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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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来得不算友善,每人持着一柄刀,足足有数十人之多,蛰伏在屋脊之上,院墙之外。天色刚刚暗了下来,他们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中,迅速靠近了妙华所住的大殿。守在外面的护卫不过是虚应故事,本没有什么本事,对于她的安全也算不上尽心。此时只有几个人,无精打采地聊着天,其余的应该早就赌钱吃酒去了。这里毕竟是凄冷之地,这里的人也是宫中不会理会的存在。
寒光闪闪的刀一点一点靠近,稍稍有人察觉,便已经死在了刀下。
一路几乎无人阻挡,黑衣人面面相觑,也没有想到会这般顺利。泠泠清音自殿中传出,剪剪俏影倒映在门窗上,形单影只,有些孤零零的。琴音有些萧瑟,说不出的幽怨,她的影子也显得愈发单薄。为首的那一个,稍稍有些犹豫,看了看身边跟随的侍从们,眼眸中闪烁过一抹不忍之色。
“小缘,你去休息吧!困了一下午了,可怜见的。”殿内的人声音凉凉传来,温柔备至的感觉。她待下人宫婢们从来亲厚,想不到能亲厚至此。
那个叫做小缘的宫婢应了个“诺”,一点也没有照顾她的意思,随即退出了大殿。黑衣人隐在暗处,待她走远后,闪身进入了殿中。
骤然见到这么多拿着凶器的黑衣人,琴声忽顿,妙华惨白着脸色,刚刚想要尖叫时,刀锋已搭到了她纤长的脖颈之上。为首的那个人声音清亮,似乎很熟悉:“莫要叫!”
他故作凶狠,然而却迟迟未有加害之意,妙华慌乱恐惧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距离很短,那个人的眼睛狭长却清秀,也带着说不出的熟悉。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颤着声问:“不知诸位前来所为何事?若是求财,这里清幽孤僻,只有宫中带来的数件所用之器,都可拿走。若是有人派遣而来,我一个垂死之人,哪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遇到这般情况,还能如此口齿清晰。眼前的女子,似乎与当年并无不同,又似乎已不再是那个单纯又慌乱的小女郎。眯了眯双眸,他故意沉了沉自己的声音道:“听闻娘娘与清河王走得颇近,我们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问几句话。若是娘娘肯如实说,我等不会为难。”
来人莫不是要对璧郎不利么?妙华暗暗咬了咬唇,心里思忖着对策,面上没有表情。
看她不言不语,那人冷笑,声色俱厉:“娘娘可知,清河王近卫飞云羽林驻扎何处?有多少人?”
飞云羽林?这个问题真好,她根本不知道,也不用费心去装。于是如实说:“我与清河王实在不熟悉,至于……飞……飞云羽林……没有听说过。”她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本就明澈乌黑的眸子带着坦荡,似乎毫无隐瞒。
那人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她话中的真假。继而又问:“娘娘撇的如此干净,不如容我再问一句,清河王可否允诺过带你离开此地?”
这话问的很奇怪!来人明明表现出是拓跋逸的仇敌,偏偏问的问题……飞云羽林之事,她都不清楚,如果还能说成是对方调查许久的原因的话。那么问起离开此地这样的话……?越觉得奇怪,就越想去探究。对上对方的眸子,这次细细看着,脑中思考着为数不多她见过的人,终于在心底有了答案。
“不知玉衡将军来此演这样一出戏,究竟是所为何事?”她斜睨着寒光森森的刀,此时完全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镇静又充满调侃。
那人怔了一下,似是不置信这么快就暴露了身份。许久,收回了手中的刀,叹了口气,将脸上的遮挡除了下来。面容清秀,眼睛细长,果然是拓跋逸身边的玉衡。
身后的人见状,也纷纷收起了刀。看样子,都是清河王府的亲信。
玉衡刚想说话,妙华却抢先说道:“玉衡将军此来,莫不是为了试探我是否会将殿下的事情说出去?其实大可不必,或许我知道的事情,还远不如将军多一些。”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说不出的落寞,戚戚然,哀哀然。
继而又问:“今日你们来此之事,他可知道吗?”
这里的他是谁,不言而喻。玉衡摇了摇头,定定看了看妙华,为难着开了口,声音涩涩的,吞吐着:“殿下自然不知。娘娘恕罪,今日玉衡前来,其实是受殿下身边多人所托。”
看他的容色有些纠结,妙华静静地等待着他说下去。虽然有预感,接下来的话或许会不那么好听,但是她还是希望他说下去。
“不瞒娘娘!先帝在时,殿下就曾多次受到刺杀,逃往凉州前那次,差一点重伤死去。他是一心想要将你一起带走的,可是昙静法师重病请你回瑶光寺的折子都递到了宫中,却迟迟没有回音。再耽搁下去,只怕凶多吉少,所以只能被我们带着走了。殿下心中愧疚伤心,在凉州时总是折磨自己,还落了心绞的病症。如今回来,一心只想带你走,我们再劝说也都无用。”
暗幽的夜色,风声呜呜咽咽。她几乎能够想到他如自己一般不眠不寐的夜晚,是如何对着惨淡的月色,哀哀吟叹。
那个声音仍在继续:“殿下自前朝便受尽了诸多委屈,我等跟随身边都知道他的不易。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业未成,他却只想着和一个妇人双宿双飞!”
妙华的心沉沉的,一点一点的灰白无奈起来。她终于明白了,至少在别人的眼中,她也是个不合时宜的存在。她不仅会让他声名受损,还会成为他大业的绊脚石。是啊,他失去了那么多,总要一一找回的,她帮不了他,便不要阻挡了他的路才好。
“你们此来,不是为了试探我,而是为了来杀我的吧!”她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湿意,收起了悲伤的笑容,将自己的脸掩藏在灯火明灭之处。
玉衡沉默了片刻,如实点头,终究相识已久,他面上出现了愧色。
“那,又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毕竟,只有我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里,他才会彻底放下我……”
“试探这件事,是你临时起意的吧?玉衡将军,我终究是要谢谢你的,你是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放我一马吧?”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若是他有一日知晓了原委,只会愈发放不下。不如,我让他死心吧,只有我,才能让他彻底……放弃了我……我会回宫,不再……打扰他……”
她一字一句说着,一言一语都是无奈而叹息的,混合着心碎的疼痛感,她悄悄将泪隐在了衣袖之中。他们的相爱,没有天时地利的成全,每一点一滴都像是偷来的一般。她想了许久的前路,才发现没有前路可走。今日他们的到来,提醒着她,莫要纠缠了,再纠缠下去,结果只会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