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后主墓前.苍凉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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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沉沉,夜色已深。山路曲折,但有山花,二个人一路说笑,颇不寂寞。清心格格看着袁大哥又是意气风发,与先前判若两人,心无所系,便随性而至,无话不谈,很是欢喜的样子。清心格格忽尔走得累的,便要找块青石歇会儿!袁承天见天时不早,晚些要关城门,便托她腋下,施展轻功,一路下山,优如御风而行,在月光熹微下可见袁承天果敢坚毅的神情。他的正直、勇敢、坚毅、不屈的精神是额驸海查布所不具有的;有的只是愚不可及和大大的脑袋和看似笨拙的身孑,还有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仿佛海查布一无是处,怎堪比袁大哥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模样!和袁大哥相处,如沐春风;反之和海查布在一起仿佛身坠冰窖,让人心寒,不禁产生烦感。她好像一生一世和这袁大哥在一起,既使天荒地老永不分离!只是这只是梦幻,便是福晋也不会答应,阿玛更加会极力反对,在他们满汉不通婚,更何况这袁承天还是勾连反清复明乱党的人,所以这似乎不行,只有想想而已,难以付之行动!海查布更不会允许,一定会设计杀人,因为他一向性格偏执,更为暴戾,平昔在将军府动不动没来由便打人,是以奴仆下人畏之如虎,人人见他皆是噤声不言,害怕倾刻之间便有无妄之灾!
他们经过一座小树林,忽然一阵奇异的箫声此起彼伏,让人听得心弦忽起忽落,忽而紧张惊怖,忽而平静如水,箫声诡异之极。他们二人便止步不前,闪身在一株松树之后向里窥视。正见一干人正围攻一伙人。袁承天不看则已,一看很是吃了惊,另一伙被围攻之人却是袁门中人。只听一个头戴青铜鬼脸面具的人道:“你身为僵尸门掌门,不思卫护自己同胞,却要投靠清廷,杀害自己族人,是为不耻!”一个瘦削老者正将一根竹箫拿离唇边,看了眼脚下一男一女的死尸,冷笑连连,见对方出招攻来,便不慌不忙中手执一水烟袋,谈间间拆去这人攻势,说道:“我言正辰几时投靠清廷了,阁下平白污人甚是可恼!我僵尸门一向行为端正,从不做苟狗营蝇之事!今日杀了这一男一女,只因他们要害老夫,投靠有司衙门,妄图求取功名,杀人害命甚是可恶?”
袁承天听那与言正辰交手的青铜鬼脸面具之人说话声音便是石万涛,他身后自然是赵三槐和沈冲众弟兄。他们难道也是闻讯来这洛阳参与武林盟主之争么?正思索间场中又起变化,只听石万涛啊呀一声,被言正辰水烟袋划开青铜鬼脸面具,险险伤至要害,饶是如此还是划伤了他的鼻梁,鲜血直流。他身后袁门弟兄虎吼一声,作势便要群起攻之。石万涛是何等样人,岂容手下如此作为,立声喝止。言正辰见状收手不前,看着石万涛,敬他是个好汉子,只是心中不愤他适才出言无状,说自己勾连有司衙门的官兵,杀害无辜村民,甘心做朝廷爪牙走狗,是以气愤难当,出手决不容情,但还是念及他们袁门一向行事光明磊落,除奸杀恶,有时不免有过激行为,也在情理之中,也就手下容情,否则只要这铜制水烟袋前进寸许,那么这石万涛已身死他乡,不在人间。
树欲静,而风不止。忽然言正辰身后一名弟子甩手只冷箭不偏不倚射中石万涛臂头。这名弟子恼恨适才这石万涛污人清白,是以忍禁不住便放出冷箭,要为掌门出口恶气,殊不知这样反而更惹事端。赵三槐越众而出,不再听这石万涛发号施令,挥手中雁翎刀砍去。言正辰更不相让,不出十回合,点中他右手肘处的曲池穴,但觉手肘酸麻,手握不住,雁翎刀呛啷啷落地。沈冲飞身而出,手中木棒“朝天一指”直击眉间阳白、睛明、印堂、攒竹四个穴道,势要一招毙命。言正辰手中烟袋左穿右出,分花拂柳轻轻格开,反手一指凌空指风正中沈冲印堂穴。沈冲一阵晕眩。言正辰跃身而前,一指点中他膻中穴,一时沈冲气息全走,瘫坐在地,体内气息乱走,再不能出手伤人。袁承天岂能坐视不管,眼看袁门中人,人人受辱,自己可要出头阻拦,杀杀这言正辰的不可一世的气焰。
眼见言正辰又要动手,他脚掌撑地,跃身入林,大声喝道:“言掌门,且住。”他已现身在青正辰面前,冷冷看着对方,殊无好感,只在在那海船之上,这言正辰的师弟言在天便效命海查布,为非作对,最后和那澹台烬、端木雄、复公明一起丧命于海船之上,可说咎由自取,死不足惜。所以在他心中先入为主,便以为这言正辰既有这样不仁、不义的师弟,他本人的道德行止也好不到那去!所以对这言正辰殊无好感,亦有仇恨。
言正辰见这小少年强出头,便心有悦,喝道:“小子,你要强头。”袁承天道:“是又怎样?袁门中人岂有你欺凌。”石万涛耳力最好,听出是少主袁承天的声音,便前行,双手交又于胸前,低首道:“少主,属下等无能,丢了表门的令名。”袁承天道:“石兄弟,怨你何来?你已尽力了,退后吧!”言正辰听这石万涛称这少年为少主,心中一惊,心想:这小子小小年纪,何德何能堪为袁门少主?让人难免置疑不可相信。
袁承天这时虽然轩辕神剑不在,他又觅了一把长剑——那轩辕神剑在师兄傅传书手中,因为师门同谊,更兼他是师父的儿子自己也不便强取,因为师父对他有活命之恩,如果当年没有师父出手,他便亡于人手,是以他铭记于心,时时不忘师命如山,处处卫护本门声誉,便是这大师兄处处使计耍滑他还要卫护同门之谊,那怕别人对他不起,他从不记怀于心,只记别人的好,不念别人的恶,他从来如此,是不是有些傻,抑或笨拙,可是天性使然,今生再也难已改变!
言正辰身为辰州僵尸门的一派掌门,岂是易与之辈。他道:“你是袁门少主,请问阁下名号。”袁承天自然不会遮掩,郎声道:“在下袁承天,实在无才无德,忝为袁门少主,不能光大先祖遗愿,是为憾事,不能救民于水火是为无能,不能统领天下群豪是为才,碌碌无为,真是愧为袁门少主!”言正辰见他言出由衷,不似作伪,便道:“少侠才过谦虚了,请出招。”袁承天敬他是前辈高人,由他出手;可是这言正辰自持自份,非要袁承天先出剑。
袁承天更不相让,剑诀一引,施展《国殇剑法》只见天空仿佛凄凉一片,犹有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罡风凛冽,引动剑气,撼动乾坤,杀气四足,让人仿佛置身古战场,两军对垒,杀乱无数,血流飘杵,城头月昏,处处白骨埋忠魂。也许各为其主,无所谓谁对谁又错,谁是正义谁是邪恶!——只有胜败功名与荣辱。袁承天一经施展这剑法,让人又见鬼哭啾啾,痛人胸臆,说不出的千古悲凉。人的生命又如此脆弱,生死片刻,世上又有谁会记得你曾来过这尘世?
言正辰更不敢大意,小心应付,水烟袋招出奇特,仿佛出人意料,他可是久历阵仗的人,所以并不着慌。他这水烟袋乃是精铜所制,非比寻常兵器,可是坚硬胜铁,所以攻备有序,毫不忙乱,气度从容,面上有笑,看这少年剑动乾坤,意气高雅,殊非他人可比!
石万涛和赵三槐、沈冲袁门余众人从未见过这年纪轻轻的少主施展武功,今日一见,不由啧啧称赞,不愧是袁督师后人,气度高雅,剑式凛然透着无穷杀气,骎骎然直追名门大派掌门之风范,不冉心中都暗暗喝彩,有些少主,袁门何愁不兴旺!
五十招已过,两者仿佛势钧利衡,但是这剑法实在出神入化,在天下诸剑法中是为翘楚,当者披靡,所以这言正辰终究不足对手,因为他所擅长的是僵尸拳,并非武器;既便是武器也要甘拜下风。袁承天从不过为已甚,不愿让这言正辰出乖露丑,便适可而止,收剑于胸,笑道:“前辈承让,晚辈武功不济,请前辈宽宥。”言正辰知道再战下去自己必定出丑,便见好就收,跳出圈外,长声笑道:“少侠年少有为,是为可用人才,将来这天下是你们这些少年人的,我们这些人也该退居林下了。”
袁承天抱拳道:“前辈过谦了。”言正辰转头向门人弟子道:“咱们走。”走出又转头道:“少侠,咱们洛阳城中武林盟主大会上见。”言罢,大踏步而去,气势非凡,不输于人。袁承天见走去,心想:这言正辰为人行止光明磊落,比之他师弟言在天可说强之何之万倍,一在天上,一在地下,不可同月而语!
袁承天来到一男一女死尸面前,见他们身着苗装,不是中土人土,心中一动,在他们身上翻找,呼啦一声一个瓷瓶掉出还有一本《种蛊秘经》。袁承天心中一动,这不是白凤凰的门人弟子么?其实这一男一女正是师弟王天宝和师姊李晚清。他们二人因有私情出逃苗疆,来至中土,听闻中原洛阳城召开武林盟主大会,便寻思混水摸鱼。不意撞见这言正辰,知道他是辰州僵尸门掌门,身上必有秘笈,便鬼使神差下毒害他,可惜害人终害己,被言正辰击杀于这林中。袁承天心想将这二人掩埋了吧,将这药瓶放入怀中,这《种蛊秘经》还是还于白凤凰吧!
凤来客栈中只见赵碧儿倚窗想着心事,心许思量如何摆脱白碧尘父子的纠缠,她真的不想委身于那白凤城,虽然白凤城是真心对她,可她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在她内心深处只有袁承天袁大哥,旁人都无关重要,只要每天可以看见他,也就心满意足,其它皆不足论。
他将《种蛊秘经》交给白凤凰,却将那解药给了白凤城。白凤凰听了袁承天说王天宝和李晚清皆死于白正辰之手,心中虽恨那个逆徒,今日之祸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是不管怎么说毕竟他们师徒之谊,死于言正辰之手,总觉心中气恼,他自然要卫护自己的门人弟子,便决意不回苗疆,要在武林盟主大会与言正辰讨个公道!其实她也不想想是王天宝和李晚清二人害人在先,别人防范于后,可说事情曲直分明,可是这白凤凰偏偏不这样认为,认为自己门人虽有过失,别人却无权出手罚戒,只有自己才可以。天下的人大抵如此,父母卫护子女,师长卫护门人弟子皆是如此,他们从来不看自己的错误,总认为是人家的错。
袁承天见这白凤凰执意要与言正辰在武林盟主大会上一见真章,也不好强加规劝。白凤城服下那解药,不过盏茶功夫便神情大见好转,不似先前委靡不振的样子。他来到赵碧儿跟前,似乎说了什么话;而赵碧儿不为所动,冷若冰霜。她的心情实在不好,见那个破衣少年竟是她日夜思想的袁大哥,这一路之上他倒煞费苦心,伪装的好,不露痕迹,将众人蒙在鼓中,而今显现本来面目,和清心格格二个人言语间透着亲昵,她心中能不痛苦,仿佛无形中有个大铁椎一次次击打她脆弱的心。可是她亦是无法,原来承天哥哥一直心中喜欢清心格格,先前他对自己的一切难道都是虚假的?不对!他对自己从来都是真心,要怪就怪这清心格格,自从袁大哥结识之后,完全变了人,性情行止和先前判若二人,都是这清心格格施媚术,将袁大哥迷得神志不清,完全忘记了以前:记得那年她和袁大哥偷偷上了那本派禁地昆仑之巅,自己娘亲的香冢之旁,他们是相互倾心的,可是而今仿佛陌生人,难道袁大哥真的忘了从前种种情事。她不由低声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身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以前少年不解其中味,而今历经千番人间事,方知此中愁苦多!
袁承天见赵碧儿自怨自艾,众人之面,也不好意思去劝说。默默回到自己房间,只是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充塞,郁闷的难受,有苦不能说,有痛不能哭,是为人生大悲事。这一夜便这样波澜不惊过去。
忽然白凤城传来惊咦声,接着只听他大叫道:“赵姑娘,你为什么不说一声,便悄悄去了。”袁承天推门而入,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纸柬,尤自呜咽道:“你一个人回转昆仑派,一个人孤苦伶仃,这一路万水千山,多有不测……不行,我要辞别爹爹护你回转昆仑派,我要一生护你周全,不让别人侵犯于你!”袁承天见他真情流露,他是真的喜欢赵碧儿!
白凤城见袁承天在身后,怒道:“都是你小子惹得祸,惹得赵姑娘不开心,一个人不顾性命独自离去了,你说这不是你惹得祸事么?”他又气愤道:“先前不现身,风平浪静;现在你现出本来面目,横生枝节,祸事连连,你说你不是煞星又是什么?”他全然忘却昨日袁承天相赠解药的情谊,现在仿佛他成了众矢之的,一切罪过全拜他所赐,仿佛一时之间成了不赦的十足恶人。原来世间人情如此,他——袁承天一心卫护别人性命周全,别人竟视他为仇寇,你说世间人心不险恶,有时人比鬼可怕!可是袁承天却依旧不念人旧恶,依旧不改初心,他依旧有一颗热爱世人的心啊!他这一生不行恶人的路,不坐亵慢人的座,不从恶人的计谋,但行好事,不问前程!那怕前程的道路满是荆蒺扑面,生死已无惧,只因天上有颗指引前程的明星,照亮大地!
忽地白碧尘从房间走出,见儿子白凤城出言无状,便加以喝斥:“城儿,休得无礼!如果没有袁少侠相赠解药,你还能活命么?知恩图报,方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白凤城见爹爹发话,便不理会袁承天,向白碧尘辞别,要追随那赵碧儿,卫她周全,以防路上有人害她。白碧尘也不阻拦,因为他知世间情之字,最足伤人,所以放他而去,否则他留在洛阳只会郁郁寡欢。白凤城更不停留,收拾细软,从客栈后院马厩牵出一匹乌骓马,飞身而上,打马扬鞭出了洛阳,沿官道一路往北,去寻赵碧儿。
袁承天心中多是自责,都是自己不是,惹得师姊赵碧儿愤而而去,她心中一定千万次恼恨于自己,可是谁教情之所钟,端在我辈!他之与清心格格似乎谁也离不开谁,纵使离开也还是心中心心念念放不下对方!
清心格格见无端生起这场风波,心中落寞:难道我和袁大哥在一起是错误的,我不敢这样?可是我心中的确不能没有袁大哥!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我才不管什么满汉有别,我只在乎和他在一起!
武林盟主大会设在九月九重阳日,秋风送爽,说不出的惬意。若是在开封城,则是九月菊花开满城,家家户户唱升平;洛阳城菊花不多,但是鲜艳花开照人,点缀于古城每个街巷角落,显出生机盎然,透着清新可爱。袁承天换了衣服和清心格格来到大街上。人们已在议论这十年一次武林盟主大会,只说现今的盟主李百药可说武功人品俱是上乘,只是不喜结交官府,是以官府便欲寻隙制裁于他,奈何人家光明磊落,没有把柄,也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罢手。只是此次便派重兵把守洛阳城安危,以防不测之祸,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人人心头似乎压了块大石头,不开心颜。
明日便是九月九日重阳日,是为武林盟主大会之日,与会武林人士必是济济一堂,说是切磋武艺,实则觊觎这盟主之位,因为拥有盟主身份,掌有降龙令,便可以号召天下群雄,为我所用,为我所役使,皆要戮力而为,所以这盟主之位兼之降龙令是武林中人,人人思而得之的东西,想来此次武林盟主大会必有一场生死大战,试看天下英雄是谁?只是袁承天心系昆仑派,心想难道师父不来么?别派尚想分一杯羹,何况我堂堂昆仑派?师父他老人家为人正真,方正,谦谦之浊世之君子,行为总是合乎世情,又兼济世为怀,待人宽大为己,如果他出任这盟主,别人更不堪拥有?所谓世之英雄,不唯武功绝高天下,更要有一颗济世,爱人的心,否则空有一身纵横天下的武功,行为为人卑劣也是妄然,所以英雄者,武功和人品缺一不可!可是这些时日并未见有昆仑派门人弟子人影,只他和大师兄二人,心中不免奇怪!后来想想释然,也许师父无心于功名,和那什么盟主的虚名,要那劳什子有什用?不如潜心武学,和光同尘,与天地同光明!
袁承天想此心中豁然开郎,不由得仰天长啸,声出里许,仿佛鹤唳九天,引得洛阳城中行人都驻足观看这气宇不凡的少年;更引得几个武林大豪啧啧称赞:小小年岁,竟如此深厚功力,是人皆不能也。袁承天始觉自己一时忘形,露了形藏,不觉面一红,拉着格格转入小巷。过了一座石头桥,抬头已是通往邙山之山道。清心格格一时心血来潮,缠着袁承天要去拜谒那南唐后主亡国之君李重光的墓。袁承天见她兴致盎然,不便扫了她的兴致,便穿花拂柳上山。
本来天色晴郎,不意风云忽突,天空中铅云密布,不一刻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冷风吹来,冷人肌肤。这秋天的雨是阴冷,不比夏日的雨让人神往。格格冷得打颤。袁承天见了嘻嘻一笑,将身上的外氅脱下,给格格披上。格格心中不觉一暖,回眸一笑,心想:原来袁大哥还是关心我的,他内心还是喜欢我的!她看袁大哥清新俊逸的样子,心生感慨,今生有他,再无憾事!山道上偶有行人,见这对璧人,真羡煞人也。
南唐后主李重光,被后世诗家尊为词帝,天下无出其右;他的词情真意切,皆是出自内心有感而发,是时国破家亡,一旦归为臣虏,怎堪阶下囚之辱,披发被面,形同奴隶,悲不自胜,千古帝王未有之惨事也。正如他的词中说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在南唐后主陵寝之前,不见这墓宏伟,只有一通石碑,刻有这亡国之君的生平,潦潦几十字盖括一生的事业!只见墓周生满荒草,在秋雨中瑟瑟发抖。袁承天见了,不由悲从中来,似有同感,仿佛眼前迷离又见这李重光在那北方宋人的都城汴京,囚身一小楼,孤独面对不可知的未来,身边虽有小周后,可是受人之欺,不得发作,只有忍辱负重,别无他法!这种生命的压抑有时比死还难受,没有经历过的人岂能感同身受!最后他还是被赵匡义下牵机药所害,可惜一代国君就此身死他乡,难回故国!
清心格格叹了口气,说道:“亡国之君,着实可怜可恨!只可惜了那些卫国战争而死去的士兵,他们白骨磊磊,换不来家国盛世,反而国破家亡,你说是人为,抑或是天命使然?”袁承天道:“也许天命难违吧!”他恭身向这李重光的墓拜了下去,心中祝祷九泉之下李重光有知,几百年之后有一少年前来拜谒于他,感慨其生平际遇惨烈,不为后世所看重,无人扫墓。——可是他——袁承天却敬重他是世间磊落奇男人,虽武功治国不如他人,可是其才华却是冠盖于世,温尔有雅,只可惜生不逢世,处于虎狼之世,为奸人所害,徒让后人扼腕长叹!
他随手取出带来的水酒,洒于冢前,长声说道:“昔君为帝,护爱孑民。儒雅风骚,无人可与。国破家亡,让人心悲。君下有知,定当叹息。我今拜谒,长歌当哭。笑出苍穹,悲在而今。君去渺渺,魂归故里。祭酒于前,拜服君上。我今感慨,不胜悲伤。愿君那世,永享平安!”他又拜了下去,脸有泪痕,斯人同感,天地同悲。忽然有琴声传来,似远非近,仿佛近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让人不可捉摸!细听之下却是古琴曲《胡笳十八拍》,意境苍凉,尤见塞上烟尘,生离死别,让人悲不自己。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均声一惊,暮色苍苍,小雨朦朦胧胧之中,只见一人由远而近,却是那上清宫执事道长谢灵运。谢灵运见是他们二人很是意外,看着李重光墓前果品祭祀,很是诧异。袁承天抢先步道:“仙长,因何琴声悲怆,似心中有故国之悲?”谢灵运道:“前日见二位居士不凡,今又祭拜这李后主之冢,必有所因?贫道因雨天无聊,便自抚琴,不料一时忘形,竟是这令人伤悲的《胡笳十八拍》,徒让人见笑。贫道只是和光同尘,那有什家国之念,心守为一,其它之事自有天定,已非贫道所能。”二人相谈甚欢,谢灵运邀二人来到山腰的望天亭,亭子建在山腰,俯视南边的洛阳城,辐辏熙攘,一派繁华,烟雨之中尽显昔日帝京之盛貌。
谢灵运望了一眼这南唐李后主李重光的墓,摇头说道:“世人执念生死,放不下荣华富贵,其实生前死后皆是空。”袁承天想起师父讲南华真人的故事,这南华真人是为道教四大真人之首,以下为通玄真人、洞灵真人和冲虚真人。袁承天说道:“记得师父说起南华真人修行成道的事迹。他曾对弟子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邪?何以加此!道长你说人死万物皆无,何必贪恋生前荣华!所谓美人娇妻,皆虚幻泡影也!只是世人难忘!谁人可以做到?”谢灵运道:“生死那是极其渺茫之事?生前谁是我?死后我为谁?谁又知道,冥冥之中自有神明卫佑,生前但行好事,死后随其自然,人间如大梦!”
袁承天道:“可是世人多是想念荣华富贵,恋生畏死,不知所以,道长何解!”谢灵运道:“正因如此,世间才有圣人和庸人之别、英雄与懦夫之别、君子与小人之别、美玉与顽石之别!”清心格格道:“依道长之言,是英雄便是英雄,是小人便是小人,难道他们便一承不变,英雄永远是英雄,小人永远是小人?”谢灵运道:“有时也不尽然,人心如鬼;有时道貌岸然,衣冠楚楚未必是君子;有时容貌猥琐,形容枯槁,也未如是十足小人,人的恶也只在念之间!可以上天堂,亦可以送地狱,只在为人行止!”袁承天道:“道长所言极是,想那百多年前明亡清兴之际,汉人多是流离失所,满洲人铁骑践踏我国士,其实多少明朝遗臣投降敌人,不但不卫护自己同胞,反而举起屠刀杀起自己族人,比他们满洲人还卖力,一时之间遍地狼烟,可怜我中华汉人民姓血流漂杵,可谓人间大悲事!”谢灵运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也许人的生命不归本身所有,也许世人皆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有上天旨意。贫道看你们两个人小小年纪,仿佛洞悉世间,将来也许拯救天下苍生全靠你们了。”袁承天道:“道长过誉,天下英雄尽有,自己无德无能,怎堪拥有!”谢灵运道:“不对,我观阁下印堂有冲天之志,目有宝珠射冲斗府,气势非凡,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自有一派英雄气概,非他人所能。贫道自认平生识人无数,今次也不会看差眼!”
清心格格嗤嗤笑道:“道长言下之意是说我袁大哥有紫微之命格。”谢灵运道:“天下本无主,人人皆有帝王命!所谓有能者居之,无能者退位。天下莫不如此!”袁承天道:“我无意与人争一日之长短,只想天下人人安居乐业!”谢灵运看了一下天空,但见阴云又起,山花又朦胧起来,仿佛不可见,他说道:“天下少有英明天纵的君子!”清心格格道:“当今嘉庆皇帝难道不是?”谢灵运道:“他有吞吐天下之概,只是力有不逮,其实京都中权臣勾结互为朋党,意有乱社稷之危,也许皇帝也洞悉其中,只不发难,只待时机一来,便将朝中乱党一网打尽;——因为这嘉庆皇帝看似年纪轻轻,可是却有权谋,对敌人卧薪尝胆,将来一雪前耻,这才是英明的天子!”
清心格格听他赞誉自己的皇帝哥哥,不觉笑颜如花,仿佛春花开放。谢灵运却没注意。因为此时暮钟敲响,是晚课的时候了。他辞别二人,回转上清宫。袁承天目送他远去,心中感慨万千,心想这道长谈吐不俗,是位高人,见他身形去远,想起古人一首诗: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不一刻,雨住天晴,秋日天黑的早!他们刚要走,忽见两只狐狸窜来,仿佛并不怕人,在李后主的墓前草丛卧下,时不时抬头看一下二人,目光流露出的是凄凉,仿佛它们是守护这位李后主的陵寝不被人损毁,有时禽兽之心胜于人类!清心格格道:“它们好可怜!”袁承天拿出上山时带得点心放在它们面前,回头说:“格格,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暮色苍茫之间,山路两旁开满了黄花,其间更有一丛丛菊花,在山间摇曳它们的身姿,不由得让人想起唐时黄巢的诗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他不由得说了出来。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也要学一学那位杀人无算黄巢不成?”袁承天却道:“也许他算不得英雄好汉,只因他起义之后百姓多死于流离失所,其间更有鬻人为菜,你说他是英雄?”清心格格无语。袁承天又道:“苍茫大地任沉浮……生平行止难定止……尔是英雄谁是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