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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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停在虹海站,已经是下午。一来一回,虹海风光依旧怡人。
月台上,许奕贞和裴则焘并立等候已经有十几分钟了。许师长平日里避讳着,不太往人堆里扎,成日里逍遥自在地跳舞打牌,跟裴则焘从未见过面。
彼此都心知肚明是来接顾司令的,但除了互相点头示意,没有别的话。
这人的气场令许奕贞颇有压力,因此,他也没上赶着凑过去聊。
顾司令带着人下了车,许奕贞先迎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为顾司令身后跟着的何楚卿而诧异,司令就只潦草地拍了他的肩膀。
那边,裴则焘也不甘落后,两步走了上来,道:“司令,你演的我好苦哇!为你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一招,我可挨了大总职好生埋怨!”
顾还亭现在面对他,已经不需要再假装,而且,杨德晖对顾还亭的态度,想必他这个联众国心腹也知道。
顾司令在杨德晖处碰了壁,对应付裴则焘是半点兴致也无。
他错过了裴则焘递过来的手,虚晃一招,转而去掏烟——这次,也没再递给他,只是自己叼上一根。他睥睨的目光在点火之间扫向调查局局长,说:“裴局长,有事?”
听见这称呼,许奕贞顿时变了脸。
裴则焘非但没生气,反而哈哈笑了两声,说:“我来接您,主要么,是想告诉您——葛存肖已经不在虹海了,新任的市长是从北宁调来的,已经到了!您啊,也可以放心了!”
顾还亭大动干戈,其意并不在市长一个人。
裴则焘说这话,非但没宽慰到半点,还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顾还亭略一点头:“多谢。”
他连告辞也没说,就要离去。
裴则焘不紧不慢地又道:“还有,岳为峮——”
听了这个名字,顾还亭和何楚卿都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司令偏头静候下文。
裴则焘反倒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烟来吸上,才餍足地说:“岳为峮处搜刮出来的东西,已经尽数被你手下的那位姓季的当众焚毁——按照大总职的意思,是这东西由你们处理,但人却不能动得分毫。所以,顾大司令,你在虹海又出了一次风头,现在,比起大总职,恐怕虹海人民都更认你这个头顶天吧!”
他话到一半,顾还亭就不屑于再听。
裴则焘转过身来,对着司令的背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顾司令,说真的,我倒是开始有些佩服你了。”
可惜,顾还亭从来就不需要他的认可。
一行人回到顾公馆。许奕贞跟了一路,怕人多眼杂,早就忍不住一箩筐的话想问。
报纸上爆出岳为峮制毒贩毒这个重磅消息的时候,许奕贞就已经惊呆了。这种虹海上下都众所周知的丑闻,拿到明面上来说,这就意味着有人在干预虹海的格局。
他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他们司令。
但是,请问,他们不是在同一个城市吗?他们不是隔三差五还见面打牌游戏吗?什么时候就开始跳到这一步了?
等到许师长奔过来,顾司令已经前脚去了南宁。
这回,他就更能笃定这事是司令干的了。
因为岳为峮,许奕贞原本是有些提防何楚卿的。但眼见着他一路跟回顾公馆,许奕贞就知道自己的担忧多虑了,这俩人真是一条心的。
才进门,他就不禁问道:“元廊,你到底做了什么?”
顾还亭有意不把他牵扯进来,导致许奕贞落下的进度不是一星半点,他索性预备同他长谈。
顾还亭先对何楚卿道:“你不需要回去吗?”
岳为峮损失也不小,此时必定在手忙脚乱。
许奕贞看向何楚卿。后者正温和地笑着,说:“你不是不叫我走吗?你们谈,我去为你们预备茶水。”
这架势,怎么像司令的小媳妇似的?
许奕贞此时无暇多想,继续说:“蒋师长也来同我问——元廊,你想做什么,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大总职那边怎么说?”
何楚卿走出几米远去,依旧能听见许奕贞的声音。
顾还亭引着他去书房,一边安抚道:“这事如果我要做,那就不能牵扯你们,否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更是要惹总职猜忌。”
许奕贞惊道:“他猜忌你了?”
谈话声渐远,何楚卿从橱柜里取茶。
岳先生处一定忙乱。这番打击下,这一阵子都不能再做这等生意,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未可知。不过,岳为峮有衡容会在手,不论怎样都有路可退,算不得绝境。
倒是...顾还亭这边,才更叫他担心。
杨德晖同他说了什么,他往后又要怎么办?
何楚卿端着茶盘上楼,才到书房门口,就已经能听见室内清晰的谈话声。
薛麟述到了虹海就去虹海驻防军军营,因此,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奕贞在期间愤怒地拍了一把桌子,这怒意让整个顾公馆都抖了三抖,他正叫:“有没有天理?!明明是你替联众国担着奉献做事,怎么就成了你意欲不轨?打仗的时候我们第九军叱咤风云,真看他不顺眼,还用等到这时候?!”
什么意思?
所以顾还亭不开心的原因,是杨德晖的猜忌吗?
这理由也未免太单薄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猜忌顾还亭,不赞同他这次的妄动,只要联众国政府有禁毒的意思,顾还亭就绝不会为这种事而失意。
茶香已经满溢。
何楚卿推门而入,给俩人倒茶。
有旁人在,许奕贞到底收敛了些脾气,问:“那接下来呢?难不成你也要像我一样,在虹海吃喝玩乐了吗?虽然我一向建议你这么做,但如果是你,我多少...有些遗憾。”
听了这话,顾还亭心不在焉地去拿才倒好的茶杯。
茶水有三分之二满,水温正高。顾司令不察,直接去碰杯肚,烫了一下。他下意识回抽一小口气,翻过来,见指腹迅速红肿起来。
许奕贞还没来得及张嘴,何楚卿立刻俯身下去,捏起他的手蹙眉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说完,他轻车熟路地朝着伤肿处呵了两口热气。
虽然只是轻微的烫伤,但他心疼的模样是没法抵赖的。
许奕贞看得一愣。
等到何楚卿抬眼,见到顾还亭欲言又止,才知道自己大意了。他故作不经意地把手帕塞到司令手里,复又站起身来,玩笑道:“大司令也有这么马虎的时候,真是叫人笑话——我才回来,辰裕想必还不晓得,得去见他。”
何楚卿走后,许奕贞才干笑两声,端起茶杯:“你俩啊,还真是...”
他本来想没轻没重地半开玩笑说“怪恶心的”。
当年他从豫军叛变,还顺带着坑了豫军当时的师长白鹭一把,把他们师撵出庄县打的屁滚尿流。白鹭气急败坏,电话直接打到了顾还亭的办公室,怒骂这两位旧日同在石景军校的校友道:“你俩好成这样,早晚死一起。”
许奕贞和顾还亭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一眼彼此,都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不约而同地说了句“恶心”。
但这话,在此时,许奕贞突然福至心灵,硬生生改成了:“还真是...怪好的。”
他说不出到底哪里让他感觉不对。接着试探地问:“不如你趁机在虹海谈个恋爱,把婚事定了吧。北宁家里那个所谓的未婚妻,说到底也多少年了,跟闹着玩似的,算不得什么的。”
顾还亭显然没当回事:“你先安排好自己的事吧。”
许奕贞思忖片刻,忽而问:“元廊,事已至此,你后悔吗?”
顾还亭没犹豫:“别说我了,季川,我们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不凑巧,何楚卿赶到何辰裕家宅,却被告知何辰裕被人请去饭店包间唱曲了。对于何辰裕而言,自打红雨楼濒临解散,登台的机会并不多,何楚卿替他开心马不停蹄地便往那处赶,心下思忖着为红雨楼新招募一批戏子搭台。
大饭店的雅间,坐的都是些贵人。
何楚卿登门拜会,一进门,只看见这房间中央的屏风前,何辰裕素着一身,仍顾盼神飞地演绎着。他神情活灵活现,用的心思不比任何一场大演出要少。胡琴师傅也是他才请来的,和他的嗓音配合的极佳。
那位请角儿来的宾客隐匿在暗处,光全打在何辰裕身上,他周身都在发光。
何楚卿赞赏的眼神才从他弟弟身上挪开,想托身旁人帮他引荐一二,回眸便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盛予其靠着墙,早就恭候他的注意力多时了。见他意料之外的表情,才尖声道:“先生,您瞧啊。我就说,如果不是为何辰裕,他岂会来见您一眼,拨冗关心您近况如何?”
恰到好处,一曲唱毕。
在暗处认真观赏的岳为峮满意地鼓了掌,夸道:“果然,虹海这么多角儿,还得是辰裕的嗓子最得我心啊。”
何辰裕诚心实意地露出笑脸来,说:“还得多谢先生赏识。我已经多日不得登台,正憋得紧呢。”
他分明知道亲哥正在身边,却仍没有多看何楚卿一眼。他这态度,温和的神情,都是从来没对何楚卿展现过的。
即便是已经习惯于面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多时,何楚卿也仍不免心底难受。
他干涩着嗓子,一躬身道:“先生。”
“啊,焉裁。”演出结束,灯光恢复平日的暖色调,岳为峮正坐在中央的沙发上,俞悼河立在身后。除此之外,房里还有一些衡容会的马仔守在周围。
岳先生道:“才和辰裕聊起,说你随着司令去了南宁,玩的可好吗?”他语气祥和照旧,听不出来是生气或是埋怨。
岳为峮处才遭受了顾还亭的重创,何楚卿扭头便跟着顾还亭走了,这么一想,是和白眼狼无异。
但何楚卿打心底里没有任何一刻不尊重岳为峮的,于是道:“先生,正如我信上所言,如果能够借这次机会,彻底洗脱黑市的身份,于我们而言未必是害处。”
俞悼河抢在岳为峮之前,急道:“你!何楚卿,你还在替顾还亭着想!我真是!”
何楚卿没料到他反应会如此大,一抬眼,才看见他瞪的泛红的眼眶:“我白信任你了!”
这不用多想,就是盛予其教唆的后果。
何楚卿不禁冷笑。
信任,他俞悼河信任什么了?哪次不是他何楚卿替他擦的屁股?
他们共事已久,他才还为岳先生和顾还亭作对,在码头上,俞悼河都是亲眼所见。他亲历的这些,都比不过盛予其一句空口白话吗?
何楚卿挺直腰背,鄙夷地看向俞悼河:“怎样,杀了我吗?”
俞悼河并非真信盛予其的鬼话,觉得何楚卿已经叛变。他脾气急,这么逼问无非就是为了何楚卿一句话。
但何楚卿根本不屑于给他解释。
俞悼河更生气了:“你...”他眼中杀意已现,何楚卿却毫不畏惧。
俞悼河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在何楚卿当下看来和过家家一样不值一提。
岳为峮无奈道:“好了,都住嘴!别吵了!”
何辰裕在下首已经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见状插空道:“先生,既然您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贵帮的私事,我不便多听。”
何楚卿扭头看他。
他这个弟弟在得到岳为峮允许过后掉头便走,当真没有给他一点眼风。
盛予其看着何辰裕的背影,啧啧道:“焉裁,你说这是何必。什么血缘亲戚,哪里有你我的感情深厚?”
这个人自从他们在玛港见面,就从没彼此对付过,何楚卿也没那闲心管他到底为何,反正这怨越累积越深,原本有重修于好的余地,也成为了不可能。
何楚卿没跟他耍嘴皮,而是硬生生地回敬道:“当然,我们可是恨不得把彼此扔进海里喂鱼的关系,的确比不上。更何况,你可是从十几年前就惦记我到现在了,相比之下,辰裕也要甘拜下风。”
旧事重提,盛予其脸色臭了起来,狠道:“你值钱的也就数这张嘴了。”
俞悼河一招手,衡容会立在一旁的人便要跃跃欲试地朝着何楚卿包抄过来。俞悼河冷着脸说:“把这个叛徒给我摁在先生面前跪下赎罪!”
岳为峮不耐烦地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放肆!都给我站住!先听他说!”
虹海的夏季,阳光的侵略性叫人生畏。白日里走在马路上,尚且要被晃的睁不开眼,楼顶就更甚。
何辰裕一脚迈进天台,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
不过,这人却是趴在楼顶栏杆边,呈扁扁的一整条。走近细看,手里还拿着一支狙击枪,枪口正直指对面的饭店大厦。
何辰裕走上前去问:“情况怎么样?”
那人说:“唔...还没打起来,很和平。你哥...好像在说什么。”
何辰裕脸色立刻绿了,道:“别用这种称呼叫他。”
“啊...”那人注意力不在这边,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那边瞧,半晌才说:“又不认了?那你还叫我来这边保他,你知道青天白日的,我们见面风险有多大吗?”
“他还不能死。”何辰裕也尽力俯身隐匿自己,过了半晌才道:“趁他不在,我去了他家...徽章在他那里。”
“哦?是被他捡去了吗?还敢留着。你这哥哥,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等会...”
何辰裕一惊:“打起来了?”
那人利落地收起枪,开始拆卸:“没有,打不起来。岳为峮对你哥啊,喜欢着呢。”
何辰裕白眼一翻:“岳为峮的喜欢,半文钱也不值。”
“那岳为峮的一顿打呢?”这人道,“要不是看在他是你哥的面子上,这篇说什么也翻不过去。”他抬起一张白净文弱的脸,正是才被收拾过一顿的孟光厽。
何辰裕道:“你能这么快出院,就说明他还没动真格。”
孟光厽不服气地撇撇嘴。
说着不认,不还是在为何楚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