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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洛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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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本就冷寂,往昔的繁华在朱凰涅盘后更是化为废墟,雪凤不食烟火,随他而重建的宫殿冷寂如寒铁,孔雀跪在地上抚摸着冰冷的砖石,身后的月光落下,满眼的萧索。

白日的喧嚣会模糊人的感知,夜深人静时寒意入骨,才会感觉到孤独。

孔雀推开门,月光就从后头落进来,铺在石砖上犹如一层冰冷的霜,宫殿上垂落的素练飘飘荡荡,像风中的幽魂,飘浮无根。

寂然的楼阁里,昔时路舟雪布置下的琴弦、萧宿未曾做完的丝裙,全都随意而规整地放着,木梁上留存着深刻的剑痕,一切都如旧,唯独少了本该归来的人。

瞧着寥落月光下的三五空屋,孔雀忽然就颓然瘫坐在了地上,忍不住捂着脸呜咽起来,那些刻意忽略的悔恨,这一刻犹如大河决堤。

怎么会不痛苦呢?选择本身就是一次非此即彼的割舍,只不过她做下的选择,是连同自我都舍弃。

“报仇雪恨不过是借口而已,你总是会后悔的,然后在每一个孤独的夜里辗转反侧。”从旧王都离开时,柯柔说的话忽然充斥脑海,已经不用等到以后,在杀死仇人的第一个晚上,孔雀就后悔了。

“娘,我不痛快,但没办法回头了,也不能回头……天道的机缘,究竟是什么呢?”孔雀蜷起腿坐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地小声呢喃。

“小师侄——你在哭?”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卫如戈身形矫健地从房顶上翻下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见孔雀瑟缩成一团,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道,“小师侄?你怎么了?”

“没事。”见是卫如戈,孔雀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可眼眶里的红意无论如何都无法遮掩,她勉强地牵动脸上的肌肉,想要拉扯出一个疏离的笑容来,可是僵硬得可怕。

卫如戈见状抿了抿唇,沉默地伸手揉了揉孔雀的头发,他似乎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思考了一会儿,也只是木讷地说了一句:“不哭了,师叔给你出气。”

卫如戈看不穿孔雀的那些筹谋,在他眼中孔雀仅仅只是一个接连失去了长辈庇护的孤女,作为他师姐的孩子,他算是半个长辈,理应照顾,何况,这也是师尊闭关前的嘱托。

简单的一句话,于孔雀而言却胜过任何花言巧语的安抚,顷刻间,她忽然就忍不住了心中的委屈,那些纷杂的情绪一瞬间占据全部心神,她这一刻忘记了所有的冷静自持。

她顺势扑在了卫如戈身上,在少年的怀里痛苦流涕:“小师叔——”

她只喊了这么一声,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尽在言中,少年未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地僵硬着身体,那双张开的手臂不知道该如何安放,最后只能笨拙却小心地搂住了孔雀,轻声道:“师叔在。”

孔雀哭够了,叔侄俩并排坐在凤凰台宫殿的门口,孔雀狼吞虎咽地吃着卫如戈给她带来的吃食,卫如戈则打量着空荡荡的宫殿,不自觉皱起了眉,然后开口问道:“你要随我回无相峰吗?”

孔雀略带疑惑地抬眸看他,卫如戈慢慢地说道:“师尊闭关了,无相峰也只我一人,凤凰台凄冷,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

“好。”孔雀轻轻地应道,她不想面对百里长情,可后者既已闭关,她到那无相峰去反而方便些,何况故人不再,她独自留在凤凰台,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所以她答应了卫如戈的邀请。

孔雀在终庭不起眼,她搬去无相峰的事也没惊动什么人,倒是严密监视她的瑶光听闻消息,轻轻嗤了一声:“这丫头倒是比她那短命的娘会左右逢源。”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事端,在无相峰的日子很枯燥,卫如戈背负着百里长情的嘱托,时常早出晚归,偶有留在峰上的日子,也多是闷在房间里逼着自己看资料卷宗。

这时候,孔雀就坐在一旁沉默地翻看他带回来的资料,然后轻声提醒道:“小师叔,你查这些,会把自己卷进去的。”

卫如戈受百里长情之托查当年旧案,孔雀一清二楚,他也从未避讳过她。

“便是不查,也已经被卷进来了,有本事就弄死老子。”本就不爱看文书的少年把卷宗扣在桌案上,暴躁地回答道,俨然有种无所畏惧的胆气。

他扔掉卷宗,转头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文书,又撇着嘴苦哈哈地把丢掉的玉简捡回来继续痛苦无比地看,一边看,一边絮絮叨叨:“石渠阁那群臭写文书的,写这么晦涩作甚,说人话难道要命么?”

“小师叔,天色不早,你去歇息吧,这些我来看。”孔雀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轻轻地接过卫如戈手里的玉简,表现出不符合年岁的沉稳来。

“你哪里看得完,我俩一块儿看。”卫如戈打了个呵欠道,拿起玉简硬着头皮看下去,等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他伸了个懒腰,随口感慨道,“若是从前,这时辰合该起来练剑了。”

感慨完,卫如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认真看着孔雀问道:“小师侄,这几日忙着梳理卷宗,竟是忘了考较你的剑法,你的剑练得如何了?”

孔雀没想到吊儿郎当的小师叔会突然问自己的剑法,愣了愣,却还是如实道:“这几日师叔虽不在峰里,但每日的课业并未懈怠。”

“练了?甚好,如此你便给我打一套,我瞧瞧火候。”卫如戈随手折了根桃树枝递给孔雀道,他年岁虽小,于剑道却是奇才,辈分上又是孔雀师叔,此时提出校验她功课,倒也名正言顺。

“好。”孔雀点点头,接过卫如戈递过来的桃树枝,按照旧时百里长情的教导舞了起来。

一套剑法打完,卫如戈始终拧着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沉吟片刻道:“除开师尊教的那些,别处所学的剑术也一并打给我看。”

孔雀于是又打了另一套剑法,相较百里长情亲自教的,这一套就有平平无奇得多,卫如戈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等孔雀两套剑法打完,他才道:“第二套剑法招式玄妙,但你显然没能参悟其中玄妙,打得平庸。”

“第三套倒是学透了,但招式衔接笨拙,不干脆利落,与其说是剑术,不如说是刀法——这是萧风灼教你的吧?”卫如戈批评得毫不客气,孔雀闻言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桃树枝。

所以她这几月来的所学,便当真是一无是处了?

“萧风灼的刀法冠绝天下,其中玄妙就在于,刀法虽重,但他武得轻且快。”卫如戈握住了孔雀的手腕,温热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声音清亮地在她耳边解析着萧风灼的刀法,

“他性格随意,所以刀法也不拘一格,你学他的刀,就不能恪守固定的招式,而要随性起来,就像这样——”卫如戈说着,一手扶着孔雀的腕,带动她手里的桃树枝,随意地一划,一道刀气就甩了出去。

刀气不比萧风灼本人的凌厉,却也足够强劲,击起桃树根下堆积的枯落,恰似晨风乍起,吹起满院秋叶。

少年手中气劲一收,飞扬的落叶一瞬间短暂定格,而后尽数归于黄土,卫如戈松开孔雀的手腕,稍稍退开些许,神色认真地看着她道:“可看明白了?”

孔雀点了点头,她摩挲着自己方才被卫如戈握住的手腕,她记得被牵动手臂时磅礴的灵气流窜过筋络,自指尖缠绕到桃木枝上,而后化作凌厉刀气的感觉——那是力量。

“小师叔,往后你能每日都教导我修行剑道么?”孔雀神色恳切地看着卫如戈,她渴望力量,渴望变强,渴望如他一般一剑破万军,在这个法度荒废的终庭,唯有力量才能叫她达成所愿。

“若是指点一二倒还好说,要说教导,却是不能。”卫如戈摇头道,孔雀闻言错愕地看着他,不等后者开口询问,他便解释道,

“天下剑修皆慕师尊而逐无情道,我行的却是众生道。小师侄,道不同,不可妄自为师、为徒,你若不行众生,便不能与我相习。”

众生道?孔雀有些意外,自古走众生道的修者,大都殒命于以身证道的路途中,一如春晖君林曦扬,一如她亲母朱凰予昭,她的这位小师叔,会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例外么?

想着,孔雀看卫如戈的目光里带上了担忧,她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想起月前在鬼府时,卫如戈同样教导过她的剑法,那时少年并不曾说什么道不同,不可授受的话。

反倒狂妄得不可一世,连带着对百里长情都多有抨击。

“你这几招练得自相矛盾,谁教你的?剑法讲究动作自然,衔接流畅,而非一昧的肃杀。”

“卫师叔,你上次不是这么教我的。”

“上次的不对,你按这次的来。”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下次肯定不这么说。以后甭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按我今天教你的来。”

“可师祖也是这么教的,师祖说剑法讲究干脆利落,不可藕断丝连。”

“让你干脆利落,没让你刚直武断把剑都给撅了——你那师祖水平也不行。”

先前的卫如戈,张扬得理所当然,仿佛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对比面前这个略显耿直得少年,前后割裂得仿佛两个人。

“小师叔,我有一套剑法后半段不会打,你替我看看。”孔雀说着,挥动桃树枝打起了在鬼府时同萧烬学的那一套剑法,彼时后者只来得及教她前半段,因此她此时也只打了半部剑法。

“这套剑法……你从何处所学?”孔雀刚打完,卫如戈就神色严肃地开口问道。

“小师叔,这是月前你在鬼府时教我的啊,你不记得了?”孔雀被卫如戈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就将实话脱口而出。

“且不说我从未去过鬼府,方才你演练的最后十招,同太古残卷中的《洛城武学长览》前十招相同,典型的无情道剑法,我乃众生道修者,如何能教你?”卫如戈道,“师侄方才如此说,难道,你在鬼府见过我?”

《洛城武学长览》,又称“洛城剑”,修真界人尽皆知的无情剑道至高武学,奈何出世时就只有后半部,无前半部为基底,凡妄图强行修炼者,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下场无不惨烈。

无数人的前车之鉴,使得“洛城剑”成了修士们公认强悍无匹,却无从修炼的剑法。

卫如戈于剑道有极高的天赋,他虽不修无情道,但《洛城武学长览》的内容他是看过的,孔雀方才所打的剑招不在《洛城武学长览》后半本的内容里,却恰好衔接到了后半本的前十招,很有可能就是前半部分。

孔雀没有立即回答卫如戈的话,她只是抬眸静静地看着少年的眼睛,在思考是否能够信任他。

少年的眼睛很干净,几乎一眼就能看穿心思,强大、赤诚,却单纯好骗,就像孔雀最初打算的一样,如果要复仇,他会是很好的刀,不过思考了片刻,孔雀就做出了决定。

“是,我在鬼府遇到了一个同你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他教给了我这套剑法,还同雪凤提到了什么登天路,雪凤便打算去灵山,然后丧了命。”孔雀斟酌着词句,颠倒因果关系,有意引导着卫如戈的思绪。

“灵山?原来是这样。”卫如戈意识到什么,骤然攥紧了拳头,见他如此反应,孔雀知晓她的引导达到目的了,心下满意,面上却依旧一脸懵懂:“小师叔?怎么了?”

“没什么,方才的那套剑法,你接着练,师叔离峰处理一些事。”卫如戈只把孔雀当作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也没打算对她细说那些他都不算清楚的弯弯绕绕,简单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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