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兵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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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坐不稳,爱卿觉得谁坐得稳?楚昭离么?”萧翎被刀架着脖子依旧不慌不忙,他饶有兴致地瞧着谢怀玉的脸,“爱卿从京口回来真是变了许多,做事也锋芒毕露了。”
萧翎与谢怀玉不愧是政敌,竟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与往昔的不同。安静站在旁边的路舟雪忽然晃了晃,他下意识地想扶住什么,抬手的瞬间似乎穿过了阿荨的身体,可是一眨眼,仿佛又只是幻觉。
“不锋芒毕露一些,难道等着你来杀么?”萧风灼懒洋洋道,“萧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叫你守在城外的巫咸蛮子退兵,我就放你一马。”
“若是不退呢?”萧翎笑着反问,他不惧萧风灼的威胁,也不屑于掩饰他监守自盗的行为,始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眼光看着萧风灼及众人,叫人瞧得心头火起。
其余老臣听完萧翎的话纷纷哗然,他的不臣之心人尽皆知,可谁能想到呢,他费尽心思筹谋皇位,竟然是为了方便巫咸人登堂入室?
“若是不退,那陛下少不得要去城楼上喝一肚子风了,巫咸人总该还是在意陛下的死活的。”萧翎拒不退兵,萧风灼也不担心,甚至于对此事早有预料。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短剑,笑容满面地看着萧翎,朗声道:“来人,护送陛下上外城墙视察!”
好一个视察!
带着萧翎从宣政殿离开时,萧风灼对谢父说了一句话:“父亲,巫咸人的军队大约已在城外,此番必是苦战,您且回去疏散家眷,各奔去处,以保亲族,待事了风平,再续家和。”
同谢父说完,萧风灼又转头看向路舟雪,语气温柔了些:“棉棉,你跟我父亲走。”
路舟雪本想拒绝,又听萧风灼暗示一般地道:“很快,就结束了,我们都有必须完成的事。”
这个“我们”自然是质萧风灼和谢怀玉,于是路舟雪不说话了,他又听见萧风灼补充道:“注意安全。”
巫咸人的先锋部队已经在外城墙外扎营,秋季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冷意,头发花白的萧翎被身强体壮的谢怀玉挟持着站在城墙上,乍一看仿佛后者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陛下,您既有办法叫他们来,应当也有办法叫他们走吧?”萧风灼扯着年老叛臣的衣领,笑吟吟的,语气柔和,不像是在威胁,倒像是在关怀长者,“若是不幸城破,那我也只好把您扔下去了。”
“到时候不管您为着什么同巫咸人密谋,人死了,也都什么都想受不了了,您说是吧?”
萧翎片头看着眉眼含笑的萧风灼,然后也跟着笑了,混浊的眼睛里嘲弄与轻蔑一览无余:“谢怀玉,谢氏必亡,南朝必死,你在挣扎什么呢?”
“你胡说什么?!”谢怀玉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他本已打定主意把诸事宜一并交给萧风灼处理,奈何此时此刻听见萧翎的谶语,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反驳。
他的半张脸愤怒不甘,半张脸却是一派的古井无波,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扭曲,萧风灼把谢怀玉的意识按下去,脸上重新漾起笑容,皮笑肉不笑道:“那陛下便与谢氏陪葬吧。”
萧风灼说完就把萧翎从城墙上丢了下去,一世权倾朝野的萧丞相,到老不过才当几天皇帝,便被下头的反抗者丢下城墙摔成了肉泥,后朝编写史书对这一段的记载颇为玩味。
然而当时亲手摔死皇帝的谢怀玉却远没有记载得那么风光坦荡,他难以置信地质问萧风灼:“你疯了?萧翎死了,巫咸人定然不会退兵了。”
北府军没守住京口,林叔扬生死不知,定安王远在北部,临安城无兵无将,真正是避无可避、守无可守,即便是谢怀玉,对于这样的困局也一样束手无策。
逼迫萧翎想办法令巫咸人退兵,本就是走投无路的病急乱投医,奈何如此困局之下,萧风灼还亲手摔死了萧翎,南朝如今当真只有死守都城,然后城破国亡一条路可走了,同当年的结局并无分别。
“巫咸人很听萧翎的话,但挟持他,没用。”萧风灼淡淡地解释道,他指了指城楼下驻扎的巫咸兵,示意谢怀玉去看,“你看那个人,可眼熟?”
巫咸人驻扎的军营里,一个披着斗篷的人骑着一匹马慢慢地走了出来,那人手里拿着一张弓,将一支绑缚着布条的羽箭搭上弓弦,而后长弓拉开,形如满月。
伴随着破空声,那支羽箭从下方飞上来,擦过萧风灼的脸,深深没入了他身后的木梁上,羽箭上的布条散落展开,一个铁划银钩的“萧”字显现其上。
那柄长弓不是凡物,射箭的人亦不是等闲,那人放下长弓抬起头来,谢怀玉也得以看清射箭之人的脸——鬼王。
“控制巫咸人的不是乱臣贼子萧翎,而是叫萧翎的鬼王。”萧风灼语气淡淡,显然早有猜测,“他其实没说错,南朝国运已失,社稷必亡。”
之后的事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巫咸人攻城,萧风灼带着城中的禁军和楚昭离留下的骑兵殊死抵抗,世家们有的疏散亲眷,四散溃逃;有的不愿放弃几代经营的资产,举棋不定。
士兵在城墙殊死抵抗,而后被修者的残酷手段屠戮,毫无反抗之力;内廷的官员们还在为投降还是抵抗争吵不休,不问朝政者恍然不觉大难临头,还在饮酒作乐,推杯换盏。
半个时辰,临安城就破了,肉体凡胎挡不住不死不休的巫咸人,也无力抵抗修者的雷霆手段;巫咸人踏着登云梯爬上城墙,杀尽守卫,而后打开城门,大军长驱直入。
巫咸人视南朝人为牲畜,入城后并不急着攻入京中,反在城内肆意屠杀,老人和幼子在马蹄下被践踏为泥;女人和男人被割去头颅,穿于戟上;哭叫声、马蹄声混合,一片凄厉。
“南朝皇族有不死血脉,食之可得长生,皇族凋敝,谢氏先祖曾多次尚公主,血脉相融,亦有奇效。全军听令,抓谢氏,逐长生。”萧翎单手抓着缰绳,骑于马上闲庭信步地在城中大街上走。巫咸人的步兵自他两侧手持重兵鱼贯而入,满面的贪婪暴虐。
副官半身血污,已然看不清楚本来面目,他一边同敌军厮杀,一边对萧风灼道:“公子,守不住了,退吧!”
萧风灼看着苦战的禁军,耳边是百姓的惨叫,原来当年出征时,京城竟是这般光景么?
萧风灼很快一边厮杀,一边退到了内城,一身衣衫沾了灰尘和血,头发也乱了,即便表现得再风轻云淡,也还是维持不住仪态了。
路舟雪跟着谢氏家眷仓皇出城,然而巫咸人破城太快,谢氏主人又信心满满地认为巫咸人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收拾东西时贪恋财富,行动多有磨蹭。
巫咸人开始在街道上屠杀时,谢家人才上马车,还因为携带财物过多,马行不动,杀红了眼的巫咸蛮子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渐渐杀了过来,谢家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惊慌失措地叫马夫快些走。
“三夫人,东西太多了,马拉不动啊。”赶车的马夫内心也很是苦闷,这高门贵族就是格外不同,逃命都还要带上些金银细软,真是要钱不要命。
“拉不动?”三夫人瞪圆了眼睛,显然是舍不得她的那些财物,毕竟府里没能带走的那些已经够让她肉痛了,她在心中一番合计,把身边的贴身丫鬟赶了下去。
“三夫人,三夫人别丢下我啊三夫人。”那丫头吓得六神无主,谢家人出逃,若是搭不上他们的马车,可就是要做巫咸人刀下亡魂了。
“低贱婢子也想肖想马车?想的倒是漂亮!”三夫人轻恼了一声,她犹嫌不足地看了看,最后盯着路舟雪,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指着后者的鼻子道,“你也下去!”
“三夫人,他是公子——”一府中与谢怀玉相熟的侍卫出言劝阻,却被三夫人喝止:“如今这情况,花楼里的倌儿罢了,小叔还不至于就同我计较了!”
“还不赶他下去!”远处的巫咸人一刀砍下一个老人的头颅,鲜血四溅,三夫人吓破了胆,尖声喊道,侍卫没辙只能来拉扯路舟雪。
路舟雪没等别人来赶他就自己下了马车,谢家人不欲带他同路,他刚好可去寻萧风灼,离开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三夫人满是金银珠宝的马车,心中直摇头。
谢家轻车简从的已经早早走了,三夫人这般贪恋钱财,必是难以离开。
果不其然,三夫人这边仍未行动的马车引起了一小队巫咸人的注意,他们操着怪异地口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而后满脸喜色地朝三夫人包了过来。
三夫人吓破了胆,慌忙拉扯马夫:“快赶车啊,快啊!”
马夫心里叫苦不迭,三夫人带的东西太多了,即便少了一个路舟雪,也拉不动啊,马夫看着缓缓包过来的巫咸步兵,咬了咬牙,抢了三夫人头上的一支珠翠,砍断马身上的缚索。
丢下三夫人和她的马车,自己骑马跑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三夫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口便是破口大骂,然而此时巫咸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刀,眼看她就要人头落地。
三夫人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但意想之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倒是一股温热的血喷洒在她脸上,她一愣,小心地睁开眼睛,只见离开的路舟雪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把死尸手里捡来的刀,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包过来的巫咸人。
路舟雪甩了甩刀上的血珠,他朝三夫人道:“下来跑吧,金银珠宝总归没有命重要。”
路舟雪说完便要走,三夫人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许走!你这么厉害,护我出城,之后金银珠宝、高官厚禄随你挑!”
“夫人,南朝都要亡了,我要这些有什么用?巫咸人已经破城了,您有工夫同我拉拉扯扯,不如节约时间快些跑。”路舟雪说着,慢慢掰开三夫人攥着他袖子的手,提着刀朝外城的方向赶去了。
路舟雪的运气很好,赶过去刚好碰上往内城皇宫撤的萧风灼,眼见着后者跟巫咸人厮杀双拳难敌四手,他随手起了一个气贯山河放倒一片人。
“棉棉?你怎么还没走?”萧风灼看见他,有些意外,但眼下情况容不得多说,他骑在马上朝路舟雪伸出手,“上来,我带你进内城。”
“好。”路舟雪应了一声,正要搭手,动作一瞬间顿住,他忽然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了,他只来得及抬眸对上萧风灼同样惊愕的眼睛,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从马上跌了下来。
几日前,京口。
秋季的天总是很高,没有一片流云,酷热的炎阳烈照着大地,四野残尸,新的尸体压着旧的骸骨,层层叠叠堆积成山,血腥味、尸臭味冲天,战场的硝烟还在倔强地飘向天际,仿佛惨死的英灵不甘败绩。
寒鸦立在掉光了叶子的枝头,带着冷峻的目光凝视着这片血染的战场,忽然,死人堆里伸出来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紧接着压在上头的尸体被推开,已然面目不清的将领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他抹了抹脸,露出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可当他看见一望无际的死尸时,却忽然茫然无措,北府军,都死光了,修士们的随手一击,前半生功勋满身的将领接连败绩。
战前一天,回京的奏报尚且一切安好,可是开战不过一日光景,北府军便全军覆没了,修者屠戮人间的手段了得,北府军肉体凡胎,无可抵挡,连战败的消息都来不及传回。
他没守住京口。林叔扬强撑着站起来,被伤一刀巨大的豁口已然溃烂感染,他还能活着醒来,的确是好运,京口一破,临安城就是暴露在巫咸人刀下的肥肉。
谢怀玉还在京城,他得回去救他,林叔扬脑子浑浑噩噩地想,哪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