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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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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他有意带了个帽子,帽檐压低,贴上了可笑的胡须,还夹了一副金丝眼镜,穿了一身长外套,生生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老古板。

方砚于说的没错,码头果真围着一干警察。

乘客挨个排队上船,每一位都要把自己的帽子摘下,再和警察手中的照片细细对比一番才准许上船。

这简直——

何楚卿木然地排在队列之中,恰好遇上了闲来无事前来查岗的阮钦玉。

他连忙压下帽檐去,脚下仍然一点不肯落下地跟着队伍往前挪。

阮钦玉信手拈来一张照片,细细地端详了片刻。她忽而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生像那日替顾还亭办事。那时她也是这么拿了一张照片,马不停蹄地跑遍了几乎全城每一个角落。

幸好那是个内陆的小城镇,不像虹海、玛港这般大。

阮警官看着,不禁一笑。

郑啸陵好奇地凑过去问:“怎么了?”

“我只是一时恍惚,竟然觉得这照片上的人都很类似。生命真是个圈。”说着,她抻了抻懒腰,顺带着活动了一下筋骨,“不过,盛先生当真神通广大,连我们监视的那俩小子最近可能要跑这种消息都知道。”

郑啸陵一本正经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守在这里。如果他们要跑,当场以畏罪潜逃的名义抓回警署就是。”

这男人有时候一根筋过头,让她发笑。阮钦玉耐心地说:“我不是担心。我是在想...他们为什么这个节骨眼想跑?再过两天,如果能洗脱他们的嫌疑,后续根本不会牵扯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吧。”郑啸陵道:“就算他们原本想跑,看到我们这么大的阵仗,估计也掉头回去了。”

他料想不错,何楚卿好汉不吃眼前亏,当真掉头回去了。

他送回手提箱,脱了长风衣,狠狠地摔了眼镜。

这一刻,他居然有些许庆幸。

潜逃失败,他几乎立刻就搭车进了里斯本。此时,天已经黑下去,里斯本又不知道裹的哪门子乱,又在这节骨眼开起了又一个舞会。

一楼大厅灯光昏黄,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踩着灯光轻歌曼舞。

一到这里,何楚卿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捻起一杯洋酒,缩在角落里兀自出神。

算算,离虹海那边尘埃落定仅剩下三四天。一想到这件事,他就不禁抓心挠肝。

在这之后,那又会是怎么样呢?

何楚卿不由地一狠,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杀了我吗?

但死的念头一出,一种恐惧就漫漶开来,试图将他溺毙其中。与之关联的,便是祈兴那冰冷的躯体。

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现在却得了空,硬逼着自己往下想去——祈兴的尸体,恐怕早已成为光秃秃的骸骨了吧?

“叫你几声了,一直不理,我只好过来了。”

被人拽进了现实,何楚卿借着点光线,发现不知不觉靠近了他的人是方砚于。

他头一次看见方砚于觉得亲切,微微一笑,朝他举杯:“警察查的太严,我果真没走成。”

他这一笑,几乎让方砚于愣了一下,而后才忙着也举杯过去。

两人碰过了杯,方砚于站的近了点,吊儿郎当地:“我早跟雪丽说了,你未必能走成。她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你可真是惯于要人命。”

何楚卿听他说这话有些别扭。他一向不习惯和别人谈论自己的私事,这回倒是罕见地有些雅兴,解释道:“我和雪丽,其实不是那种情谊。”

他吃错了药,方砚于虽然意外,也很快把话接稳了:“你既不嫖妓,又没有情人。焉裁,你是断绝七情六欲了吗?”

何楚卿只当他玩笑,刚要回敬。

却听他又压低了声音,缓缓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之前提过的话?男人也可以试试。”

方砚于这话说的有些怪。

好在何楚卿此时心情好,权当他猎奇,于是嗤笑了一声,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其实。”方砚于却偏了点头看他,半真掺假地道:“再次看见你,我喜忧参半。”

何楚卿错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砚于先问了一个暧昧问题,又说了这种界限模糊的话。

不是,真的假的?

何楚卿倒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问题。方砚于这一句,宛如给他炸了一记惊雷。

他才要对此作出一点反应,却想到了那天在客梅黎曳时候方砚于那投入的神态,他明明和白昭洋在客梅黎曳的状态一般无二。

何楚卿确信了这货就是在消遣自己,很快把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一扫而空,随意地说了句:“可不光是你。形势不乐观,我也喜忧参半。”

方砚于却轻声“啧”了一句。

他不由分说地一侧身,撑起何楚卿身后的墙,眼中烦躁的神色快呼之欲出,半俯身过来逼近道:“何楚卿,你是不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何楚卿一时没管他意不意思的。他心里正纳闷,这人怎么挨过一次揍还不长记性,竟然在这时候拿他开涮。一边下定决心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这动作刚执行到一半——没怎么用力地扯过方砚于领子。

耳朵却先一步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是刻入他的骨髓中的,令他无事也要抖上三抖。

何楚卿刚偏头过去,把脸藏在方砚于恰到好处地挡下的一片阴影中,余光就瞥见顾还亭伴着个女客打前方信步而过。

始终伴着他的那不绝于缕的私心,挑着空闲冒出头。

何楚卿甚至忘了方砚于和他方才说到了哪儿,心中只顾想着——我还有顾还亭。

顾还亭的心善是毋庸置疑的,早在西北时候,他就因为此把他强摁在营中。即使一度被误解,顾还亭也没有动摇过。

那些小时候看不懂的师长的心思,到如今一目了然。

凭他们往日的那一点交情,即使顾还亭连他的名字都记忆模糊了,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想法一出,何楚卿恨不得当即扇自己两个耳光。

耳边,方砚于还在不识时务地妄图蛊惑他道:“我对你早有心思,也知道你处境艰难。你若是有心,就想想从相识到现在我对你怎样。如果你愿意,一切自不是问题。”

何楚卿在阴影中抬眼看他。

毫无疑问,方砚于长得也是一副青年俊彦的脸。五官周正,气质翩翩。虽然日常也没几分正形,但好歹算个得力的人,还偏是这点吊儿郎当,着重强调了他身上的公子贵气。

但何楚卿却莫名其妙想到了盛予其的面孔。

这两人长得南辕北辙,倒是怪有共性。

就是都让他恶心的想吐。这么一比,白昭洋都得甘拜下风。

如果不是顾还亭还没走远,何楚卿半秒都不想和他多待,更别提如此近距离地和他面面相对。

他拽着方砚于袖口的手攥的越发紧,理智却将他按捺住。

方砚于不明所以,仍自我感觉良好,大着胆子伸手去试探他眼下的一点痣。何楚卿瞬间便把头偏过去,不让他得逞。

好不容易等到顾还亭走出视线范围,何楚卿却倏忽地冷静下来。

他像是终于接受了好友对自己确实有非分之想的事实,平静地问道:“你说清楚,什么不是问题?”

方砚于轻佻地笑了两下:“当然是那批货。我敢用方家担保,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是之后,你要跟我一起回虹海。”

何楚卿暗自冷笑。

且不说自己的自尊心到底能不能容忍得了委身于一个这样的男人,就算是他真咽下了这口气,再往后呢?一样是无路可退。

被方家掌控和被盛予其算计并无分别,方砚于从前对他好是真,但他若真因为恩惠就小瞧了方家公子,他就是蠢货一个。

心里盘算了个明白,但面对方砚于和他们二人的过往,何楚卿依然觉得此刻的境地不太真实。

他试探着问:“那又是什么之后?我怕我会错了意。在客梅黎曳的时候,你不是很自得吗?”

方砚于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身高相仿,他的手指虚虚地顺着何楚卿的脸庞向下,端详似的轻轻拭了一下他的下巴。

何楚卿手腕青筋毕露,他强忍着把这人按着揍一顿的冲动。毕竟,如果真的得罪了方家,那无疑是雪上加霜。

方砚于之前对他好。就算当众挨了打也仍轻易放过他,还大力吹捧,可不是因为真的治不了他。

“原来你在意这个?阿卿,这些又并不冲突。”方砚于眼底已经是藏不住的兴奋,“我很喜欢你。你长得这么好看,性子又如此不驯,我一见就爱极了。不然你觉得方家为什么惯着你?”

他这盘算贯穿始终,防不胜防。何楚卿一时放肆,狠狠地翻身过去。

两个人的位置互换。何楚卿拽着方砚于的领子,将人狠狠撞在墙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恨不得拳头下一秒就要招呼过来。

方砚于这小身板受此一击,眉毛已经疼的皱起来,嘴上功夫倒是没落下:“怎么?你生气了?想现在就打死我吗?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何楚卿呼吸平复了一点下来,他确实还没胆子真的这么做。

“事到如今,我劝你在我面前收敛一点脾气。如果一时接受不了,我也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方砚于说。

他这话让何楚卿起了疑虑。

何楚卿手上的确收敛下来,却仍是恶狠狠地瞪着他骂道:“你真让人作呕。”

“你不是吗?”方砚于知道他心里明白,也就有恃无恐起来,“何楚卿啊,你对女人半点反应都没有,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更令人作呕呢。”

何楚卿松开手,草草地理了下袖口。

他早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缓和一二,也算给自己留个退路,只是此时才鼓足了勇气说这句话。

“给我一点时间。我要...考虑考虑。”说完,他不着痕迹地掩了下口鼻,抑制住一点反胃,疾步离去。

方砚于在身后好整以暇地大声道:“我等你的好消息啊。”

这晚,顾还亭头一次在里斯本赌的颠倒了昼夜。

几日赌下来,他已经掌握了章法,可惜运气欠妥,输的还是比赢的要多。得亏他持家,只为练手不为求刺激,加上身边人给面子,输的数目倒也说得过去。

只可惜还是总走神,觉得这点消遣不如回去多看两本书。

他自己跟自己作对赌气,这么一磨蹭就到了凌晨。

没成想等来了意外之喜。

顾还亭正坐的腰酸背痛,一位舞女却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细语地道:“先生,可得空借一步说话?”

顾大公子站起身来。没料到从赌桌上解放出来竟然如此轻松,不免对这素不相识的小姐多出一点感激之情。

这位小姐比他所见过的所有里斯本的舞女都更温和一些,以至于让人显得她怕生得很。

她像是惧怕这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一般,怯生生地开口道:“先生,楚先生让我找您。他说他遇到了些麻烦需要您帮忙,现在正在三楼的包厢内等您。”

楚先生这个人顾还亭当然印象颇深。

只是,这个人当时给他一种倔强的感觉,像什么话都听不进耳朵似的,没想到这么快会找他见面。

在玛港结识的人之中,楚先生那日替他解围展露出来的脾气秉性是最合他胃口的。一时间,顾还亭心情非常愉悦,道:“麻烦您带路了,小姐。”

这舞女便是雪丽,楚先生自然也没有第二个。

何楚卿彻夜地盘算,头脑已经不十分清醒。

现在,盛予其背后是只手遮天的岳先生,方砚于背后又是方家。他深知,就算本来没事的一趟货,此时也一定会出事。他被隔绝在玛港,走又走不得,除了坐以待毙和奋起反抗地找死,他唯一一条路似乎只有顾还亭。

何楚卿在包厢里静候。

这一层的房间,本来就是为客人在里斯本过夜而准备的,一个套房里包括一个卧房和一个小客厅。他等的坐立难安,早早地打了退堂鼓,只好倒了些洋酒壮胆。

顾还亭到了门外,竟然忽觉有些忐忑。他盯着那精致的把手,迟迟不敢握上去,就像那上面淬了毒。

舞女小姐对他的不安毫无觉察,先帮他敲了敲门,道:“楚先生,顾先生来了。”

隔着一层门,那声音显得缥缈:“请进来。”

顾还亭推开了门——

只见屋内,窗前立着个年轻男人。他背对着门口,招呼过人却也不见转身。顾还亭一向多疑,如今更是不敢懈怠。

那舞女顺从地带上了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楚先生”却仍不紧不慢地拉上窗帘,嘴里慢腾腾地说:“顾先生,请你不要怪罪。如果...不是事情再无斡旋的余地,我...”

“楚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顾还亭记得那日的人,印象之中,确实也就是面前这位。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室内装潢,虽然暂时还没有发现藏人的痕迹,但却也没掉以轻心。

这个楚先生的行为举止破绽百出,倒像是比他还紧张。如果派这么个人引他前来,倒是过于低估顾还亭了。

他有意故作未觉端倪,说:“楚先生,当日您的帮助,我至今记忆犹新。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您直说无妨。”

说话之间,他已经走到楚先生身后,忽而一扯他的胳膊,想要一探对方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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