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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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是一口拒绝,他又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当然也不答应,立即将事情捅到了府尹大人那里,大人就将王怀赶出了府衙。”
“他拿了人家的钱,却没办成事,被狠狠打了一顿,打瘸了右腿,听说他后来去了一个大户人家当花匠,这么些年我再没见过他。”郑云道。
花匠!红泥就是用来培育贵重花卉的。
“那另一个呢?”宋瑄接着问。
“另一个是慈惠堂的大夫燕三,他的女婿被毒死了,他闺女有重大嫌疑。经过侦查,府尹大人确定凶手就是燕三的闺女。他女婿长期殴打辱骂他闺女,他闺女那日被打得狠了,一气之下就买了砒霜下在菜里,毒死了她丈夫。”
“燕三求到我头上,希望我歪曲死亡时辰,好让他闺女有不在场证明。我拒绝了,他就恨上我了,认为我没有搭救她闺女,让他闺女给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赔了命。”郑云道。
“燕三如今还是慈惠堂的大夫吗?”宋瑄问道。
郑云摇摇头道:“他闺女被问斩后,他郁郁寡欢,一日比一日消沉,也不好好问诊,被慈惠堂辞退了。听说他后来穷困潦倒,给大户人家当了看门人。”
京兆府的周捕头很快就查出了京城宅院里有红泥的人家,一共有六户。宋瑄拿过单子看了看,发现有一户人家就在梨花巷里,位于普安堂以西。还有一户人家在与梨花巷交叉的桃花巷里,距离梨花巷极近。
根据先前查得的情况,凶手年纪较大,懂人体结构,还要知晓那日郑家父女和康乐海发生冲突一事,而这两户人家都可能知晓那件事。
崔啸霆又派人去查王怀和燕三的情况,二人都是本地人,稍加打听就查到了。
巧的是,王怀就在梨花巷里的那户人家当花匠,那户人家的家主姓陈,是个茶叶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家财万贯,府邸的后花园里就有从蜀南运来的红泥。
燕三则在喜鹊街羽毛巷子里的绸缎商人吴家当看门人,虽然吴家也有红泥,但羽毛巷离梨花巷甚远,燕三知道姜家父女与康乐海发生过争执的可能性不大。
王怀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崔啸霆令周捕头去探探陈府,去王怀房间里查探一番,说不定能查到证据。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测,没有实证,无法为郑云脱罪。唯一的法子,就是从王怀身上下手。
白日里大部分下人都不在院子里,只有少数几个夜里当值的在屋里补觉。王怀是花匠,这会儿不在房里。他独自住在一个低矮的破屋子里,屋里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张满是灰尘的案几,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咱们得瞧瞧他的鞋底有没有红泥。”周捕头压低声音,对捕快郭小勇道。
“这个好办,我在这儿守着,等王怀睡着了,就拿走他的鞋,做点儿好事,给换双新鞋。”郭小勇道。
王怀只是一个落魄的瘸腿花匠,除了他脚上的那双鞋,没有其他鞋。
在北地有个说法,不能将鞋卖给瘸子,否则鞋子会再也卖不出去。也不知这种古怪的说法是怎么来的,但很多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怀瘸了腿,又没有妻室,无人给他做鞋,他脚上穿的或许是别人不要的也说不定。
第二日一早,宋瑄和柳妙璎正在用早膳,崔氏兄弟就来了。崔啸霆将周捕头他们取回来的王怀的鞋子交给宋瑄,柳妙璎也凑过去看。
看了看鞋底,柳妙璎说道:“鞋底果然有红泥,看来真凶就是王怀了。”
宋瑄拿着一双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沉吟半晌,道:“凶手的确是穿着这双鞋作案的,但凶手不是王怀。”
“三哥为何这么说?”柳妙璎问道。
崔氏兄弟也有些不解地看着宋瑄。
宋瑄指着鞋底说:“你们瞧,两只鞋鞋底的红泥分布均匀,说明鞋子受力均匀。可王怀是个瘸子,瘸子走路的时候一定是一脚深一脚浅,鞋底沾上的红泥应该一个多一个少才对。”
听他这么一说,柳妙璎想起了海苓湘那个案子,说道:“有道理,但凶手为何要穿王怀的鞋子作案?”
也就是说,凶手既然决定陷害郑云,为何要把王怀牵扯进来?
“因为凶手思维缜密,郑仵作若运气不好,可能就被定为杀人凶手。但他若运气好些,那么这案子就会继续查,早晚会查到与郑仵作有仇怨的人身上。”
“王怀与郑仵作有旧怨这事儿一定有不少人知道,于是凶手就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要么郑仵作被当成凶手,要么王怀被定为凶手,他则可高枕无忧。”宋瑄分析道。
“原来是这样。”柳妙璎点头道。
“的确,据查,陈府的下人所居的院子夜里会上锁,院子口还有人值守,王怀又不会轻功,想要夜里跑去庆安侯府杀人的确有些困难。”崔啸霆补充道。
如此,嫌疑最大的就是燕三了。他在吴家当看门人,性情古怪,从不与旁人多说一句话,总是独来独往。
崔啸霆亲自去探查了燕三的房间,房里床榻的枕头下放着燕三闺女的画像,床榻下的小格子里放着一小包蒙汗药,床板下还藏着一身夜行衣,夜行衣上有沉水香的气味。
宋瑄和柳妙璎则去普安堂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记得燕三那日来过梨花巷。他们的运气很好,普安堂有个规矩,每卖出药材,就得详细记录买主和购买时间。
根据普安堂的记录,燕三正是在郑家父女与康乐海发生口角之前买过一包用来治风寒的药。这就说明,那一日他也知晓郑云父女与康乐海有过争执,而且听到郑云扬言要杀了康乐海。
燕三被捉拿归案,他无法解释夜行衣上为何有沉水香的气味,僵持一阵后叹息一声,交代了他杀害康乐海的始末。
郑家父女在梨花巷与康乐海发生口角时,燕三刚好从普安堂抓了药出来。他染了风寒,便去普安堂抓药,谁知见到了故人,而且还是一个害他失去闺女的故人。他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知道郑云是仵作,而且他的工具箱就放在府衙里。于是,他去府衙盗走了郑云用以验尸的薄刀,准备以此杀了康乐海嫁祸郑云。
同时,燕三想到,若府衙细查此案,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早晚会从郑云得罪过的人里查找凶手。
王怀因渎职被府衙赶出来的消息,燕三是知道的,而且他那时是郑云的邻居,知道王怀是因为郑云的揭发才被赶出府衙的,他便将王怀设计成了“真凶”,偷了王怀的鞋子,还故意在红泥上踩了几脚。
一切都在燕三的算计中,可惜他漏算了一环,即王怀是个瘸子。燕三与王怀并不熟悉,根本不知道他是瘸子,这才有了疏忽,让宋瑄发现了不对,从而将注意力转移到先前忽略的燕三身上。
郑云无罪释放,崔啸云总算放了心,也见识到了柳妙璎验尸的手段和宋瑄查案的手段,十分佩服,时不时就从国子监逃课跑去秦王府,找柳妙璎探讨验尸之技。
夏的最后一丝热度被秋风带走,燕京的秋来得比苏州早。刚进九月,早晚就有了秋的凉意。宋瑄的生辰快到了,柳妙璎这几日都拉着柯瑶在街上晃荡,想给宋瑄买一件生辰礼。
兴安坊的青雀大街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方,大清早的,那儿就已人头攒动沸反盈天,有小贩沿街叫卖,也有街道旁的商户高声招揽生意,那种繁盛火热的气象,远非苏州可比。
柳妙璎已经逛了多次街了,但这回是第一次逛青雀大街,瞧什么都觉得新鲜,左顾右盼,东看西瞧,从街头逛到街尾,吃了两串糖葫芦一包糖炒栗子三串卤豆干,边吃边逛。
不远处有一家名叫臻雅轩的铺子,看样子像是卖雅致之物的,柳妙璎便叫了柯瑶,一起进了店铺。
臻雅轩店如其名,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面挂着名家字画,角案上置着翠竹兰草,雅意盎然,颇有意趣。店里陈列着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折扇及各式精巧的扇坠。
柳妙璎想到,燕京的公子哥儿似乎都喜欢身穿白衣,手执折扇,摇头晃脑谈诗说文时,突然“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再随手扇一扇,显得潇洒倜傥。不如,买一把折扇送给三哥当生辰贺礼?
“瑶姐姐,我想买 一把折扇送给三哥当生辰礼,你觉得如何?”柳妙璎征求柯瑶的意见。
柯瑶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不错。”
于是,柳妙璎在臻雅轩里精挑细选了一番,最后选中了一把扇面画着水墨山水的折扇,付了银子,让小伙计细心包好。
回到秦王府后,柳妙璎想着,折扇在送出去之前,自己得先好好把玩一番,便打开锦盒将折扇取出,学那些公子哥儿,故作潇洒地“唰”的一声打开,欣赏了一番扇面上的山水图,越看越满意。
再看扇骨,莹润透亮,光滑细腻,做工很是精细,当属佳品。
不知怎的,摸这扇骨时,柳妙璎有种怪异的感觉。她将折扇折起,只细细摩挲、感受扇骨。从五岁起就开始接触尸骨的柳妙璎可以肯定,这扇骨,分明是人骨!
柳妙璎顿觉毛骨悚然,吓出了一身冷汗,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平静下来。待宋瑄回府,她忙迎上前去,急急说道:“三哥,有案子!”
“怎么回事?你先坐下,慢慢说。”宋瑄指了指游廊旁的邀月亭,说道。
柳妙璎忐忑不安地坐下,从袖中取出折扇递给宋瑄,道:“三哥仔细瞧瞧,可瞧出了什么?”
宋瑄接过折扇,打开来仔细瞧。扇面上面画着一座山,山上有树,云雾环绕,意境幽远,似乎没什么不妥。
“别看扇面,看扇骨。”柳妙璎提示道。
宋瑄将扇子折起来,右手摩挲着扇骨,试探着问道:“难道这是人骨?”
柳妙璎点点头,道:“没错,正是人骨,而且是年轻女子的骨头。”
“这折扇是哪儿来的?”
柳妙璎将自己买折扇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宋瑄眉头紧锁,说道:“走,咱们叫上安之,去会会臻雅轩的掌柜。”
安之是崔啸霆的小字,京中出了人命案子,他这个京兆府尹责无旁贷。
宋瑄带着柳妙璎在京兆府府衙里找到了崔啸霆,柳妙璎简要述说了购买人骨折扇的经过,三人一同赶往臻雅轩。
因柳妙璎在店里露过面,不便再进去,便待在马车上等他们,宋瑄和崔啸霆走进店里。他俩进店时,店里已经有四五个客人在挑挑拣拣,笑得眉眼弯弯的年轻小伙计正热情地给一位客人介绍着什么。
宋瑄状似随意地在店里东逛西瞧,小伙计见他容貌俊朗、穿着不凡,一看就是个富贵公子哥儿,眉开眼笑地凑过去,道:“这位爷,您想买点什么?小的给您参详参详。”
“一位友人的生辰将至,我想买几把上好的折扇送他。”宋瑄道。
小伙计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道:“您算是来对了地方,别看小的家店子不大,折扇却做得极好,哪家都比不上,而且价格实惠,买了绝对不亏。”
“嗯,把店里最好最贵的折扇拿几把过来,我选选。”宋瑄道。
“好勒,您稍等,小的这就去拿。”
宋瑄一把把打开折扇,装作被扇面的画吸引的样子,一边看画一边随意地和小伙计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