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年少当及时,蹉跎日就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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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不知为什么,走出洛阳城时便想到了这样一句诗。她长在寺庙伽蓝之中,所熟知的不过是佛经,后来因为拓跋逸的缘故,也读了很多诗书。那时候理解不了其中的隽永意味,之所以手不释卷,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可如今,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要他喜欢,自己便义无反顾的女郎了。人事已非,再多叹息也不过是一种负累。
官道之上,洛阳城的宏伟与壮阔都不过是一个冰凉的背景,这座她几乎没有走出去过的城池,困着她的整个青春年华,然而相比厌倦之后的烦闷,更多的却是旧事依依的留恋。
齐衍之送她至十里长亭,对着她拱手施礼,算作告别。她凄然地又忘了一眼洛阳城,看着月亮越过了高大的女墙,准备投洒在千家万户之上。回眸,用一种决绝又坚定的笑容面对未知的前路,然后放下了马车的车帘。
车辚辚地驰过,卷起了浮尘无数,一片叶落,天下知秋,而这份山雨欲来的萧索,又有几人能察觉的到呢?
齐衍之眉目萧索地望着车马离开的方向,在无尽的黑夜中,叹息了一声。黑夜仿佛是兽类的大口,想要吞噬着天地间的一切光明,他看了一眼天际,此时比刚入夜时还要黑,还要沉重,不过,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吧。
远处有火光慢慢靠近,临近时,才发现是一个人提着灯盏而来。那个人的眉目都平淡无奇,便是市井中最常见到的长相,然而脸颊上的刀痕却分外明显。见到齐衍之,他下拜行礼,声音低沉。齐衍之没有多看他,只是接过了他手上的灯笼,对他道:“告诉殿下,昭仪已经离开了洛阳,去了前线。”
那人应答了一声,疾步离去。
妙华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马车沿着山道向前行驶,因为彻夜的奔跑有些疲累,此时只是缓缓而行。此地的山算不上陡峭,黄土堆积,坡度和缓,山脚下住着数户村民,袅袅尘烟从房舍上升起,倒有田园宁静之美。只不过,连年的战乱,这样的场景又能见到多少呢?
一路向北,地势逐渐平坦,一日后便到了黄河边。终于打听到,王师驻扎在了相州魏郡,算起来还有不少的路程。她念着拓跋适的伤势,丝毫不敢停留,只有加紧了赶路。沿途人烟越来越稀少,许多村落都已荒芜,他们只有寄宿在庙宇兰若之中,暂避风雨。司州、相州都是富庶之地,沃野千里,若不是连年的战乱,如何能是如今的境况。越是好地方,就越是兵家必争之地,越能引来各方的觊觎。只是百姓无辜,只落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悲惨局面。
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和左昭仪。若不是战乱,他们的家境也算得上富庶充足,必然平安一生,嫁得好郎君,儿孙绕膝,安稳度日。可是,战争让骨肉分离,左昭仪入了宫,阿娘嫁了阿耶为妾,一辈子不幸福,最终香消玉殒。
佛祖慈悲,若是看到这样悲惨的世道,又该用何种方式去救赎世人?
又走了数日,终于来到了太行之下。巍峨的高山耸立在远处,草木染了秋的颜色,逐渐由葱绿转为金黄。天高云阔,北雁南飞,这样好的秋日景色,她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再有几日便能到魏郡了,但愿大军还没有开拔,她还能追得上。
夜晚时分,找不到休息之所,只好停在山麓下,找了一处空旷的所在,稍作停留。燃起了篝火,才觉得浑身已经冻得冰凉。她缩着身子,望着远处幽暗蜿蜒的大山,心头觉得无比凄凉。她的儿子留在了京城,让她无比思念,丈夫在相州前线,让她无比担忧,而那个人……此时怕是在荆州吧。这边没有结果,他不会有任何动作的。他从来都是个精明会算计的人,此间拼个鱼死网破,他再出兵,才好坐收渔翁之利。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从来都不需要她的心疼和保护,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她这一自作多情,便埋葬了一生的幸福,然后终日活在纠结和痛苦之中,就算拜了再多的神佛,亦无法抒怀。可是,幸好,她终于了悟,就算仍是爱着他,却再也不会为他伤心了。她不仅有爱,还有责任,还有对拓跋适的愧疚。她会报偿于他,后半辈子只陪在他和琮儿身边,一起收拾起这残破的山河。
想清楚了便不再痛苦,只是焦急,想要早点见到拓跋适,将他劝回。只是不知道,他的箭伤可有好一些。
蜷缩在火边,勉强睡着,可是到了夜半,却听到了异样的动静。朦胧之中,看到了远处的一队火光,一点一点向着他们趋近。妙华以为是自己迷糊间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不是。分明有一队人马在靠近,马蹄声震颤着地面,咚咚作响,如同她此时的心跳。
此次带来的死士身手都算不错,这时早就将她保护在中间,慢慢地向着山林的方向退去,准备再对方发现之前隐蔽起来。然而却来不及了,他们的身后又出现了另外一些人,腹背受敌,再也逃不了了。这样的发现,让人无端害怕,妙华久居深宫,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勉力维持住镇定,依然能够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她暗骂自己没出息,如今到处山匪作乱,若是落在他们的手中,大不了一死了之,总好过受辱生不如死。
两方人马慢慢围拢上来,带头的人打扮的与中原不同。因为举着旌旗,所以妙华立刻察觉出,来者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军队。
军队……黑夜视物不清,她看不清楚上面写着什么,只是若非山匪,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密密麻麻的人,数也数不清楚的战马,让她知道再也无处可逃了。带着这些死士,不过就是防止遇到流寇和山匪,可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么多的人。危险来得猝不及防,始料未及,她的心灰败成了一片。
死士们亮出了手中的刀,准备奋力一搏。自然,对方也拿着兵器,步步紧逼。数不清的武器,在火把的映照下,折射出让人胆寒的光芒。若是硬拼,结果只会是无端枉死的局面。他们保护了她一路,不该有这样悲惨又无辜的结局。那颗吃斋念佛的慈悲心思作祟,她决定作出最后一点挣扎。
对方的将领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大马匹之上,冷漠又倨傲地睥睨着她。她仰起头,叫道:“来者可是司州军?”此地是司州和并州的交界之处,她侥幸的想,或许是司州军,他们是忠于朝廷的。
然而对方用带着口音的话回答:“契胡部宇文隆,见过昭仪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