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长风应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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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回身望着在她手底下诞生的惨剧，忽然笑起来，眼泪混合着血液从脸颊上流下，说不清是悔还是痛快，她笑着笑着伏地干呕起来，她的小师叔还是对她偏心了。
否则以他的性格，该是把自己就地正法的，而不是一顿不痛不痒的指责后分道扬镳。真的不痛不痒吗？孔雀在心里问自己，大约是的吧，否则她为什么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呢？
天道不是会骗人的瑶光，孔雀真的从一城的枉死之人身上剥离出了朱凰的残魂，不用逐天道，不用在鬼蜮十年如一日的厮杀，她就得到了母亲的魂魄，这样的筹码，足以让她对天道死心塌地。
也稍微弥补了一点她心中同卫如戈恩断义绝的苦楚。
“接下来呢，要我去做什么？”孔雀在心口剖了个窟窿，把朱凰的残魂小心地藏进去，一面问着天道接下来的指示。
「万物逢春。」天道掐头去尾的指示让孔雀拧起了眉头，“万物逢春”？那是什么？
不给孔雀更多思考的时机，她被天道瞬移千里丢到了鬼蜮，瞧着藏匿在鬼蜮最深处的凤凰淬火，她一瞬间对天道的要求心领神会——祂要她取凤凰淬火。
数以千计的恶鬼犹如闻见了腥味的狗，前赴后继地往她身体里钻，霎时间五脏六腑都犹如被绞碎了一般疼得她生不如死，无数刺耳的声音在她耳畔叫嚣着“掠夺”。
她在鬼蜮里浮沉了几十年，她不知被恶鬼撕碎了多少次，又被天道复苏了多少次，那双一直冷漠注视着她的眼睛给她的唯一宽容，似乎只有她不说放弃，便不会放弃她。
孔雀拿到凤凰淬火从鬼蜮出来的时候，身体被鬼气侵蚀得形销骨立，一张脸更是布满血红细长的疤痕，生生破坏了一张美人面，她衣衫褴褛地出来，仰头望着天上烈阳，竟然有些许恍惚之感。
四肢百骸里似乎还残留着被撕咬被侵蚀的疼痛，不似前三十五年有卫如戈看顾着的锤炼，独自在鬼蜮内圈厮杀者几十年，是真正的搏命，她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到如今达成所愿，却也没了人样。
孔雀抱着剑慢吞吞地离开东山，胸腔里的情绪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连她也不知道了，自己这样，究竟还算不算是活着，又或者，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罢了。
再往后的事都不是什么秘密，孔雀杀回终庭，抢回了路舟雪那具已经没有了价值的骸骨，然后做成了傀儡，她去无相峰拜见过卫如戈，后者已是沉稳的长者模样，收了个徒弟，叫林戈。
师侄俩隔着数十年光阴再次重逢，却已像是陌生人，相处之间疏离至极，孔雀终于受不了沉默起身告别，临到门口了，卫如戈才不咸不淡地规劝了一句：“天行有常，你好自为之。”
至于萧月珩，他的虚弱还真跟孔雀无关，她打上门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七十年前，奴见过你。”孔雀从鬼府离开的时候，一身纱衣的艳鬼笑吟吟地拦住了她，公孙无音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走了一个来回，而后道，“那时你还是个黄毛丫头——要同奴做笔交易么？”
“什么交易？”孔雀问，却并不觉得对方能给出她满意的筹码。
艳鬼抿唇一笑，无骨蛇一般攀附到孔雀身上，凑近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孔雀一瞬间神色骤变，扭头惊愕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若非如此，那姑娘觉得，他筹谋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公孙无音朝她轻轻一笑。
“那你呢，背弃他，又想得到什么？”孔雀反问，“他将鬼府交给你，你便是这么回报的？”
“姑娘，你我同做背弃之事，怎么你做得，现在到来指责奴了？”艳鬼嗤笑一声，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背信弃义，“主子惦记奴，可更惦记别人，奴只是想要个独一无二的地位。”
两个人不知密谋了什么计划，公孙无音失踪了，成了孔雀桎梏萧月珩的软肋，理所当然的，鬼府也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有了鬼府做爪牙，孔雀以萧月珩的名义把瑶光骗出了终庭，曾经为路舟雪准备的九方杀阵用在了瑶光身上，这个在终庭呼风唤雨了百年的女人第一次栽了跟头，却再没能爬起来。
瑶光被孔雀亲手钉死在凤凰台上，最初，她还能对着后者面无表情的脸开口嘲讽：“你恨本宫？当了本宫的狗那么多年，现在才来报仇，晚啦，予昭嫉恶如仇，她厌恶我，怕也更不会对你满意。”
“闭嘴。”孔雀冷冷地将一枚镇魂钉从瑶光的手腕钉下去，她痛得冷汗津津的，嘴里却还要一刻不停地恶毒诅咒着：“你这睚眦必报的样子还真不像是她的女儿，哈哈哈哈，她要是看见你这模样，怕是要气得魂飞魄散。”
“予昭，多正气凛然啊，可是有什么用？还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给本宫当了踏脚石，小丫头，今日是本宫大意栽在了你手里，可你也莫得意，不信就瞧好了，往后这茫茫人间，看还有谁会多看你一眼！”
瑶光是个很有涵养的女人，哪怕是在骂人，也不带一句脏，却偏偏能把孔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戳得鲜血淋漓——整整八十一根镇魂钉，等全部钉完的时候，瑶光早已气绝，身体已然成了一堆支离破碎的血肉。
孔雀放下手里的工具，眼神冷淡地看着瑶光惨烈的尸体，心中空落落地，她自言自语地呢喃：“你也没那么高不可攀……”
瑶光死了，艳鬼穿上她的皮囊登堂入室，坐在高台上隔岸观火；七十年前叶云洲坠落山崖的尸骨也被孔雀找了回来，成了她手下另一具任凭驱使的傀儡。
至于灵钟大师，孔雀杀他多费了一番功夫——路舟雪被剔了骨骼的尸身地落到了她的手里，神骨已经熔炼进了天柱的地基，于是她便换了萧风灼的骨——他的尸体被路舟雪死前转藏到了纳戒里。
后来路舟雪死了，纳戒因缘际会为孔雀所得，里头不少的昂贵资源连带着萧风灼的尸身一起继承给了孔雀，谁都不知道她把两个人的尸体拼在一起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
天道都未曾想到，孔雀用妖骨与神身缝合出了一具尸妖，此物邪性，身负一半鬼气，一半神光，出世时天地变色，凭借着尸妖，孔雀把灵钟引至东山鬼蜮，连战三月，生生熬死了老和尚。
明镜尊者、灵钟大师接连死去，瑶光也被艳鬼取代，百里长情和卫如戈又不管事，压在南庭上方的沉重压力顷刻间土崩瓦解，凭借清扫鬼府和东山鬼蜮的功绩，孔雀领受了南庭的庭长职。
昭告各方的典礼上，面对北都庭司察官探究的目光，她朝那人举了举酒杯，轻笑道：“白庭长，新官上任，望您多多关照。”
“你是何人？”北都庭专司屠戮与刑狱之事，对南庭近百年来的恩恩怨怨并不了解，司察官也并不认得孔雀，他今日带人出现在此，也不过是因为南庭改换统领，他必须来打个照面。
“棹影江州月，长风应怜雪——我的法号，怜雪。”空青道。
悲红镜的回溯到此终结，一时鸦雀无声，瑶光看着镜中所示自己的下场，看孔雀的目光带上了浓重的杀意。
萧风灼神色莫名，他看着镜面上暗下来的画面轻轻地开口，第一次带上了不确定地语气问道：“‘天道择主’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按玄度当年所言，‘天道择主’是想择一个人去坐祂的位置，因着要摒弃情欲，所以他不愿让苍梧去，如今观孔雀记忆里的天道所为，似乎又不是这样。”说话的是路舟雪，他随口回答着萧风灼的问题，心中却似乎有别的考量。
“神骨、妖血、鬼尸、灵魄、凤凰脉，凡有之一者，可逐天道。按这指示所言，压我们头顶上那位，莫不是想从人间选新神把你我都换掉？”清和向来犀利，一句话说得另外两个人都神色骤变。
“先天神只应天地而生，本就不自人间出，神只更迭，怎可如此儿戏？”路舟雪皱了皱眉，不太赞同清和的猜测。
“为何不可？”清和冷笑一声，“太荒不过先天神祗，与你我乃是同僚，百年前尚且能够拿捏你的生死，那天道却是实实在在地压在你我头上，要‘改朝换代’，不是轻而易举？”
“还是要问萧月珩，先等阿雪下来吧，‘天道择主’，总归同他是有关系的。”萧风灼示意清和稍安勿躁，而后转眸瞥了一眼在威压下跪了一地的修士们，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理？”
神界之事不可为凡人道，即便是修士也不行，何况方才这些人还跟着悲红镜的回溯看了一部分后世之事，恐会叫原本的事态发展横生波折，实在不能不管。
萧风灼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一众修士全都屏气凝神，暗暗关注着三个人的交谈，只见清和又展开了手里的法则长卷，那是一样法器，神界之下的众生皆可在上头找见过往，是类似于悲红镜的存在。
“诸位当真都是恶贯满盈，虽死不足惜。”清和对照着每人的样貌把各人的经历一一看下来，最后嗤笑一声，对萧风灼道，“也不必忧心如何处理他们的记忆了，此中人皆罪无可恕，论过当诛。”
“那直接杀了？”萧风灼吊儿郎地说着，玩闹似的拔出腰间的弯刀朝众修士靠了过去，目光在一众修士脸上巡视，把玩着弯刀漫不经心道，“从谁先开始呢？”
一时间众人都开始躁动起来，试图挣破身上的束缚，孔雀倒还算镇定，只在灵海里同天道呛声:“你没同我说过，这二人是你手底下的神只，如今他们坏事，你叫我如何应对？”
“他们所用的轮回鉴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动摇不了你的未来的，你再拖延一会儿，便都各归其位了。”天道慢悠悠地回答。
“如今姓萧的要杀我，你叫我如何拖延？”孔雀目光死死地盯着朝她走来的萧风灼，后者的眼神极其冷酷，带着浓烈的恨意，孔雀见状一怔，他恨她，为什么？
“卫如戈有句话说得不错，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的确是偏执。”萧风灼在孔雀面前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冷淡，“他待你不薄。”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那又如何？若非他占了我娘的命数，我又何至于这么多年辛苦筹谋？”孔雀反问道，若是在最初，她或许还留有对路舟雪的三分愧疚，那么从鬼蜮爬出来后，她便是彻彻底底的狼心狗肺，不人不鬼。
“哈。”萧风灼气笑了，他挑了挑眉，头也不回地同身后的路舟雪说话，目光仍旧死死地盯着孔雀，他说，“棉棉，看来我俩真的很擅长养白眼狼。”
被他这句话一并骂进去的戚南阔瞬间脸色铁青，毕竟他跟孔雀真的是半斤八两。
“你不必讽刺我，你们同我也不过相识两月有余，同素昧平生也无区别，你别做出一副恩重如山的姿态来，我不亏欠你们。”孔雀忘记的事情太多了，包括旧时视若珍宝的情义。
“好一个不亏欠。”萧风灼冷哼一声，阴着脸给孔雀掰着指头细数旧账，“四季的衣衫、无数的天材地宝，以及他辛苦为你筹谋的前途，哪一样你没受了他的恩惠？”
“即便不是恩重如山，可你既受了他的庇护，便断然不该说出‘素昧平生’这样的话。”萧风灼当时在不周山用悲红镜看见路舟雪的死相，心都要碎了，此时此刻听见孔雀说“从不亏欠”的话自然憎恨。
只是不等他一刀割开孔雀的咽喉，伴随着轮回鉴彻底破碎的声音，整个空间忽然扭曲坍塌，所有的画面都暗下来，最后定格成最初路舟雪和萧风灼找被轮回鉴拉回过去前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