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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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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乐很难回答岑深的问题,因为夫子就是夫子啊。

可是他不笨,稍作细想便明白了其中蹊跷,愈觉得夫子在里面可能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尽管他根本不愿意去怀疑对方。

于是他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

天气晴朗的午后,桓乐又一次单独坐在了游廊上,盘腿支着下巴看着椿树呆。他在想——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很有气节的人,寡居多年,哪怕穿着最廉价的粗布衣裳都难掩一身文雅,可他偏偏为五斗米折腰,为一瓢水就可与村口大爷辩论。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夫子,但桓乐又觉得他是最独一无二的夫子。平儿也说夫子是个好夫子,娘还想今年给他保个媒。

桓乐越想越不得劲,干脆往后一倒,挺尸一般躺在了游廊上。岑深去厨房泡咖啡的时候,没注意,差点一脚踩在他身上。

他顿了顿,企图绕过桓乐,无视他。

桓乐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说那个柳七会不会有什么兄弟姐妹?”

多简单的事儿啊,怎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岑深道:“即便有,他们也都是妖怪。”

桓乐不死心,继续问:“那有没有可能那个核是机缘巧合才到了我夫子手里,说不定那真的是庙里的和尚给他的?”

“我不知道。”岑深的态度依旧冷静得有些薄情,不过他还是给出了他心中的那个建议,“如果你想知道,就直接去问他。”

“对啊!”桓乐一屁股坐起来,以一种奇怪的像是抱着岑深大腿的姿势仰视着他,眼睛亮亮的:“等小绣球修好了,我就可以回去当面问他了!”

“所以?”岑深瞄到他抓着自己的手,眸中酝酿着风暴。

桓乐笑呵呵的放开,可就在岑深松了口气时,桓乐忽然又张开双手抱了他一下,然后迅速跑开:“谢了!”

岑深浑身僵硬地在游廊上站了片刻,良久,回头对上鬼鬼祟祟从工作室探出投来的阿贵,眼神如刀、黑气缭绕:“把你刚才看见的都忘掉。”

阿贵一个激灵,这关他什么事啊,莫名其妙。

有本事别让我看到咯。

桓乐对于回家有了更急切的愿望,就更期待小绣球能早日修好,也就更黏着岑深了。只有要岑深在的地方,就有桓乐的身影,而且这院子那么小,岑深根本躲无可躲。

倒不是说桓乐有多吵闹,而是这种朝气蓬勃仿佛自带闪光的少年,是岑深最不擅长应付的。

“你需要这个吗?”

“喝水吗?”

“该用膳了。”

“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我需要你闭嘴。”岑深这么说他,他也不生气,只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看着你,一句“哦”里藏着百转千回的委屈。

岑深,脑壳疼。

本着尽快把他送走的原则,岑深终于把外出拜访提上了日程。别看他这么孤僻,好似一个朋友也没有,可认识的同行还是有几个的。

好吧,这些其实是爷爷的朋友,岑深与他们联系的方式仅限于手机。但这次他拿着的是柳七的图纸,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亲自上门拜访。

桓乐非要跟着一块儿去,岑深也怕他留在家里会把房子拆了,于是便让阿贵看家,他带着桓乐出门。

岑深要拜访的第一个人,是同样住在西城区的一个老前辈孙永。这位前辈的技艺也许没有多厉害,但他资历够深,兴许能知道些年轻人不知道的东西。

两人起了个大早,七点多就到了约定的公园,碰上孙永正骑着自行车遛鸟,一辆二八大杠上足足挂了四只鸟笼。

“前辈。”岑深趁他停车的时候,赶紧过去打招呼。

“啊,是小岑啊。”孙永眯着眼睛认出他来,忙笑呵呵地招手让他到身边来。这时桓乐也从岑深后面探出头来,孙永定睛一看:“这又是哪家的后生啊?长得可真俊呐。”

岑深:“这是我的朋友。”

桓乐:“前辈好。”

“好好好,年轻人就应该跟年轻人多在一起玩儿嘛。”孙永颇有点老怀大慰的样子,拍拍岑深的肩,拉着他在花坛边坐下,聊起了从前的事儿。

老人家话起当年来总是没完没了,从他年轻的时候一直讲到跟岑玉山的往事,期间跨越了多少年呢?可能得有一两百年吧。

岑深没有打岔,只安静地听着。桓乐也支着下巴听得认真,对于他来说,在这个世界听到的每一个故事都很新奇,都值得认真去听。

“哎……这一晃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活着活着,就把时间给忘了。”末了,孙永感叹着,平和的目光停留在岑深脸上,似乎在透过他看向已经逝去的友人。

已经多少年了呢?他早记不清了,对于他这样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妖怪来说,几年或者十几年,都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难为了这孩子,老岑去世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已经多少年了呢?

“好孩子。”孙永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地问:“你电话里说要问个阵法方面的问题,是什么啊?”

岑深这才把他临摹的图纸递过去:“就是这个。我翻了所有能查阅到的书,但都没有相关的记载,前辈认得它吗?”

“这个……”孙永从口袋里拿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端详了许久,仍是摇摇头:“毫无印象,看着不像是已知的阵法。老了,很多东西我也记不太清了。”

这回答让岑深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将图纸收回,仍恳切道:“如果前辈想起什么,还请打电话告诉我,这张图对我很重要。”

“好,你放心,回去我再给你查查。”说着,孙永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塞到岑深手里:“老头子我搬家啦,下次你要有空啊,去我家里坐坐。”

岑深望着手中的纸条沉默了几秒,才点头道:“好。”

拜别孙永,岑深又带着桓乐马不停蹄地往下一个地方赶。这第二个人是一个中年男妖,当年子承父业走上了匠师这条路,资历平平、技艺平平,但人缘出奇得好。

岑深没有他的电话,按照打听到的地址找过去,现是一家卖包子油条的早餐店。已经过了九点半,店里的生意依旧红火。

“你说什么?阵法图?我早不研究那玩意儿了,你问错人了。”中年汉子拿湿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稀疏的头和粗糙的手指无一不诉说着生活的辛劳。

“老板,我要两个肉包子!”顾客的呼喊又在身后响起,他回头应了一声,对岑深说:“你从哪儿打听到我的?嗳不是,你谁啊?快回去吧,啊,我本来就不是那块料,你问我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我还要做生意呢。”

说罢,他便不管岑深和桓乐,回头招呼客人去了。

“给,两个新鲜的肉包子!”他手脚麻利装袋,碰上那些年轻的,粗大的手指往旁边一指:“有微信、支付宝的您帮帮忙扫个码嘿,今儿个没零钱了。”

笼屉里蒸腾的热气将他的脸庞烫得泛红,周围尽是人群和车流的喧嚣声,一层又一层地将他包裹着,逐渐远离岑深的世界。

不记得了,放弃了,也好吧。

岑深把攥着图纸的手插回口袋里,默默地走出了早餐店,顺着那条充满喧嚣声的小路一直往外走。

桓乐跟在他身后,不时回头打量他们所谓的“扫码”的举动,又想到了岑深说过的科学。是科学造出了那个叫“手机”的法器,所以匠师一脉才没落了吗?

看着沉默的岑深,他没问出口,可接下来大半天的旅程,仿佛在一次又一次验证他的猜想。

“哈?阵法图?那玩意儿早被我当废纸卖了。不过我这儿好像还剩一本不知道什么书,你要吗?要我就给你,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不是我不帮你,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做出点名堂来。可鬼匠柳七只有一个,北街的傅先生也只有一个啊,我努力了大半辈子,又有什么用呢?匠师这行当啊,不是天才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我劝你也尽早放弃吧,你还年轻,学点什么不好?”

“哦,这个啊,我学艺不精,可看不懂这个,现在也就当个业余爱好罢了。要不您去潘家园那儿问问,那儿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说不定有用呢?”

“……”

岑深问了很多人,平静地问,平静地离开,别人的喜怒哀乐似乎对他造不成任何的影响,可当两人走出地铁站,看着如期而至的黑夜时,桓乐还是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孤独。

“最后一个。”岑深打开手机察看对方来的定位,定位就在附近,可他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现目标。

这时,坐在地铁口摆摊贴膜的一个小年轻叫住了他:“喂,你在找我吗?”

岑深回头,第一眼便看到了对方异常惹眼的粉色短和金属耳环,略显迟疑地问:“迦林德勒斗士?”

“嘿,那就是我。”粉色头应得爽快。

“你在这里……”

“贴膜啊,没看见吗?祖传贴膜,十五一张,要贴吗?”

“哇……”桓乐站到了贴膜摊前,双手撑在大腿上,好奇地看着他的粉色头,问:“贴膜是什么?”

“给手机加个防护罩呗,你有手机吗?贴一个?”

“我没手机。”

“哇……”这回轮到粉色头表示惊叹了:“你哪个山沟沟里来的,连手机都没有?”

桓乐微微一笑,可不会把秘密告诉他。

粉色头也不追问,目光扫过他束起的长,挑眉不语。

切,奇奇怪怪的人。

“就是你找我?什么事啊?”粉色头转而看向岑深,就着地铁口的灯光,眯着眼打量他。岑深过于冷冽的气场让他觉得此人不简单,不过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匠师界哪儿还有这号人物。

“你是匠师?”岑深蹙眉。

“如假包换。”

“好。”

岑深没有废话,也不以年龄、外表去评判一个人的能力,干脆利落地把阵法图给他看。粉色头盯着图纸研究了半天,又是查手机又是放到灯光下细看,手指顺着阵法的纹路反复勾勒,好半天之后,说——

“这玩意儿根本看不懂啊。”

靠在路灯柱上的桓乐差点没滑倒在地,瞪大了眼睛问:“那你看那么久?”

粉色头:“我不得研究一下嘛!”

“算了。”岑深收回图纸,对粉色头微微点头:“打扰。”

说罢,他转身欲走,粉色头却又叫住他,道:“嗳,你要真想找个大师问问,去妖怪论坛上找那个C啊,那可是大师级别的了。你要是合他眼缘,说不定他就会回你呢。”

岑深蓦地顿住,他回头看了一眼粉色头,却没说什么。

C,就是岑深的字母。

原来他这样的,也可以算是一个大师了么。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桓乐见他脸色不好,似乎比平日里更显病色。仔细一想,他们走了整整一天了,这一天里岑深就吃了一个三明治。

“没有。”岑深只是有点累了。

桓乐却不信,仗着自己年轻力气大,硬是拉着岑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说:“那我累了,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再走。”

岑深这会儿是真没什么力气去反抗桓乐,也不想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春日的晚风里,桓乐看着他缓缓闭上的眼睛,心里的好奇攀升至顶点——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会失望吗?

会因为现自己独自一人走在匠师这条路上而感觉孤单吗?

夫子说,孤独也是一种修行。

桓乐问他,修了可以成仙吗?不能他就不修,他还约了好友去西山打猎。

然后他被夫子拿着水瓢打了一顿。

往事历历在目,疼痛犹在。他望着岑深的目光里,也不由露出几丝怜惜,而后他忽然灵光乍现:“我想到我可以叫你什么了,我可以叫你阿岑!”

岑深无语地转过头看他,忽的一阵风来,少年飘扬的长——糊了他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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