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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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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了,整个事情就变成了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好。不过往后,衡容会这么多沾血的营生我是管不过来,只好便宜盛予其。”何楚卿轻蔑地道:“这么大一个摊子,累不死他个狗娘养的。”

俞悼河此时全仰仗何楚卿的,急道:“那我该怎么办?”

何楚卿缓缓踱步到那具尸体旁。

死者的脸庞埋没在污血秽物之中,也能看出来还算年轻,依稀能辨认出来他穿的是军装。俞悼河狗急跳墙,估计没少拿这躯体发泄,只留给他了一个依稀的人样。

只看了一眼,何楚卿就后知后觉地扶墙干呕起来。

俞悼河上前两步,想扶他,别别扭扭地道:“你...要不我们出去说?”

何楚卿搡开他那抬了一半的胳膊,一袭黑色长衫更显得他面色惨白。

“这人,搜身了吗?”他问。

俞悼河道:“抓进来之后简单搜了搜,摸走了武器。你要搜身?我来——”

“滚你的吧。”何楚卿反手推了他一把,不虞道:“不会办事就老老实实待着。添乱。”

俞悼河没吭声,黯然地立在一边。

何楚卿伸出手去,硬着眉头装模作样地去翻军装口袋,而后又扯开稀碎的里衬,果然在贴身的地方摸到了又一个口袋。

军装内外的口袋很有几个,他没记错。

他扫了一眼俞悼河,确认自己的身形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而后才从他袖口的暗袋里摸出个物件,潦草地沾了点血污,装成刚翻找出来的模样,往地上随意一甩:“你运气好,不用死了。这人,是个流党。”

俞悼河立马弯腰凑过去看——那沾满血污的,是一团看不清模样的、还没有指肚大小的徽章。

他立刻就起了疑心:“怎么这么巧?”

何楚卿又咽下一点反胃,立马起身用凉透了的茶水冲洗了自己的手,冷声道:“还能是我变出来的不成?这么小的东西,倘若不是我来,你一定发现不了。”

俞悼河虽然仍有疑虑,不过略一想,何楚卿哪里来的这种东西,立马追问:“就算他是流党,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楚卿没说话,用帕子沾了沾手,像是在思忖。

接着,他毫无征兆地拿起杯子,往门口一摔!

虽然很轻微,但在这房间内仍旧很清晰的一声细微的布料摩擦声隔着木门传了进来。

俞悼河骂了一声:“操。”就要出去逮人。

何楚卿却骂他道:“盛予其的人找我来就是要抓我的把柄,会这么轻易放我们在这谈话?你消停点。”

俞悼河如今有求于他,不敢不听话。

“你拿着这个去找岳先生,别说是我搜出来的。你记得,从今往后,你和他起了争执,误把他杀了的原因就是——怀疑他是流党。”

虹海驻防军的营地位于虹海城镇最北部,原先是大梁的一处军事营地遗址。为了犒劳虹海驻防军,大总统亲自命人翻修重整,现在迎面便是砖墙铁栅栏,无一不显露出精心的漂亮。

营内,司令身边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他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薛麟述立在他身侧,面前五六个兵,个个愁眉苦脸,一脸哭丧相。

“姓岳的手下帮派叫衡容会,那地方在租界里。我们三个偷偷摸进去,还有两人在林子里等候,以免出现突发状况,逃跑不及,还能有人回来报信。”其中一个兵汇报道。

为首的那兵闻此攥紧了拳头,偏过了头。

“结果他们来了一招诱敌深入,等我们摸进屋子才被他们前后围攻抓了起来。有一个人,姓俞,估计是他们的小头目,要对我们动手。我们趁机想逃跑的时候,小赵...”那兵有些哽咽,“小赵替我们两个挡了那姓俞的一刀,没走得了。”

为首的那兵没忍住,抢道:“小赵好歹也入伍三四年了,对付个混混还成问题?”

那兵又回:“连长,那个姓俞的身手很不一般,小赵又中了他一刀...”

司令发话了:“你继续说。”

“之后,我们料想林外一定被重重包围,就在林中跟他们兜圈子。刘伍出了状况就回来报信,剩下我们四个,两个同他们兜圈子,两个摸回去救小赵。我们发现,衡容会的人彼此都非常熟悉,我们曾想穿了他们的衣服混迹其中,很快就被发现了。”

那兵认真地看着司令,继续道:“我们摸到窗边,发现追踪解除了,他们不再想着要抓我们,这个时候恰好来了个姓何的,我估计这命令是他下的。”

薛麟述立刻猜到了那所谓“姓何的”是谁,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司令。

司令风雨不动,仿若未觉。

“但小赵当时已经...”那兵说的有些艰难,“这两个人的警惕性都很强,我们没敢靠太近。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伙在门口偷听的——我估计是他们帮派内闹矛盾,已经被发现了。我们敢敢靠近,只听见了他们说‘流党’。报告完毕。”

那兵后退一步,又进了队伍里。

司令这才将目光转向为首的连长,道:“郁瞰之,你有话就说。”

郁瞰之如今仍是白净的一张脸,清秀看着不像个兵,个头倒是没怎么长,身板却强壮不少。他不苟言笑,满脸戾气:“司令,小赵是我领进来的。他死在战场上,任杀任剐,我不会有任何异议,但是死在一个混黑帮的手里,我!”他缓了缓,“我咽不下这口气。”

顾还亭问:“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郁瞰之恨道:“我们17连的弟兄,足以灭掉一个衡容会!司令,他们不过一群蛀虫,何足挂齿?”

听了他这一番豪情壮志,司令波澜不惊地道:“我把17连交给你了,你现在就可以去。我不会拦。”

郁瞰之一愣,看了一眼司令,又懊恼地低下头来。

顾还亭道:“怎么?”

“司令,我不能。”郁瞰之这才算平静下来,说:“衡容会毕竟在租界,寻衅滋事,把洋人逼急了,形势我们控制不住。而且...整个虹海商界、黑道的平衡都会被打破。司令,是我一时冲动了。”

郁瞰之在军队里历练许久,早已学会不少东西,又在司令的有心培养下进步飞快。司令要对他操的心不多,眼下怎么解决才是个难事。

又有个兵站出来说:“司令,那个姓何的很有主意。他一出手就解除了对我们的搜索,估计是不想与军队有太大纷争,但他又提到了流党。难不成,还想把流党的帽子扣到我们头上来?”

司令道:“那他也得有的扣才行。不出今晚,岳为峮一定会有动作。”

薛麟述闻此,抬头看了一眼表。

真的么?已经入夜十点了,算深夜。

“流党的事,出了这个屋子,不要再让我再在军内听到。”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应了声“是”。

司令又说:“薛麟述,新入编的那批人,再让陶涸摸个底,让他细致些做事。”

薛麟述行了个军礼,前脚刚出去,不多时又折返回来:“司令,顾公馆那边来人,岳为峮在等您,说是有急事。”

司令站起身来,拍了拍郁瞰之的肩膀:“你跟我一起,去会会他。还有,整顿虹海,我们才迈了第一步。都给我吃一堑长一智,把意气用对地方。”

这才是开始,就接连着不太平。

何楚卿心里有鬼,不敢凑到顾还亭眼前去,每每拿起电话又放下。再加上替岳先生东奔西走,竟然一连两三天没有音讯。

无疑,顾还亭一定知道他晓得这场纷争。

俞悼河听了何楚卿的话,岳先生从中做老好人,有意没叫何楚卿出面。本来就是司令派人追踪在先,虽然杀了军里的人,但岳先生好意提醒军中可能有流党一事,司令到底不好再表面多为难,此事暂时揭过。

何楚卿的确有事瞒着司令。

他那枚勋章,本就是在山上拾的。他听闻起火后摸到附近,路途中先捡了一枚徽章。何楚卿没大动干戈,捡起后偷偷藏在附近,直到确定了回来翻找的那人是个兵,何楚卿才离开现场。

他对流党忌惮异常,一时掂量之下,没敢当着许奕贞的面拿出来,之后就更难开口。

这徽章在他身上是个烫手山芋,他正急于脱手。这东西最好是有最保险的用武之地。事情一出,他立刻就想,如何才能将这东西用对地方,当然,其意主要在于能给司令恰到好处地通风报信。

还真让他逮到了。

岳为峮和驻防军这回有了共同的秘密,总算能在司令面前抬起头来了。

可苦了各大报纸,前脚刚报道完了驻防军平匪乱,后脚又争先恐后地报道欢晟酒楼大张旗鼓的接风宴,忙的那叫一个脚不点地。

欢晟酒楼本就位于虹海街道之中最繁华的那条上,周围棋牌室、咖啡馆簇拥,寻常日子里就狂欢达旦永无宁日。

今日,酒楼四层更是叫岳为峮早早包了下来,布置了整整两天,内部奢华无比,何楚卿两天之内受岳先生指使来了好些趟,为的就是亲自监工指点,包司令满意。

这是一场轰动虹海的、大张旗鼓的讨好。两尊虹海的大佛坐镇,但凡收到邀请的都欢天喜地,没收到邀请函的也没少托关系。

欢晟酒楼虽然听起来挺中式,一进门便是三层楼高的大厅,只有第四层是隔绝的,以供宾客醉酒后舒坦的休息。

其余的两层,在廊上就能看尽楼下歌舞,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还能和朋友寻个肃静,随意大谈特谈。

何楚卿在虹海这两年,这么大阵仗的舞会满打满算只参加过三次,其中有一次还是杨德晖大总统造访,每次都是整夜无眠,在第二日下午才散。

他此刻正随着岳先生最后巡视过一圈,有些疲惫地道:“要是哪个革命党想不开在这引一颗炸弹,全国的经济都要瘫痪。”

这大吉大利的话音刚落,就收获岳先生一个眼刀。

接着,便响起了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阿弟,可别什么话都敢说,人多眼杂的。倘若真发生了,岂不是要连累先生?”

盛予其和何楚卿凑一起,岳为峮觉得自己要少活好些年:“你也闭嘴。司令的兵都安排好了?”

何楚卿略侧过身避免看见他那张脸,翻了个白眼。

盛予其从头到尾看了他一遍,何楚卿平时就爱穿长衫,无他,不过显得他更斯文罢了。这时候却穿了身不菲的西装,还是前几日量身定做的,一袭深灰套装,连马甲都规规矩矩地穿上了,倒显得耳骨上配的银更吸睛。

呵,骚包。

盛先生这是也连带着把自己骂进去了,他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古龙水味快把岳先生呛了个喷嚏,头发抓的支楞巴翘硬要风流倜傥。

他回:“都吃过了晚饭,现在都到岗了。如今,这酒楼是里三层外也三层,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何楚卿一勾嘴:“那你怎么进来了?”

当着岳先生的面,何楚卿先开了这个头,盛予其便理所应当地挑衅:“阿卿啊,怎么今天没带眼镜,把你这双勾人的眼睛给露出来了?这是...为了司令?”

何楚卿曾经跟方砚于又起过一次冲突,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又给揍了一顿。

原因就是方砚于在公共场合被他瞪了一眼,结果会错了意,色胆包天地当众撩拨,其中有句骚话着重夸赞了他的眼睛。

那次可给岳先生惹了不小的麻烦,又和方家好一顿周旋。

何楚卿听出他这话中对司令的玷污,当即反手扯过他的领子。

岳先生就在此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何楚卿扫了一眼盛予其奸计得逞的脸,又不情不愿地把人给松开了。

“今日,我特意叫定甫留在衡容会做事,不叫他来。你们两个再在这个节骨眼给我惹事,就全滚,也不劳你们大驾给我这么个老不死的效劳了!”

何楚卿和盛予其蔫了下去,顺从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岳为峮看了眼手表,又道:“估摸再有半个小时就陆续来宾客了。毋宁,你在里面带人打点。焉裁,你带两个人同我去门口,等会迎着司令进来。”

二人恭敬地应下。

入春之后,天越来越长了。天色一望无垠,细看之下才能品鉴出点青紫的叆叇,剩下最后半轮可怜兮兮的黄太阳,把目下可及的一切全归拢进了势力范围内。

立在光下,影子被拉的无限长。何楚卿挑了个能为岳先生遮蔽点阳光的位置。

不多时,整条街陆陆续续地涌进各式各样的豪车,名流绅士西装革履地迈下车来同一身锦绣长衫的岳为峮寒暄。

宴会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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