名,每一首都能轻松接上歌词。
“上一首。”
“下一首。”
“单曲循环。”
“暂停,快进。”李染和不但点歌,还把他当成了智能唱片机一样,由着心情更换口令。
严以非常卖力的配合,慢慢的越来越放得开,他把手里的书卷成话筒放在嘴边,惹得李染和眉开眼合笑个不停,不自禁也跟着哼唱起来。
画室俨然成了歌迷演唱会现场,一首接着一首,三人玩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