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二)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伽蓝皇妃传!
过了中秋,日子一日比一日短,气候也一天比一天凉。梧桐树的叶子有些枯,西风一过,散作满地金黄。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影子。这个时辰抄经最是伤眼睛,妙华在浣瑾的建议下,走出了殿门。丝履踩过落叶,沙沙地响,颇有些寂寥残忍的意味。
这个月的月末,拓跋适便离了京城,回了晋阳。临走时,托人交给了她两件东西,一封书信,一支筚篥。她随手将筚篥丢在了一旁,四下无人时,展开了书信。不过是反复强调着之前的约定,字里行间都是对妹妹的不放心。妙华微微一哂,心却有所触动。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枭雄,这般细心备至的嘱托,兄妹情深,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然而信件的最后,却提到了一个名字——“青佩”,宇文穆没有多提,只言让她留意便可。
青佩这个名字她熟悉,人却不熟。她是宣光殿掌管膳食的春衣女官,比起大长秋桓桢,还有掌事女官彤珠,她并不受皇后的重用,因此很少出现在妙华的面前。宇文穆不会无缘无故的提一个人,除非这人与她落胎的事有着密切的关系。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宇文穆在此事上却是有心帮自己,来凸显十足十的诚意的。
还没到冬日,她已经早早换上了冬衣。后背有时候一疼,便是一夜一夜的无法安眠。那次的事情,不仅害了她的孩子,还将她的身子彻底摧毁了。一直以来她都将罪业归在了拓跋适的身上,可若是不是他……妙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向上蹿,风霜刀剑都是利器,伤的她体无完肤。她忽然觉得害怕和腻烦,长久盘桓在心中的逃离欲望,反复在心中叫嚣。她多渴望离开这里!
陆明亲自来传话,拓跋适今夜留宿在桐羽宫,让她准备着。
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拥着狐裘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看着碧澄高远的天空发呆。桂子的香气近来越发馥郁浓厚,点点娇弱的花隐在依旧翠绿的叶子间,挣扎着最后的绚丽。洛阳实在不适合种桂树,然而拓跋适却不信,重金从南边移栽了一些来,植于她的庭院中。这里地气确实和暖,潺潺的流水都是山上温泉水直接引来的,所以奇迹般的,这些草植都活了下来。可是她却一天天枯萎了下去。
想起了数年前,她在瑶光寺中的日子。她曾是那样鲜活调皮,翻墙爬树都不在话下,活得像一个蓬勃生长的树木。然而现在,她只能是拓跋适紧锁在深宫中的娇花,微风细雨都能让她瑟瑟发抖。
一双手静默地落在了她的肩头,幽幽青木香气随着他的声音一起传来:“天都要黑了,还坐在院中,一会儿又该喊凉了!”不得不说,这一声似乎是怕惊到她,确实有些温柔的过分,全然不似他平日里的冷峻威严。妙华回头,看着他的笑容怔怔出神了片刻,才要站起来行礼。而他却将她按了回去,手环过了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沉声道:“阿妙,朕近来有些烦心,想来你这里安静片刻,你莫要赶朕走才好!”
这话说得古怪,她何曾敢将他赶走过,不过就是冷淡了一些,不似其他人那般虔心迎合。只是他的语气有些落寞,想必却是有什么事横亘在心头,于是妙华没有说什么,只低垂了头,任由他抱着她。他素来不喜欢用龙涎香,却偏爱有些冰冷刺鼻的青木香,虽然很是清爽,然而此时和桂子的香气混在一起,有些让人胸口发闷。
过了好久,他才绕到了她身前,站住,一双眼睛沉沉地看向她,仿佛经年的陈酒一般,清澈却让人迷眩。她很少去注意他,通常都是躲着他的目光,不肯多给他任何瞩目。可是今日,她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五官虽然没有璧郎般清致,但是却也英气俊美,只是因为年岁不小了,愈发瘦削立体,多了几分深邃俊癯。妙华注意到,他的眼角已有了细细地纹路。藏也藏不住的岁月痕迹,让他疲态尽显。
他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遮蔽了一片阴影,不由自主的,妙华又败下阵来,躲开了他的视线。
“阿妙,朕已经着工部选址了,为你在近旁造一座伽蓝,规模形制都按永宁寺来。”他捉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用手拨了拨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她的鼻尖。
妙华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件事。那日不过是偶有感怀,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些,却不想他竟然要付诸现实。凉风微微吹过两人的衣袂,她愣了片刻后,拢了拢自己的衣裳,浅笑:“圣上是准备让妾出家吗?”
她很少说俏皮话,也少有调笑之语。此话一出,他便作势捏住了她的鼻子,道:“朕舍不得,阿妙若是出家做了比丘尼,朕便也去做比丘,陪着你!”
她咬着下唇,嗔了他一眼,虽然语气仍是淡漠,但却有些急了:“圣上莫要胡说。”
他将她揽入怀中,朗笑出声,阴霾尽扫:“阿妙如此虔诚,朕必要成全才好。更何况造伽蓝是无上功业,也是朕的一片赤诚之心。阿妙只告诉朕,需要些什么,朕按你的心意来。”
鼻尖却是有些酸楚的,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被他捏疼了。妙华只是微微恍惚着,抬头去看刚刚升起的一弯新月,细细的一条线,似有若无的样子,有些锋利,有些冰凉,如同一把小勾,勾着她的心浅浅的疼。胸口微微的紧,一缩一缩,有些不适的感觉涌上了心口。
下一瞬,拓跋适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向着殿内走去。这次,她有些反常的没有去推拒,只是仰着头,看着他,沉默着,如水潋滟的眸子里忽然就蓄起了泪意,身子不觉颤抖了起来。
“怎么了?”他发觉她脸色不太好看,眼圈也红红的,脚步突然便停顿了下来。藏不住的担忧,在她越来越委屈的哭声中越发深沉。他将她放下,胡乱地擦着她的泪,焦急地问:“阿妙,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妙华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悲凉:“妾身子不好,怕是没有深厚福泽长久陪着圣上了。”
“说什么丧气话!”他剑眉一竖,已染上了怒意,“有朕在,朕护着你,你会是这个世上福泽最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