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原点（七十六）：远门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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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段低谷时期，我还是有点印象的。

早上不够六点，我就被叫起来。

天色像未睡醒的人强撑开眯着的眼时看到的将明未明，朦朦胧胧的，似乎已经天亮又似乎还是黑夜。

五舅已经收拾好行装，吃完了早餐，脸上还是爽朗的笑容，仿佛只是出一趟远门去旅行。

“妈子，兄姐，阿鳯，你们就放心吧。还有幸幸，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省城什么都有哦，我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你带。”

我还未说话，就感觉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角，扭头一看，妈妈似乎眼眶红红的，看着我微微摇头。至于鳯姨？坐得远点，没有开灯看不真切神情（电费能省即省），婆婆依旧神色平和，脸带微笑。

“我没有想要的。”

“那，五舅看有什么你需要的就给你买吧。我再看看有没有漏什么东西。”

五舅打开背包，让大家监督着一起检查，“现金、钥匙、身份证……应该齐了吧？”

“齐了齐了。”

五舅又翻了一遍，导致鳯姨也忍不住贫他：“齐了齐了！真是‘不怕牛死就怕牛断鼻’，你就差没把老母亲带上了。”

（不怕牛死就怕牛断鼻：来自一个民间小故事，一个人将牛绳捆得严严实实的，绕了一圈又一圈，生怕会松会断，尽管这样还满脸忧愁的，旁人忍不住笑他：“足够稳妥啦！这架势牛死了都不会怕走丢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忧心忡忡地答道：“我就是怕牛的鼻子断了！”后成为一句地方俗语，形容一个人过分的稳阵，即稳妥、谨慎。）

妈妈也说：“抓紧时间了，还要赶车呢。”

“好，我走了！”五舅走到门口，又回头一一告别，“妈子，兄姐，玉鳯，幸幸，我走了，你们保重。”

妈妈上前给他打开木门，再开铁门，送到楼梯口，五舅又告别了三轮，终于隐没在下层楼梯转角处。

妈妈突然道：“你们先吃早餐，我跟下去送他到车站。”

我便也想跟下去，婆婆却用眼神将我拦住了，“天还没亮，小孩子家家的别去。”

“哦。”

什么时候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长大了就可以跟着五舅去省城了吧？总不能还说“大人家家的，别去”！

我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等妈妈回来大家再一起吃早餐。

罪人啊！当时的我懵懵懂懂的，还数着五舅离开的日子，期待着他什么时候回来，会给我带来什么礼物，还期待他下次什么时候再去省城。

只是感觉家人们的气氛不对，才不敢说出来。问大人，大家都不告诉我五舅具体去做什么。

出远门，似乎一次比一次远，离家的日子越来越长。

终于盼到五舅回来，我高兴地到门口迎接，甜甜地叫着“五舅”，他也笑着回应我，把沉重的背包往桌上一放，率先把给我带的礼物拿出来。

“幸幸，这是给你带的。家里那本词典的字太小了，我想你可能需要这样的。”

我接过一看，是一本彩色全绘的英语词典！每个单词都带音标、翻译、例句和可爱的故事性插图！家里那本石头一样的牛津字典使我对学外语产生了恐惧，而爱极漂亮东西的我对这本词典爱不释手。

“喜欢吗？”

“喜欢！谢谢五舅。”

“拿去房间慢慢看吧。”

没有人把我强留在客厅，我听话地走进房间，完全沉浸在插图里。图看完了，单词却只记住了几个。

我的注意力被转移，看不到五舅故意支开我后才从背包里拿出的沉甸甸的一大袋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纸盒子，听不到客厅里几个大人的讨论，留意不到他们事后各自的情绪变化和态度。

直到某一次，我不再错过，懵懂的大脑终于点亮了“串联对话”的理解技能，知晓了五舅每次是去广市求医了，一个一个医院去寻找希望，越寻越远。那些看起来轻飘飘的盒子里，装的全是药。

单是根据大人们的神态，如果说生病的是妈妈我可能还相信几分。

但事实是，在我眼中仪表堂堂、开朗朝气的五舅，生病了，还是很难治好的病。

那时的他，总是笑嘻嘻乐呵呵的，每次，都不会忘记给我带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