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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跌跌撞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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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箱新本经史子集,当银单根。”高高在上的朝奉嘴唇微动,声音却响彻整个当铺。

朝奉是个徽州人,因此讲的隐语都是“徽语”。如此,一是为内部管理条理,避免业务中出现不必要的纠纷 ;二是为便于当铺各职相互配合 ,必要时杀价牟利。

比如单根为一,抽工为二,末王为三,不回为四,缺丑为五,短大为六,毛根为七,入开为八,未丸为九,先千为十。

“新本经史子集十箱,当银一单根。”朝奉身旁坐着的中年人一边重复一边迅速写下当票。

“快进快出。”大厅中彰卫当的几个力工此刻齐声回了一句,然后抬起书箱向当铺里边走去。

柜台下一个中年人接过当票,小心翼翼的收好,然后在两个壮汉护卫下走出彰卫当。很快有前后两拨,一共六个人跟了过去。

不多时,郑直拿着一张当票带着朱千户和刘三也走了出来,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

他原本是想来实地当些东西,打探这家彰卫当的底细,却不想遇到了当书的。将贵重物品以极其低贱的价钱送入当铺,也算外地人保全财货的好办法。郑直和郑虎上次抢桃花源后,就是这么做的。不过这种法子一般都是在大城,个别熟谙货殖之术的勋贵人家才懂。郑直也是机缘巧合从杨儒那听到的这个法子,却不想在这安阳也有人懂。

他纯粹是好奇,想要瞧瞧这些人到底是啥来头。当然若是合适,他不介意顺手牵羊。

当书的三人行色匆匆,而跟着他的两拨人并没有着急动手,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

如此走了一刻钟,三个当书人这才拐进了胡同。郑直并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示意朱千户二人,直接拐进了身旁的胡同。朱千户和刘三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拐了进去。

郑直一边加速,一边道“瞧瞧谁家没人。”

朱千户和刘三脚下不停开始一起看向北边。很快三人同时发现,第四户锁着门“撬开。”

朱千户二话不讲,拿出袖锤直接别开了门锁,推门站到一旁。郑直当先走了进去。朱千户随后跟进,刘三最后进门,就手插上了门栓。

“上房。”郑直扫了眼院子,是处一进院落,直接跑向角落里的长梯爬了上去。不过终究来晚了,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向胡同口。

就在郑直感觉错过好戏时,异变突起。那三个当书人明明站在胡同深处,可眨眼间,其中一个中年人突然消失了。待郑直听到惨叫声,扭头看去,逃跑之人已经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而刚刚消失的中年人则站在他的身旁不慌不忙的收回匕首。

郑直眼睛一眯,这个人他见过,去年杀郑禃的就是这个家伙。也许因为这人手法太过诡异,以至于三人都不敢乱动一分,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人消失在胡同深处。

“胡同的另一边是市集。”郑直转悠了这么多日,对周围地形早就熟知“那里人多眼杂,找不到了。”

“额的乖乖。”刘三长舒一口气“那还是人啊,突然就冒了出来,啥都没瞅见,就把人抹了脖子。”

“可以用弓射他。”朱千户突然冒出一句。

郑直和刘三笑了起来,瞅瞅胡同里已经有人冒了出来,显然是感觉风平浪静想要出来看热闹的“走吧。”

一扭头,就瞅见他们所在院子的隔壁有一位俏妇人正拿着脸盆和一个捣衣服的棒槌准备敲。此刻对方也瞅见了他,吓得不敢动了。

郑直笑笑,从夹袋里摸出一锭一两银子扔了过去,然后起身走下房顶。

那妇人戒备的盯着三个光棍从隔壁家屋顶走了下去,这才狐疑的走到几步之外,刚刚那个光棍扔的东西旁瞅了瞅。立刻放下脸盆和捣衣槌,捡起来,是银块。咬了一嘴,确定是真银之后,赶紧收拾东西回屋了。却不晓得,有些便宜是沾不得的。

后巷发生了命案,死了六个人,在这敏感的时期,谁敢怠慢。没多久安阳县的主簿就带着衙役来了,乱哄哄的折腾了一下午。没等仵作分析出个所以然,前巷又有人报案,有小李撬门偷东西。

“我没听到动静。”张嫂子一边回答一边拢了拢头发“就听到后巷在打架,我就不敢出门了。”

“大嫂,莫慌。”一个衙役赶紧道“俺张头如今就在后巷,一会指定过来。”

张嫂子点点头。

“行了,大嫂忙吧。”另一人同样也有眼力见“俺们去问问前头那几家。”

“行。”张嫂子忙道“若不是我到现在心还慌,一定给你们做好吃的。”

两个衙役赶忙回拒,离开了。

张嫂子则松了一口气,转身开始哼着歌继续做饭。有了这一两银子,过几日她回娘家就不用面对兄弟的一张臭脸了。

她的男人是县衙的班头,按理讲不缺仨瓜俩枣。奈何张班头脾气暴躁,为人武断专行,对家里也管的很严,平日间根本不多给她一文钱。

偏偏张嫂子是个顾娘家的女人,自从老娘没了之后,老爹含辛茹苦,将她和兄弟拉扯大。自小懂事的张嫂子总感觉亏欠老爹,总要想尽办法补贴娘家。为了这,张班头没少揍她,奈何张嫂子始终不忘初心。除此之外,张嫂子绝对让人挑不出毛病,张班头也只能仰天长叹,捂紧茄袋。

刚刚炒好菜,外边就传来了敲门声。张嫂子以为是张班头回来了,赶忙走出厨房,拉开门栓,却不是张班头,似乎,好像,大概是中午拿银子砸她的小李。

“俺来瞅瞅大嫂。”郑直晃了晃手里拿着的礼物。

张嫂子瞅了眼对方拿着的东西,都是平日间的稀罕物件和吃的“不用了,俺啥都不晓得。”

“大嫂不让俺进去?若是被人瞅见了不妥吧?”郑直礼貌的讲出最无赖的话。

张嫂子却猛然想到了隔壁被偷那一家可是个是非精,若是被他瞅见了,指不定咋编排她呢。只好让开门“那你放下东西走吧。”

郑直走了进来,也不理会着急忙慌向外张望的张嫂子,直接往正屋走去。

待张嫂子回过身,赶忙虚掩上门,追了过去“你咋乱闯?”来到正屋门口却不进去,戒备的拿起门旁的捣衣槌“我男人是官差。”

“哦。”郑直放下礼物,大喇喇的坐到了主位“然后呢?”

“俺是正经人。”张嫂子将捣衣槌抱在怀里“东西俺不要,拿走。”

“那这个呢?”郑直从怀里拿出一锭五两银子摊放在手中“能歇歇脚不?”

财迷的张嫂子一瞅见银子,顿时失去了往日的理智,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腾出一只手去拿,却被对方抓住手扥进了怀里。

分分付付约定偷期话,冥冥悄悄款把门儿呀。潜潜等等立在花荫下,战战兢兢把不住心儿怕。转过海棠轩,映着荼蘑架。果然道色胆天来大。

“咋这半天?”奔波了一整日的张班头没好气的走进门,瞅见院里黑咕隆咚的,却很满意“俺都回来了,点上灯吧。”

张嫂子应了一声,赶忙虚掩上门,然后亦步亦趋,心虚的跟着张班头走进院里“饭在厨房,我去热。”赶忙往厨房走。

“不用了。”张班头摸着黑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俺歇歇就走。”

张嫂子一听,就感觉坏了“俺烧水……”只来得及讲一句,就消失在厨房门口。

张班头等了一会,却不见张嫂子点灯,有些不高兴,起身来到厨房外。恰好此刻里边传来了丁零当啷之音“咋了?”

“太黑,撞到了。”张嫂子赶忙回了一句。

张班头哭笑不得“俺瞅瞅。”抬脚要进去。

“不用。”张嫂子赶忙道“屋里都打翻了,莫汚了官服。”

张班头想想也对,从善如流,干脆靠在厨房门口,摸着黑问“这几日外边不太平,夜里点上灯。该省的时候不晓得,不该省吓省。俺今夜可能回不来,插好门,赶明弄条狗看门。”

厨房里传来了张嫂子含糊的回应。

刚刚响过晨钟,胡同里还没有人走动。张嫂子拉开门栓,郑直无赖的摸了一把,这才走了出去。她赶忙关上门,彻底的松了口气。不管咋讲,她有六两银子,这次兄弟没准能给她炒个菜。

郑直哼着小调,来到了胡同外刚刚摆上的馄饨摊坐下,要了一碗吃了起来。

“客官瞅着眼生啊。”因为出来太早,也没个客人,馄饨摊的摊主闲得无聊,主动和他搭话。

“以后就熟了。”郑直含混的回了一句。

“听人讲,昨日这死了人?”摊主看郑直不愿意多讲,心里有了数。这胡同里住着好几个寡妇,指不定是哪个。不过他实在无聊,只好转移话题。

“啥?”郑直吓了一跳“不晓得啊,咋死的?就这胡同?男的女的?”

“听人讲,是俺们这最大的光棍。”馄饨摊摊主一听,开始添油加醋的讲了起来。末了来了一句“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有人身强体壮,结果年纪轻轻就没了。有人瞅着病殃殃的,却活得好好的。”

“您老好见识。”郑直哭笑不得。

“客官是读书人吧?”摊主笑着问“这口气跟读书人一般模样。”

郑直心头一跳,言多必失“读过几年书,却不成个样。”有了这个认识,之后他不再吭声,吃完会钞之后,回到了画锦坊。

“那个彰卫当的东家姓卢。”朱千户立刻将昨日打听来的消息报给郑直“不过听人讲这人其实是广德长公主府的家人。”

“广德长公主。”郑直立刻晓得这家彰卫当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了,出身安阳的广德长公主驸马都尉樊凯,他就是安阳人。此刻郑直都感觉该去道观破一下,这眼咋跟开了光一般,一共挑了三,没有一个容易收拾的。难不成小五千两银子白花了?不能够“千户还记得昨日那三个人的模样吗?”

“记得。”朱千户不明所以。

“你带着三郎和老齐化妆成他们的模样,去彰卫楼订一艘船。去洛阳,货物就讲是木头,日期越晚越好。”郑直想了想“然后去锦绣庄买一些好料子,若是缺尺少寸就砸了他的店。”

朱千户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郑直则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做。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很模糊,之所以让朱千户这么做就是提前做铺垫。

之后一旬,郑直白日间带着邢老大扫听三家铺面东主家的所有阴私,夜里奔波于李遇阳家和张班头家。

倒也有收获,比如,他完全误会了李娘子,那张写给对方的字帖其实是被李家小姐偷了去。对此,郑直只能突然想到了史臻享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该出手时就出手。”

比如,真的有那种为了娘家可以牺牲一切的女人,啥时候只要他拿出银子,就算再难为情,张嫂子也会应得。

再比如,他已经构思出一条以那三个神秘人为线,能够将三家一起兜进去的计策。这也没有办法,他的正经本事没学多少,可是却深受张荣、杨儒、史甄享、钟毅、李晟等人的影响,学的都是剑走偏锋。

“这么讲,你和他们家真的是亲戚?”李娘子左支右挡,最后总算擒住捣乱的家伙,正色道“别闹。”

“是。”郑直依旧执着于解决温饱,敷衍道“俺们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杨赞最近巴结李遇阳很勤,自然郑家的一些底细也就被李娘子晓得了,今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讲?”李娘子的气焰顿时弱了三分。

“这又不是啥光彩的事,他家名头都臭大街了,有啥可讲的。”郑直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霸道,别人敬他一尺,他却非要一丈。过封纪入金光,一晌贪欢“还不够丢人的。”。

“奴的爷,你怎么关键时候就糊涂起来了。”李娘子的气焰又弱了三分,甚至语气都变了“若是早就告诉奴,爷还另寻什么地方。那个姓李的,早就乖乖的让出锦绣庄了。”

正充饥的郑直一愣,仰视李娘子,腾出嘴,狐疑的问“就凭他家?不能吧?”

郑直也曾经想过借助一些有名号的势力强迫三家东主自动让出产业,甚至动过继续冒充锦衣卫的想法。可是又怕因此引来刘健等人的注意,毕竟程文迟早要晓得他的人失踪的事情。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啥经得起查验的关系能够压制这三家。不过从始至终,郑直都没有想过借助张家的名义来虚张声势。不是不想,而是对张家的影响力认识不足。

在京师,他见到的是,张家如同一个丑角般,横冲直撞。可是除了欺负平民百姓,或者他这种啥都不是的半吊子蝼蚁,甚至连七品的言官都可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郑直压根就不相信,安阳的这些本地豪强会对影响力只限于京城的张家让步。

“达达怎么还不明白。”李娘子抱紧了郑直的脑袋“别提他一个郡主仪宾,就是整个赵王府都在皇爷爷的手里攥着。可全天下都晓得皇爷爷最疼的是老娘娘,谁若是惹到了张家,就别想好了。”

皇明内宫,老娘娘专指皇后,其他妃嫔没有资格获得这一称谓。

差点被闷气的郑直一愣,那个赵府仪宾如此,那么广德长公主驸马都尉呢?家道中落的唐家呢?

虽然他已经准备好了,可一旦动手,也有很多不确定性,若是真的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未尝不错。

不等郑直细琢磨,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李娘子此刻却犹如强盗附体,直接将郑直推倒,扑了上来“达达可知,奴的舅得到消息也要回来了。”

原本郑直以为,李遇阳花团锦簇的生活是来自于他的郡王妃姑母,可随着和李娘子相处日久,才晓得李家靠的是李遇阳的父亲李道。

李遇阳是嗣子,并不是李道的亲子,他的亲生父亲是李道兄长李文。而李道受限于妹妹是皇亲的身份,止步于监生,不过李道的很多学生都考中了进士和举人。换句话讲,要讲这彰德府城内的影响力,李家犹在赵王之上。

只是目下郑直哪有心思听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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