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熟地当归雉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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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楚绯澜明显十分不悦，眉目间凝着骇人的阴沉之气，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紧抿双唇，看得出脸上不止有怒气，还带着些焦虑，本来楚绯澜的性格就像冰山一样冷，这样一坐，简直就像个冰山在这里，让旁人如同置身冰窖，如坠冰湖。满桌的美味珍馐他一口没动，虽是夏日，菜不那么容易凉，但也端上来好一会儿了，大宫监在旁边暗暗着急，心道陛下这是怎么了，以前再发怒也没见过不吃饭的呀，如果不想吃饭……陛下也为何坐在桌前不离去呢？
楚绯澜虽没有任何动作，但心里也有些着急，怎么还不来？
就在楚绯澜觉得自己被苏陌玉耍了，气急败坏的一拂袖将桌上的碗筷一扫而过时，苏陌玉正好来了。
群青色的孔雀玉璧碗在苏陌玉刚跨进来的脚底碎裂了一地，把兴冲冲、信心百倍的苏陌玉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看着楚绯澜阴沉的模样，苏陌玉咂舌，这个人吃饭了还在发火，脾气也太大了，自己能哄得好吗？万一他一句话就把自己给……
苏陌玉心生无数感慨，感慨自己为什么被萧烬三言两语就哄得来了这里，感慨楚绯澜这个人为什么脾气这么大，感慨自己要是再上前讨好他，会是什么下场。
苏陌玉头一次产生了临阵退缩的想法。
“哎呦，玉侍君，您没事吧？碎片可伤着您了？”大宫监见碗砸碎在苏陌玉脚下，连忙担心的问。
楚绯澜一转头，看见惊魂未定的苏陌玉，眉目间的阴沉这才淡淡消散，紧抿的双唇一松，嘴角弯了弯，整个人也没有了那副不可靠近的气势了。
如黝黑的深潭一般的眼睛柔和的盯着苏陌玉，出口却是带着质问和不悦的口吻：“你来干什么！”
“我……无事，这就走……”
苏陌玉一只脚踏在里面，一只脚踏在外面，正踌躇间听到楚绯澜这样的语气，哪里还有勇气再讨好他，眼咕噜一转，还是打算临阵脱逃了。
楚绯澜心里生起一股怒气，自己等了他那么久，他好不容易来了竟然还想走？！
一把冲上去将苏陌玉扯进来，扔在桌边。
“坐下！”
苏陌玉只当他确实因前朝之事怒意未平，所以才如此，所以没再敢挑衅激怒他，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舒眉端着汤盅也跟着进来了。
楚绯澜看见汤盅的一瞬间，眼底闪过无限的欣喜，但面上却依旧冷峻，没有任何笑意。
他明知故问的指着汤盅问道：“这是什么？”
苏陌玉有些胆怯的说：“这是……汤。”
“什么汤？”
“熟地当归稚鸡汤。”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珍稀的汤，但楚绯澜只要想起这是苏陌玉亲自动手炖的，心里就很开心。
“怎么端盅汤来？”
他有意想听苏陌玉亲口说是特意为他做的，所以故意这样问，但没想到苏陌玉沉默半晌，竟只字不言，只像愣神似的看着他。
还好舒眉懂眼色，连忙答道：“这是公子为陛下亲自熬制的，忙活了好久呢，旁人想代劳，公子还不肯，说是让陛下感受一下公子的心意。”
楚绯澜果然笑了，看上去脸色瞬间由阴转晴，挂着浅浅的笑意，直至苏陌玉心底。
是以前没注意的缘故吗？楚绯澜笑起来，挺好看的，本来人就俊，笑起来就更俊了，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荡漾着柔波，仿佛万年的冰山悄然融化，沐浴在阳光里，如同刀削般的面庞让人移不开眼。
“是吗？那寡人可要好好品尝。”
舒眉将汤盅放在桌上，又有宫婢将碎片收拾了，重新放了副碗筷来，大宫监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瞬间就只剩下楚绯澜和苏陌玉两人。
楚绯澜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满怀期待和欣喜，饮了一口。
“……”
幸而楚绯澜修养好，既不想拒绝了苏陌玉的真心实意，更不想让苏陌玉受挫，以后就再不给自己做了，所以再难吃他也能表现得风轻云淡，嘴角的弧度依然迷人，但是这挤成“川”字的眉心，他就控制不住了。
“怎么……是……不好吃吗？那、那要不别吃了吧！”
苏陌玉想伸手去夺下楚绯澜的碗，却被他一手扣住手腕，含笑道：“不是不好吃，是寡人有些惊讶，毕竟第一次下厨就能做得这么好吃，太难得了，寡人心里还隐隐怀疑是不是你做的呢？”
苏陌玉听后，狐疑道：“真有这么好喝？那我也尝尝。”
楚绯澜却说：“这是你为寡人做的，寡人可舍不得让你喝。”
苏陌玉撇撇嘴，这个人也太小气了，不过心里还是雀跃不已，自己真是厉害，第一次做真的做得美味可口，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陛下都称赞道好，自己真是无所不能，一点就通啊。
“好吃就多吃，一滴汤都别剩哦。”
“……嗯……好。”
楚绯澜慢慢的饮着汤，又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肉质松软，就是……太苦涩了些……
好好的一锅鸡汤，他是如何做出咸得酣人、苦涩得作呕、还那么油腻的味道的？
“你……为何突然想起为寡人熬汤？”
苏陌玉的目光变得悠远，嘴角的微笑十分迷人，光洁白皙的皮肤衬着淡红色的唇，让人多看一眼都会沉沦进去。
“我母后，以前母后经常给我们三兄弟顿这个熟地当归稚鸡汤，说这个可以养血益髓，又好喝又对身体好。当初，母后就是凭一碗稚鸡汤和父王结缘。我听说你心情不好，所以……就熬了一碗。”
楚绯澜不断搅动在汤勺，心中在思量那一句“母后就是凭借一碗稚鸡汤和父王结缘”，难道他是在暗示自己？
苏陌玉没有忘记自己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他一边看着楚绯澜的脸色，一边琢磨着怎么哄他开心。
“咕噜咕噜……”
苏陌玉顿觉失礼，脸上一个大写的尴尬，脸上悄悄的红了，他觉得在别人面前肚子饿得直叫唤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楚绯澜笑着道：“你不会为了做这汤，连午膳也没用吧？”
苏陌玉点点头，引起楚绯澜放声大笑。殿外的大宫监听见隐隐约约的笑，也跟着笑成了一朵菊花。
舒眉好奇的问：“大宫监您笑什么？”
大宫监点点她的眉心，道：“小丫头！陛下平日总不苟言笑，冷峻严肃，端着一张威严冷漠的脸，可是一见着玉侍君，就柔情似水、欢笑连连，难道咱们做奴才的不高兴吗？”
舒眉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好像每一次陛下见到公子都很开心的样子呢。”
殿中，苏陌玉端着碗筷和楚绯澜一起用膳，好几次苏陌玉想夹一块鸡肉，尝尝自己的绝妙手艺，都被楚绯澜一筷子推开，苏陌玉也只能打消了这个想法。
楚绯澜慢慢的喝着苏陌玉做的稚鸡汤，吃着稚鸡肉，和苏陌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你如何知道寡人心情不好？”楚绯澜问道。
“是……今日我出去玩的时候看见了萧统领，他跟我说的。”
楚绯澜好似有些惊讶，“他一向待旁人冷漠，倒是愿意和你说话。”
“萧统领人很好啊。”
楚绯澜有些吃味儿，冷不丁的问一句：“那寡人呢？如何？”
“呃……”
苏陌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拿捏不住他的心思，想了想，道：“陛下也很好，为国为民，是个明君。”
楚绯澜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脸一拉，眉头一竖，筷子在碗边上敲得噔噔响，活像一个泼皮无赖。
苏陌玉心想，不知这位傲世轻物、向来高冷严肃的陛下的这副市井无赖模样被他的朝臣看见了，会发生什么有趣儿的事情。
“私下里，唤我绯澜吧。”
苏陌玉看了看这喜怒无常的帝王，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这……不妥吧……陛下乃是天下共主，陌玉岂敢唤……”
“让你唤你就唤！”
语气里的无奈、凶狠还有些恼怒让苏陌玉立即住嘴。
沉默半响，楚绯澜既没听见苏陌玉说“好”也没听见他说“不好”，心下疑惑，问道：“为何不说话？”
苏陌玉老老实实的回答：“陌玉不知陛下让唤的是楚绯澜的绯澜，还是浮云楼老板的斐阑。”
敢连名带姓唤陛下的名字，是大不敬之罪，但楚绯澜却没有丝毫不悦，愣了愣，嘴角的弧度越发的大了，眼底柔和的涟漪也愈发明显，似乎想起了浮云楼的那个晚上的墨玉和斐阑。
“你喜欢哪个便唤哪个。”
“是……”
楚绯澜很自然的为苏陌玉夹菜，看上去心情大好，“来，多吃些，你喜欢吃茄子，寡人给你夹。”
苏陌玉却觉得很奇怪，放下碗筷，问道：“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茄子？”
“嗯？”
拖长的尾音，有些沙哑和低暗，富有磁性，带着些威胁和警告的意味。
“绯澜……”
“嗯~”
楚绯澜这才很愉快的嗯哼了一声，想了想，又答道：
“你住在寡人的地盘，寡人自然要好好的招待你。怎么能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不过是一个质子，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
苏陌玉脱口而出的问题连自己都愣住了，自己居然会这样直白的问这种问题。而楚绯澜只是含笑看着他。
好？自己心里，其实是觉得楚绯澜待自己很好的吗？不然自己怎么会这样脱口而出？
抛开一切问题来说……楚绯澜待自己确实不错。
第一次见面，为他送上了笛子，明知道自己糟蹋了他的东西，故意恐吓一番却没把自己怎么样，还和他相谈甚欢，成为朋友；第二次见面，他拆穿了那个小偷的骗局，还那样亲昵的叫自己；第三次见面，是在救二哥的时候，明明知道他是刺客，还将自己安排在长庚殿，给自己养伤，将他自己的寝殿让给他；第四次见面，他救下了被张瑞下了药的自己，虽然很暴躁，但还是没有为难自己；第五次……
好像，他一直都对自己很好。
虽然在别人面前很暴躁，但是在他面前，还是温柔的，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除了他身中娇春散的那一次，也从来没有大发雷霆过。
而自己……
好像自从知道他真实身份之后，自己就没有给他过好脸色，还对他说过很多激怒他、辱骂他的话，他都没有生气。堂堂天下共主，手段强硬，威慑天下，不惧任何人，总不会是因为害怕自己所以不敢把自己怎么样。那他为什么要这样纵容自己呢？威武霸气的帝王，三番四次的相救、从来没责怪过自己对他的态度，也从来没有用命令的口吻命令过他什么。
以他的身份，天下所有人都要对他俯首帖耳，哪怕他再想挟持自己、利用自己，也用不着如此低微的讨好自己吧？关里大牢一顿毒打，他想要什么自己敢不给他？他着实没必要这样假惺惺的对自己这么好。听说他冷酷无情，高冷霸气，想来也放不下身段来演这样的戏。
苏陌玉越想越觉得其实这么久以来，楚绯澜一直在纵容他，和善温柔的待他，而他，却一直心怀不轨、之前还冷言冷语。
可恶啊！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为什么自己还会生出一股罪恶和愧疚的感觉来？！
难道威贼的勾结当真不是他？
苏陌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居然被他一点点好就迷得神魂颠倒，忍不住为他开脱？
楚绯澜看着苏陌玉的脸色一会一个样，变幻莫测，眉头越皱越紧，好像在思索什么难题一般，眼神呆滞而迷离，好看的水桃色薄唇紧抿，抿成了一条缝，搭在桌上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揉搓着，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心不在焉。
他拍了拍苏陌玉，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还沉浸在思考和纠结中的苏陌玉又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在想你对我这么好到底是何目的。”
在楚绯澜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苏陌玉后知后觉的从沉思中猛然清醒，一个激灵过后，看着一脸茫然的楚绯澜，心中懊恼不已，警铃大作，赶紧站起来，打算下跪求饶。
跪就跪吧，小命和尊严，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就在苏陌玉站起来打算跪下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一个踉跄就倒了下去。
他仿佛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气一把将自己拖拽起来，然后自己就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倒去，顺顺利利的倒进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
苏陌玉脑子还是乱哄哄的，一切还在电花火石之间，就两眼一黑，双手本能的抓住了什么东西，又软又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