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一)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伽蓝皇妃传!
金台驿中,拓跋适一夜未眠。他的双目有些猩红,薄唇紧抿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让他看起来十分的阴沉可怖。烛火即将燃尽,偶尔发出几声“哔啵”之响,每响一次,殿内便会有瞬间的明亮,继而变得更暗了。而陆明的心跳也随着这样的声响愈发不安无章,他时不时观察一下天子的表情,不敢轻易挪动,就连呼吸声都希望能忽略不计才好。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作为近前随侍之人更能明白其中的恐怖。此时天子脸上隐忍不发的怒意,竟然比勃然大怒还要让人恐惧。
而那个背弃了天子,毅然决然离开的昭仪娘娘,又是否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呢?
许久,天边终于有了一丝丝亮光,透照进来时却无法改变室内更加压抑的空气。静坐如石雕一般的皇帝终于开了口,声音是情绪波动后的沙哑。
“她的心真的是一块石头,朕怎么捂也无不热啊!朕对她那样用心,可是她若有一丝机会,还是会想着逃离!陆明,你说,朕这么多年的爱护还比不上拓跋逸和她短短数月的情分?”
这句话说得心酸,竟然不像一个久在上位者应该有的威严和骄傲,反倒如同一个最示意的庶民一般。陆明跟随了他许久,这样颓然的圣上,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昭仪失去了孩子的那一日,还有一次便是现在。实在是冤孽,那个沈昭仪,除了相貌十分美丽,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多能够吸引圣上的地方。论高贵,比不上世家出身的皇后,论活泼可人,也比不上宇文贵嫔,说起温婉柔顺,许多后宫女子都比她要强出许多。若说特别之处,也只在于,她的心从来都不在圣上这里。有时刻意装出来的深情款款,在他眼里也只是曲意逢迎,更遑论一切都洞察分明的圣上!他从来都知道沈昭仪不爱他,却宁可骗自己也要讨好于她,总想换取对方的一丝半点的回应。哪一点像那个平素谨慎持重,喜怒自威的帝王。果然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吗?
听到圣上相问,陆明不敢不回答。可是关于沈昭仪的事,说重了也不好,轻了也不行,于是斟酌再三才缓言安慰道:“圣上莫要伤心,是沈昭仪自己愚钝,体察不到圣上的用情。”
拓跋适将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遮挡住了自己的疲惫和脆弱,仿佛是低笑了一声:“她从来都是聪慧的,否则怎么会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到朕的意图呢?说到底,她只肯对老九用心,不肯将自己的感情分给朕一点点。”
说完这一句,他站了起来,就坐带来的麻木让他微微趔趄了一下。陆明赶紧上前去扶,却发现他的手凉的一丝温度也没有。天边的色彩从深蓝渐渐退成了浅蓝,一殿静谧,屏退了所有人后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有些心里话便自然而言地出了口。
“是朕鲁莽了,明知道她的决定,还偏偏想要去试探。试探过了,便后悔了……朕虽然清醒,却还是免不了偶尔被迷惑。她看着朕的眼神,已经不像当初那般冰冷,朕还痴心妄想着,以为她稍稍有些动摇了,知道了朕的好……她连死都愿意陪着老九,朕怎么会不一败涂地呢!陆明,你说朕一心要除掉清河王,是不是做错了?”
别人不清楚兄弟俩的纠葛,陆明却是一清二楚的。于是他摇了摇头,道:“清河王私下里广罗党羽,私募府兵,本就有不臣之心,圣上处置他也是应该的。”
“说到底,也是朕逼他出逃,又抢了他的心上人,不是吗?”
“圣上是为时事所迫,如今这个天下,需要圣上这样的贤主来主宰,才能光大先帝的宏图伟业。”
这样的话,他听过许多。默然了许久,拓跋适终是疲倦地摇了摇头。以往的作为他其实从没有后悔过,也不需要别人来为他粉饰太平。这个世道,有野心有魄力并不是什么坏事,也不容别人诟病。他只是纠结出逃的妙华,若是派出去的刺客已经得手,那么妙华也几乎没有了生机。或许……或许还有一点点希望,孟章等人知道他心疼妙华,不会对她下杀手,会将不听话的她,毫发无伤的带回来。那么到了那时,他该怎样处罚她呢?她的身子那样羸弱,又受了一夜的风寒颠簸,他怎会忍心处罚她呢?
然而,这般想象却终究被打破了。外面有人通报,玉泉驿那便回来了一人,要求面圣。
当一身伤痕,血污满面的孟章跪倒身前时,拓跋逸仍有几分不敢置信。此次派出的皆是精锐,人数数倍于拓跋逸,怎么会全军覆没,只有一人勉强逃回呢?!唯一的解释便是,他那个狡猾多端的弟弟,早就明白了他的企图,除了飞云羽林,身边还有另外一支暗卫在保护。他刻意伏低认错,给了自己惩罚他的机会,用失去了贴身护卫作为诱饵,引得他提前动手,将他的杀招消泯于无形。那么接下来呢?他会做什么?公然反叛,还是率军逼宫!
只怪当初李惟的叛乱,将自己手中的军队损耗太多。后来又和拓跋逸战了几场,皆是大败,损兵折将无数。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允许他回京,并且委以重任。可用的人太少,手中的牌只剩下了远在并州的宇文穆。然而那个人,又有几分可信之处呢?幸好后宫还有宇文婵,还有那个没有出生的皇子!
孟章的伤势极中,伏在地上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拓跋适有几分烦躁,问他道:“可见到昭仪?”
孟章答是,却在他难看到了极处的脸色稍霁时,补了一句:“当时属下身边的人没有看清楚是昭仪娘娘,就……就……”说到此间,他有几分惶恐,不敢说下去了。
“就如何了?”蓦然提高的声音,彰显了拓跋适的紧张和恐惧,他催促道。
“昭仪娘娘被刺中了胸口,臣被掩护离开时,她已经……”
话未说完,拓跋适已经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他分明受到了极重的打击,抽剑的动作都不大利落。如同钝器敲重了头颅,他忽然有些头疼欲裂。剑尖对准了伤势可怖的孟章,却迟迟没有处决。终于,在气血涌动的撕裂中,他几乎是嘶吼一般道:“带剩余的人去玉泉驿,务必杀了清河王。昭仪不管是生是死,都要给朕带回来!否则……你们便都不要回来了!”
一击未中,再去努力,结果可想而知,然而他不想去理会了。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怨愤,尽数给了拓跋逸,他们兄弟之间,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