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枪挑真定府（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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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陲，藁城县城内也从喧嚣中慢慢沉寂下来。东关一处二进院内，三位衣着清凉的女子正在梧桐树下纳凉。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消息？”躺在竹榻上的少妇慵懒的坐起来，用暧昧的语气问“这俩人不会真的睡在一起了吧？”
“那谁讲的准。”几步之外的石桌旁，梳三绺头戴金钗与梳着挽髻少妇对弈的女子揶揄道“不都打听清楚了，那位可是名满天下的色中饿鬼。”
坐在对面的妇人没忍住笑了起来“孙妹妹莫不是早就算准了如此，才一再要雍娘子过去求助？”
“我又不是诸葛亮。”那女子欲盖弥彰道“哪里会晓得雍娘子竟然真的去做了，冯娘子莫要图赖我。否则我找李娘子评理。”
在座几人谁不是心高气傲，自比神算。哪里肯相信这位孙小姐所讲。当然也没人戳破，彼此依旧边斗嘴消遣边等消息。
可是直到入夜也不见再有人回报“这些蠢东西不会是被关在城外了吧？”
“那是不是雍娘子也进不来了？”
“哎呀呀，不会吧？求个情，需要在庄子里住下？”
“一个妇道人家，夜不归宿，不好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怎么是孤男寡女，不是讲还带了两个小的去了？”
“你的意思是？哎呀呀，好恶心。这究竟是道德沦丧，还是人性险恶？”
“不会吧！如今外边的小倌也用不了几个钱吧？”
“小倌的娘可没出来卖……”
“噫，不堪入目……”
“想不到雍娘子是这样的人。”
“这世间像我们姐妹这般贞烈之人果然不多了，我看错雍娘子了。”
“什么雍娘子，不过是个布商之女，岂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正当三人越讲越兴奋，恨不得扯开嗓子喊的时候，有个黑影突然从外边翻墙头蹿了进来。不等三人反应，直接来到孙小姐身前，将她头上的金钗拔去，又将冯娘子的锦帕拽走，转身就跑。
“抓小李……”孙小姐立刻大喊，那支钗可是纯金的，虽然很小，很细，可总是金的。躲到一边的李娘子却赶紧凑过来捂住了她嘴“你不活了，他……他没穿衣服……”
孙小姐脸一红，反而是冯娘子嗤嗤笑了起来，故意古怪道“抓小李……”反正她被抢的只是一个锦帕而已。当然冯娘子也是装装样子，否则传出去，她也好不了。
只是没喊几句，就听到外边喊“抓淫贼……”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刻舍了小李，赶忙起身凑去墙边听动静“隔壁是个卖豆腐的，早就看他娘子不像好人，每日领口大开。那些臭男人哪是来买豆腐，分明是来买肉。你们瞧，果然出事了，整日间招蜂引蝶……”
“真的啊。”冯娘子嗟叹一声“世风日下，人心惟危，……”
“好像不是这边。”孙小姐听了听，打断冯娘子的话。
三人又来到另一边墙根“这家是卖炊饼的，活脱脱武大在世，不过他的娘子……反正也不像好东西，那腰扭得，都快折了……”
“就不晓得他有没有一个好男儿做二弟。”孙小姐又截话“也不晓得谁是那西门大官人？”
“听，越来越近了？”正当三人一边听一边议论时，前院传来了动静。
“咦？”李娘子惊呼“对面住着的可是梁攒典，他家女人多的一个月都轮不过来。那淫贼莫不是夜夜做新郎？”
“难怪。”冯娘子和孙小姐异口同声。
“就在这里……只是不等李娘子开口，二门被人踹开，一群人押着三人的下人，冲了进来“好啊，这里还有三个。你们瞧瞧，这帮淫娃荡妇，竟然聚众行此等有伤风化之事。”
“不不不。”李娘子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同时护住身体，异口同声道“我不是，我没有……”
“没有？哼。”为首的老叟一挥手“搜。”
顿时一群人打着火把，冲进了正屋。于此同时，几个老妪走到了三人跟前，阴阳怪气道“瞅着倒像是个好人家的，咋就不做人事呢？还偷人？”
“你们是谁？”李娘子率先反应过来“怎好私闯民宅？这是我家内院，只有我们三人……”
“找到了。”就在这时，进屋搜淫贼的众人押着一个赤身的汉子走了出来“抓到了，淫贼在此。”
李娘子三人脸色大变，冯娘子和孙小姐怒视李娘子“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不，我不是，我没有。”李娘子百口莫辩，看向那个淫贼，却大喊“官人。”虽然入了夜，可是李娘子在火光的照映下，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正是她的丈夫李司吏。推开身旁看着她的老妪，凑了过去“你为何在此，怎么了这是？”
李司吏一张嘴满口酒气，却口不能言。
“别演了，有这本事去园子里卖钱得了。贺老六，瞅瞅是不是他？”那老叟冷笑，喊出一个人。
不多时，有个中年人走了过来，仔细瞅了瞅“不是，不是，哎呦……”一脚被踹翻。
老叟有些尴尬，对李娘子三人道“这事闹得，俺们搞错了……”
“错了？”李娘子此刻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我们名声都毁了，你一句搞错了，就成了？”
“平白污人清白，就这么算了？”孙小姐也有了胆气“哪那么简单？”
“我们报官……”冯娘子立刻委屈的哭了起来“我不活了……”一堆黔首竟然将她看了个仔细，若是回去，姓冯的不吃了她。
“能怨俺们吗？”老叟一听，立刻针锋相对“这男人脱得赤条条的，这院里就你们三个……咦？”老叟一指披头散发的孙小姐，大笑“虽然俺们没抓到淫贼，可是却碰到了奸夫，你们果然是淫妇，还不如淫贼呢。”
“冤枉。”孙小姐瘫软在地“我不晓得的，我刚来，我刚来你们就来了……”
“我是无辜的。”冯娘子也没好多少“我……就就比孙娘子早来一步，刚脱……不不不，刚刚我是被吓得……不不不……”
“住口，住口。”李娘子怒不可遏的看着孙小姐和冯娘子“明明是你们两个主动登门而来……”
面对狗咬狗的三个女人，老叟不耐烦的大声呵斥一句，扭头指着李司吏发鬓上的金簪，裤裆上塞着的锦帕“这可不像是男人的东西。还敢狡辩？送官，必须送官……”
郑直在邢老大和庞文宣的护卫下傍晚坐着马车进了城，然后就住到了得意坊。至于雍娘子和两个孩子则直接回了雍家。没法子，雍娘子担心在外边不安全，用了一下午的工夫让郑直也如此认为。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程敬就找了来，将这几日打听到的关于大名府米价的事告诉了郑直。
大名府的粮食为什么便宜，很简单因为多。一来它本身就是产粮区，二来，河南帮它。
皇明全国有漕粮上交任务的省份有江南、山东、浙江、湖广、江西、河南等省。这些省的漕粮运输，江南、山东、浙江由于位于大运河沿岸，自然是通过运河运输，而湖广、江西的漕粮则是通过长江运输到江南瓜州再由大运河进京。
唯独河南八府的漕粮入京通道则不是运河，而是卫河，此河在山东临清汇入大运河。和大运河相比，卫河由于流域较小，汇入河流都不算太大，因此就有着水量不足、不均匀的问题。冬春水少、夏秋水多并且易泛滥。受其影响，河南省漕粮的交兑地就设在了直隶大名府元城县。户部监兑分司在当地建有规模庞大的水次仓，每年按照规定的时限，把各地交兑过来的粮食集中起运至京城。
这就给夹带私货提供了可乘之机，虽然朝廷多次明令禁止，可是漕船附带势要货物根本无法杜绝。到了如今，除了规定的漕粮还有三十块方砖外，余下的空间都会被用来装载这些夹带。运到元城县外的水次仓后，坏的粮食交公，好的则转卖给在此等候的各地粮商。
郑直突然感觉他的林妹妹犯傻，放着这么好的买卖不去做，非要去烧大缸。那东西能有几个钱，还是卖粮食好赚。毕竟他就没听人讲过，卖粮食的会饿死。
送走程敬，杨主簿又来了“妥了。如今三家都是鸡飞狗跳。”
有反过味来的雍娘子协助，那些想要看笑话的人也就再也藏不住了。女人最了解女人，雍娘子木讷的大脑都能想象出那些人会如何编排她。不管是出于自保也好，还是报复也罢。总之她要让那三个贱人明白，站在岸上的，永远死的最快。
于是得到信的杨儒就安排了这么一出弄假成真，先找了李司吏的熟人相邀，灌醉了对方。然后借着进屋抓淫贼的工夫，将不省人事的李司吏扒光了，再带出来。有那两个女人的贴身物品在，李司吏这次要脱身可不容易。
“那就恭喜杨主簿发财了。”郑直撑开他刚刚入城时，花了五十文重买的折扇“没准还能多几房小妾。”
“解元难道无所求？”杨主簿有些搞不懂。对方下午就让人给他消息，这才做局对付工房的李司吏。其实他和李司吏早有矛盾，奈何对方也有所依仗，再加上他不是本地人，因此也就维持着表面关系。不想今日竟然惹到了郑直。
“俺不过是气不过而已。”郑直笑道“若是再计较下来，也就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杨主簿笑了笑“这个好办，出了这种事，她们哪还有脸，就算活着也会被赶出家门。想来多花几个钱买来就好。”
“哦？”郑直想了想“俺就不夺人所好了。”那三个贱人早就名声在外，不晓得如今多少人盯着，他可没兴趣为了这种女人污了名声。
“解元大度。”杨主簿立刻恭维一句。
“俺已经给石员外郎送去书信，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郑直自然晓得对方心心念念的是啥“其实杨主簿为何非要去真定府城受罪，旁处也有大好钱途。”
“还未请教？”杨主簿心中一动。
“大名府，元城县。”郑直轻声道。
“郑解元讲的是粮食？”杨主簿可比郑直了解公务，立刻懂了对方的意思“只怕独木难支！”河南八府漕粮谁不眼馋，可是凭借一个小小的杂职乱伸手，难道不晓得‘死’字咋写？况且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他就算到了元城县县衙，又能帮啥忙呢？
“在下在河南的彰德府有些朋友，本地的真定府也有咱们的朋友。”郑直笑道“就是保定，河间，济南府也有朋友。不晓得能不能帮杨主簿撑一撑？”
杨主簿斟酌片刻“郑解元可否容俺几日？”
“这是自然。”郑直道“不着急，俺也不过临时起意，多合计合计。”
送走了杨允，没等郑直喘口气，得到消息的刁谦延就找了过来。
“兴王府？”郑直好奇的询问“他们该不会走岔了吧？”不怪他有此一问，实在是匪夷所思，兴王府运送万寿节准备贺礼的队伍竟然停在了城外码头。而刁谦延来就是告知郑直，对方有意清理一些夹带。
按理讲兴王府应该坐船直入长江，然后在瓜州进入运河北上的，怎么也不会跑到滹沱河这里。毕竟京师与真定一东一西，如此完全是南辕北辙。
“要不讲聪明反被聪明误。”刁谦延到没有着急，耐心解释道“都是他们太算计了。安平以北的河道水位太低，他们就自作聪明，拐进了卫河。打算由此走漳水，在青县进运河。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天下聪明人都扎堆了，到了献县才晓得漳水河道同样从青县一直堵到了献县。眼瞅着再晚了就要误了万寿节，这不就又进了滹沱河。他们这次夹带了些特产，若是乘船一切都好，奈何到了府城就要乘车。只能如此了。”
郑直有些无语，果然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算计都到了骨子里“刁主文介绍的，俺自然要给面子。啥时候见面？”
“宜早不宜迟，他们着急动身。不如就明日，不晓得郑解元意下如何？”刁谦延立刻提议。
“如此甚好。”郑直立刻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