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银子和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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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世间事,哪是人能算尽的。
看似已死的蕴藏生机,看似乖巧的偏生反骨。
好比陆展,表面上乐意随父亲兄长赴宴,坐在席间实则如坐针尖。
处处是奉承寒暄,听得他直犯恶心。强忍一个时辰,借故醉酒,早早离席回家。
途经隐春园西角门,下马往里去了。
看门小厮嬉皮笑脸牵过马,“陆三爷今天不是告假么,难道为给我们放赏折回?”
陆展撩开袍子进门,斜睨一眼,“你们的赏可不归我管,只问孟总管要去。”
小厮拴好马瘪嘴道:“他老人家,阎王殿里打欠条——死赖。上月满勤愣扣我二百钱,本想给老娘买个银搔头,全搅黄了。”
陆展见他跟在后头碎碎念个不停,随手解开钱袋拣了一两来重的碎银丢去,“拿去孝敬你娘。”
“欸,欸,多谢三爷!”
陆展摆手,“不妨事。你小子替我到主院跑一趟,把集美姑娘叫到花园荼蘼架来。”
那小厮把门上的差事交其他人暂时看着,自己颠颠儿跑去主院。在门外踮脚往里瞧,不见人进出。
恰巧集美要送摆午饭的食盒回厨房,瞧见一个十四五的小子抬着脑袋往门内望,便喝了声,“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那小厮见有人来,低眉顺目地笑,“姐姐好。我是西角门上的,陆三爷叫我传个话,请院内的集美姑娘到花园荼蘼架说话。”
集美看他脸生,恐是底下人捉弄她,点头道:“好。知道了。”实则照旧提着食盒走向厨房。
待归还食盒折返已过大半个时辰,她心下打鼓,万一真陆展有事情找,岂不是害人白等,故而又往花园走。
到园子张目四看,荼蘼架旁并没有人,心道果真被骗。不防树上“簌啦”掉下一人,吓得她捂紧心口就骂:“好个死人!躲树上做贼!”
定睛一瞧,果真是陆展,正抱臂倚在一棵海棠树,洋洋笑着。
集美恭敬福身,“小的不知是陆三爷,方才出言不逊,还请见谅。”
陆展上前道:“等你不来,只当姑娘为上次的事怄我呢。”
见他笑中有些亲昵的意思,集美自觉好笑,这些富贵公子真够闲的,语气更添不快,“王府太太平平的能有什么事?我又怄什么?”
她不欲理睬,嫌两人站得近,往后退一大步,“陆三爷找我什么事?今天过节,王妃准了下头人的假,院里就我一个伺候,怕误了差事。”
那些个小动作陆展瞧在眼里,仍是笑,“噢,我也是为王妃。上回因鞋印的事惹她不高兴,想好好赔罪。不知王妃平日喜欢什么,好着手准备。”
突被这样一问,集美真答不上来。她抚着下巴歪头细想小姐喜欢什么。原想说古籍琴谱之类的,这些小姐如今都不喜欢了。
联想絮儿最近的性情,也是有意耍一耍陆展,便说:“王妃只喜欢两样东西。”
“哪两样?”
“一是银子,二是美男子。”
话说得十分郑重,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规矩福身道:“陆三爷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转背捂嘴低声笑,看陆展如何拍马屁。
没走出两步陆展又追来,轻声追问:“那姑娘喜欢什么?今天帮了我的忙,得好好谢你。”
瞅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集美憋着无名火,思考再三吐出一句:“我喜欢王妃。”
把陆展噎在原地,半天没顺过气来。过后揉着额侧笑,往日没瞧出这丫头,伶牙俐齿的真难缠。
不觉集美说话的样子又浮现眼前,陆展眼色一跳,方才她涂了他送的胭脂。
当时因为要送王妃,他谨慎地先往手背涂过,那颜色绯红中带一抹桃红春色,十分特别。
涂在集美脸上,是好看的。
这厢陆展策马回家过节,没几日备好特别“谢礼”就要引絮儿往别院。
那日温玖说的话不无道理,王爷的心思难猜也好猜,只需谋划得当,不愁做不成。
陆展边想边笑,或许应了陆夫人的话,他真是愈发没出息,天天在王府琢磨如何伺候人。
如今当护卫还不够,保媒拉纤的差事都做上了。
一想到齐王如今身陷囹圄,众叛亲离,若王妃能与他成为眷属,余生相守。也是当属下的一点心意。毕竟不知还能在齐王府当多久的护卫。
这次端午宴,他爹让他在内阁大员面前露了脸,又特意向几个实权将军引荐。不日就有新去处。
临走做这些,算是给王爷尽最后一份心。全然不知王妃已经答应要住到别院的事。
这日天刚黑,絮儿因晚饭多吃了主食在院内散步消食。忽闻一阵哗啦响动,像从屋顶传来。
举目望去,一个轻功了得的男子踏着瓦片而来,身着月魄色浮光锦圆领袍,蒙着下半张脸,立在月下悠然打扇子。
夏风吹得他衣袂翻飞,顺滑的发丝随风而动,周身翩翩俏郎君的风度。
集美也见了,慌着往上头指:“有贼!还是淫贼!”
絮儿歪头歪脑地看,不觉皱起眉头,“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很俊美吧?”
集美眯眼道:“看不清模样。”
絮儿嗤笑起来,“蒙面的一律按丑男处理。”
两人不予理睬,纷纷投去白眼。还嫌不够,集美转身大叫:“来人,快去叫陆护卫!有贼!”
惊得陆展一个恍惚,险些从屋顶滚下来。总不好自己抓自己。
思来想去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来之前特意到百花巷请许妈打扮的这一身,换好衣裳出来,把姑娘们脸都看红了。
现在那两个女人居然无动于衷,甚至在笑。
他提前调离一班侍卫到前院,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会赶到。见“美男子”无用,陆展转而使用“银子”攻势。
掏出钱袋往下扔碎银和铜板,引得院里一阵沸腾。丫头小厮婆子们争相捡钱,有不长眼的甚至对他磕头:“财神爷下凡啦,多谢财神爷。”
说得陆展频频冒汗。
絮儿和集美也捡,捡得不亦乐乎。
陆展顺着二人的方位边跑边撒钱。她们两个跑得快,勉强能跟上,其他人只能望钱兴叹。
一个眼尖的小厮朝屋顶指,“瞧那人像不像陆三爷?他撒币的样子好熟悉。”
有人立马反驳,“胡说,陆三爷哪有那么俊俏。”
陆展只觉心内凄惨,比身受重伤还疼。
用钱将絮儿和集美二人一路引至花园,陆展跑得浑身大汗。最后当着两人的面,将钱袋扔入别院内,窜进草丛躲起来看动静。
好巧不巧钱袋并未落地,而是挂在别院内墙的藤蔓上。
集美有些害怕,“小姐,这钱来得不明不白,我心里发慌。已经捡了不少,还是回吧。”
絮儿奋力向上一跳,看见那个钱袋子挂的位置挺好,鼓鼓一大包,有些不甘心。扯了身上碍事的披帛,跳起来看钱袋。“少说有百把两,有那些咱们就可以逃了。”
“逃?”集美不解,拉着她衣角问:“要逃为什么答应孟管家住到别院,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絮儿折下一根枝条挥了挥,踮脚就往花墙顶伸,笑得狡猾。“在别院才好逃呢。我听说别院后面就是东大街后巷。王爷有病,不能跑不能动的。加上没其他人伺候,找个时机咱们就能翻墙逃走啦,嘻嘻嘻。”
集美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总管说起搬到别院住,小姐答应得异常爽快。
顿时感觉日子有了奔头,蹲下就往肩膀指,“小姐,踩我的背爬上去吧。快!”
絮儿瞅她一眼,反倒自己蹲下来,“踩我。你平时不练背就做点有氧,哪里经得住踩。”
两人互推一阵,集美终究拗不过絮儿,踩着她的肩膀用枝条挑了钱袋下来。打开一瞧,里头好些银锭,估计最少有一百两。
默默感谢大自然的馈赠,采摘到新鲜野生银子。
两人火速处理现场,絮儿扒好藤条遮盖痕迹,集美边退边走擦掉所有脚印。
独留陆展在草丛中凌乱。
今天陆家三姨娘办生辰宴,他本可以在家吃着冰镇梅子,听着昆山来的名角唱戏,享受一个舒坦夏夜。
偏偏信了温玖的鬼话做下这些事,折腾一夜累得半死不活,赔了一百来两银子不说,还被人说是丑男。自尊心前所未有地受挫。
却也不是毫无功劳,毕竟有人因此获得整晚快乐。
暗卫将絮儿和集美在墙边的对话一五一十报给他听。使他笑得床板抖动。
这姑娘居然想着先到别院再逃?
该说蠢得直白,还是坏得精心。
他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
那阵狂笑叫暗卫以为他病发,忙问:“王爷怎么了?卑职这就请徐太医。”
“不打紧。欸,陈放,还有几天到十五来着?”李辞问,声线里藏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