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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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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华捂在被中偷笑了一夜,浣瑾已然猜到了什么,也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其实说起来,她虽然相貌与左昭仪有些相似,但是性格却全然不同,左昭仪是个风露清愁的美人,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寡言少笑容。而这个女郎,天真单纯,活泼有趣,是个鲜活的美人儿。她跟着左昭仪许多年,很多事情都烂在心底,不愿提及。但是今夜,她辗转难以入眠。

二十多年的宫中生活,左昭仪总是郁郁不乐的。当年她和妹妹刚刚从南朝逃亡到洛阳,却偏偏赶上鲜卑的可汗攻入城中。她跪在人群中,不过就是因为好奇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眼便让她落入宫中,自此骨肉分离,再无相见之日。乱世中最是讲不清楚道理了,就这样一个平凡的汉人女子入了鲜卑人的后宫,可汗称了帝,她成了最受宠爱的左昭仪。然而,深宫寂寂,再无欢愉。

九殿下自小目睹着母亲的悲伤,习惯了寂寞安静度日,加之兄弟们妒忌他深受宠爱,身上又有一半汉人血统,所以也总是孤立他,疏远他,他不争不显,时间久了便养成了谨慎寡言的性格。

从她出现,九殿下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人也变得风趣起来。这个女郎就像是一抹阳光,恰到时机的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照亮了他孤独寂寞的生命,为他一扫丧母的阴霾。作为一个旧仆,浣瑾自心中为殿下高兴,也无比感激她的到来。昨日殿下同她说,愿不愿意自此跟着妙华,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她答应过左昭仪会照顾九殿下,而现在看来照顾好妙华,具有同等的意义。

随着天色微微透亮,清河王府前已停好了一辆马车。妙华揉着惺忪的睡颜,在浣瑾的搀扶下步出了房门。依旧是来时的衣衫,依旧是素面朝天的匀净面庞,只是两人的关系,不再是寥寥不识。拓跋逸走上前来,拉过了她的手,将一个暖炉放在了她的手中,嘱咐道:“回去后,莫要与贺娄氏和你父亲争执,莫要出门,莫见外客,连阿迅都不行。”

她头昏脑胀,眼睛都睁不开,胡乱的点了点头。

“别睡,”他焦急,手放在她的肩上,摇了摇,“记住我的话,千万记住。”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算是醒了,娇憨地抱住了拓跋逸的臂膀,迭声答应:“我记下了,璧郎只需去忙自己的事情,别担心我。”

拓跋逸蹙眉,仍是十二分的不放心。他所担忧的,无非就是近些天传得沸沸扬扬的选女入宫之事,妙华的这张脸,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无论如何,过些日子他一定想办法接她回来,或是送到瑶光寺昙静法师身边,他才安心。

浣瑾看着情浓难舍的二人,笑道:“殿下放心,奴会照顾好女郎。”

妙华诧异:“姑姑要随我回去吗?”

只见拓跋逸点了点头:“你身边的两个婢子太过少不更事,不可相信。浣瑾跟随我阿娘身边多年,最是沉稳可靠,今后有事多与她商量。”

妙华惊喜地几乎要跳了起来,这就意味着今后就算贺娄夫人存心饿着她,有浣瑾在身边,她也会吃得很好!欢欣地松开了拓跋逸的手,转而拉住了浣瑾,笑着说:“璧郎放心,我和姑姑最是投缘,定然会好好待她的。”

拓跋逸何尝不知道她的小脑袋在想些什么,无奈的笑了笑。天光已然大亮,再无法耽搁,千般不舍,也只有说服自己,不久还会见面。于是负手,看着她娇小的身影一步步离开了王府,踏上了马车,随着辚辚车声逐渐远去,猛然发觉这个熟悉的王府瞬间变得异常清冷,竟然半点不想再待下去了。

得了拓跋逸嘱托,沈府并不敢多苛责妙华。贺娄夫人亦是客气,早就打扫好了住所,安排妙华住回了原来的地方。小因和小缘重新看到自家女郎,有些惊喜有些羞惭,只好低着头,在浣瑾的安排下,兢兢业业地处理着院中的事物。宫中出来的人,见识气度皆是不凡,一时之间,妙华的处境便不再尴尬困难,倒像是一直娇养在深闺的尊贵女郎,每日读诗,绣花,装扮,下棋……清闲又自在。

外面的纷纷扰扰就像隔着一层屏障,半点都传不到她的耳中。然而乱世之中,哪里会有那么多太平的日子,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暂时的风平浪静。

圣上近来内宠颇多,身边环绕着不少的莺莺燕燕,她们多是官员或者外邦的进贡,相貌或者性情总有一处像极了左昭仪。这些年轻的女子,整日里围绕着圣上,歌舞升平,饮酒作乐,时间一长圣上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了。

拓跋逸回到朝中,劝阻了几次,非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引起了圣上的极度不满。

“啪!”茶盏直接落到了面前,溅起的褐色茶汤污染了拓跋逸莲青色的锦衣下摆。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承受这样的怒火,但是眉宇之间仍然带着淡漠的倔强。坐在上首的人,正是他的阿耶,当今圣上崇文帝。几日不见,他的鬓发已经全白了,眼底泛着青色,不再是之前那个高大健壮,器宇轩昂的鲜卑儿郎。作为儿子,拓跋逸觉得失望,作为臣子,他觉得担忧。如今四邻皆对大魏虎视眈眈,而圣上却颓废到如此地步!

“璧郎,你这般倔强的性子竟然全都随了你阿娘,朕心中伤痛,你为何不体谅,反而逼迫于朕!你还是朕的好儿子么?”圣上厉声呵斥,气息有些不足,重重咳了几声。

这个时候,拓跋逸不愿意提到母亲。一个人的伤悲,为什么会用这样荒唐的方式来纾解呢?这究竟是一种多情,还是一种无情?!

于是,他跪下来,伏地行了一个大礼,语调仍是淡漠:“阿娘早升极乐,无知无觉。还望圣上多多顾惜自己,莫要让她一个西去之人,背负着不该有的骂名。”

这句话分量极重,圣上身边的常侍都不免心惊胆战,微微觑了眼圣上青紫可怖的脸色,吓得低下了头,等待着更大的雷霆之怒。然而圣上似乎是倦了,对着这个他一直珍爱的儿子摆了摆手:“枉朕宠爱了你多年,却没想你这般让朕失望……罢了,你阿娘去了不久,朕瞧着你是太过于思念她了,去邙山替你阿娘守灵吧,好好想想怎样做一个忠臣孝子!”

拓跋逸的唇角,浮出了一抹悲伤的笑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行礼接旨,然后慢慢退出了大殿。出宫时,天边残阳如血,乌鹊南飞,嘶哑的叫声响彻天际。他抬头,眼中一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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