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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脉脉菱丝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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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转暖还早得很,可今日的东宫延义阁,开议却提前了一个时辰。

礼部原是不属太子管辖的,所以柳容辞今早一听太子宣召,就有些预感,可能要出事了。

果然,刚弓着身踏进延义阁门槛,就看到户部左侍郎李荐儒那老头的一张苦脸,再往后一看,啧,户部一干人该到的都到了。

柳容辞只是个礼部员外郎,小小五品官。于是进门后规规矩矩退到了一旁,打定主意,太子不问话绝不主动开口。不开口,就没事儿、

谁知脚跟都还没站稳,就听太子殿下沉声道,“柳大人来了?来了就过来一同看看。”

柳容辞默叹。

看的东西不稀奇,甚至这件东西出了问题也不稀奇,可稀奇就稀奇在,这件东西它出现在了太子东宫的桌案上。

那明晃晃是一摞户部钱银出入账册。看面上放的那几本略微发霉的封皮,怕是连好几年前的都翻出来了。

凡历朝历代,只要出了祸事,这起始必是钱出了问题。但是本朝…哪怕不出祸事,这贪污舞弊,亏空国库之事却也无甚新奇,乃是屡见不鲜。

本朝自僖宗皇帝起,羌羯鲜卑各族纵骑南下,成周废兵弃武已多年,且朝中文臣滥目,其靡靡之气深不可除,被迫迁都益州,竟平白失了鹭江以北大片疆土,只在鹭江之南,以益州为都城,偏安一隅。

而益州古称成郡,世人便讽称周为成周。曾经“威加四海”的大周天朝一夕变成南地小国成周,何其哀哉。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鹭中平原以鹭江为傍,土地肥沃,物产颇丰,几年下来,朝廷安稳如常,奢靡之气日重,上至朝堂下至黎民皆醉生梦死,眼看疆土一日少于一日,却只沉醉在益京这一点温柔乡繁华地,束手待毙。

如今北有鹘夏如狼,东有吴越如虎,又有楚、凉、燕等国先后崛起,成周便如冬日枯蝉,徒具繁华之形,实是旦夕不保。

至今已跃数十年,历经三朝,先皇也曾励兵秣马,北击羌夏,却到底是难挽狂澜,反而致使兵祸连连,边境满目疮痍,黎民苦不堪言。此后羌羯更是肆无忌惮,屡屡犯境,掠夺屠杀,成周子民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却奈何国弱兵乏…

但是偏偏…恭诚伯谢怡训的母亲却是羌人,故恭诚伯虽是圣上亲弟,待先帝去世后却不得王号,不得赵姓,只能随母姓“谢”。在众兄弟都贵为亲王的时候,还落了个不上不下有名无权的“伯爵”头衔。

饶是这样,今上对恭诚伯爵府一门仍甚是忌惮,尤其先皇在世时,恭诚伯谢怡训大约因血统之故,好武善斗,曾十八岁为帅,孤军抗燕,竟从北燕雄帝手中夺下三洲五城,成为成周迁都后少有的胜仗之一。

谁知就在谢怡训得胜的第二年,先皇病逝,今上继位,太后恨极其母,当今圣上更是对其羌人血脉又恨又惧,就连最后定下的封号也是“恭诚”...谢怡训往后之日,可想而知。

可偏偏太子殿下却与恭诚伯爵府的世子自小亲善…而圣上十几年来也视而不见。但旁人却不知圣上心中究竟作何想…

之前库银缺失之事柳容辞是知道的。

户部账目一向不明晰,前些日子,皇帝要修缮狩宫,光禄寺却说没钱了,结果到户部一查,才发现仅仅两年,一些并不重要之处用掉的钱银竟是皇帝土木开销的近十倍!事情虽有些骇人听闻,但他也未料到真的会引起龙颜震怒,毕竟库银滥用么,在成周不过区区小事罢了。

此时,他咬牙翻了翻泛着霉味的账册,翻到最后,不禁“咦”了一声,抬头再看太子殿下,只见其目光灼灼,一双锐目此刻冷如寒锋,只盯着自己手中账册,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这账目…有些奇怪,怪就怪在账目毫无纰漏,本朝…本朝自迁都以来,用往各处的银子繁杂,户部无暇详记,故账目一向含混,琐碎复杂的很。可这些七八年以来的账册,条理清明,出入明确,无任何不妥之处,反而…过于…”悄悄看了太子一眼,继续道,“过于合理了些。”

赵元冲缓缓睁开眼,却并未理会柳容辞,只是把目光淡淡投向李荐儒。

李荐儒只觉周身骤然一冷,惊出一身汗,忙跪下道,“太…太子殿下,下官…下官失职,实在没有察觉..没有察觉…”他方才听了柳容辞之言,也觉出了其中不妥之处,此时抖如糠筛,汗如雨下。

赵元冲却微微一笑,道,“李大人不必紧张,叫你等来本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要有劳众位大人。”随后瞥向眼观鼻鼻观心的柳容辞,“柳侍郎,近来很清闲?”

柳容辞心中一抖,心说,我一直很清闲,面上却恭敬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柳容辞,李荐儒,本宫着你二人五日内清点账目,不必细究,只查查这前后所差多少便可。”

柳容辞正自奇怪,却又听赵元冲道,“柳容辞,借调户部的批文明日便可下来,往后多多向李大人请教才是。”

“是,下官遵命。”心中莫名一动,柳容辞直觉自己这份清闲怕要到头了。

退出延义阁时,柳容辞看了一眼被太子留下的战战兢兢的老头,同情的叹了口气。

李荐儒此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谁知太子殿下一开口却是,“李大人请坐下说话。”

小心翼翼的落了座,却不知自己这老命还能保到几时。

“本宫还未恭喜李大人,喜得乘龙快婿。”

心中稍稍松口气,李荐儒擦擦额头的冷汗道,“实不相瞒,太子殿下…这…这事…”

“怎么?听闻令千金又抛绣球又比武招得佳婿,难道此事内里还有何难言之隐?”

李荐儒一脸难色,勉强道,“禀太子殿下,这招亲实是…绣球确实是被小爵爷抢了去,论武艺也确实是该小爵爷摘了魁首的,可…可是小女却…于是下官不敢枉动,此事便暂且搁置…”

辰良将刚沏好的茶盏放在太子面前的桌案上,想起那封奏折的内容,顺道抬头看了看这差一点就成了太子岳丈的老头,心中叹道,李大人您实在多虑了,早些办了早些安生。

他愁眉苦脸的一抬头,却遇上太子殿下看过来的眼神,一惊,立马躬身垂首缓缓退后。

赵元冲将身子稍稍后仰,拨了拨杯中茶叶,道,“令千金既心有所属,又何苦大张旗鼓抢绣球比武,既是比武,又为何选中那既不懂武功又没运气抢到绣球的书生,李大人是觉得这京城还不够热闹?”

李荐儒双腿一颤,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要是连太子话中的怒气也听不出,他这几年的官也算是白当了。

“老臣知罪,太子殿下明鉴,那陈叔临是老臣故人之子,与小女从小一起长大,要说情意确有几分,可这招婿之事…老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小爵爷,定然会给小爵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太子殿下握盏的右手骤然青筋突起,辰良在一旁直叹气,作死啊作死。

“哦?这么说…小爵爷是何时授意于李大人的?”

“这…小爵爷近来…倒是没有来过…”

赵元冲淡淡一笑,示意辰良将李荐儒扶起,和声道,“李大人无需紧张,尽管回去操办喜事,小爵爷那里…不必有所顾虑。”

待李荐儒去了,赵元冲沉吟半响,便又像往常般处理些政务,如此,又是一天。

益京确是繁华,就连这稍偏的沉水巷在华灯渐上时也别有一番景象。

这番景象,自然少不了那春风楼和浮生斋的功劳。

外地人乍听得这名,定会将两处的活计弄反了。事实上,那名为“春风”的,却是一家酒楼。

酒楼哪里都有,这春风楼又有何新鲜?

酒楼酒楼,新鲜的自然是酒。

此处有一个酿酒的老师傅,父辈乃是江宁人,后来…后来随着那场国破家亡的祸事迁来益京,自此安顿下来,倒成就了这酒楼。那一口陈酿的醉梨雀,莫说益京,便是整个成周,也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而那浮生斋…倒是个真正的春风洋溢之处。若说是这京城最漂亮的花娘都在这里,那也是丝毫不为过的。

这两楼对门而开,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了。

浮生…浮生偷得一缕香么?赵元冲稍稍弯起嘴角,转身进了春风楼。

他今晚约了人,一个因友人举荐而和他在天桥“巧遇”的书生。那书生一身补丁布衣,却眉目朗朗,言谈中更是有治世经国之才。那书生叫陈叔临。

所以,这次约见,除了爱惜人才之外…并不是半点私心都没有的。

他原想谢玿去那擂台,以他的品貌,定然会摘得榜首,进而酿成祸事...所以他才冷着心写了那道奏折…可谁知半路杀出个陈叔临,这倒省去了自己一番功夫,不过…

他想知道,这陈叔临是什么样的人?有何本事?落在旁人眼里,竟能赢过了那人?

辰良一溜烟儿的跟紧,心觉自家殿下实在良苦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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