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他在雪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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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玉按照记忆里劝说楚昭离的话试图拉拢这位怀有怨气的藩王,但是他还是没能打动对方,谢怀玉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叹口气,向萧风灼认输了:“我没辙了,你来同他谈吧。”
“行。”萧风灼应了一声,接管了身体控制权,他端起楚昭离沏的茶喝了一口,不得不说,很奇特的感受。
西朝王室亦崇尚风雅,他因过于庸俗受了君父不少谩骂,暗地里很是苦练了一手焚香品茗的功夫,但君父和老师仍旧各种不满意,如今以别人的身份品当年自己沏的茶,哪里又有别人说得那么差了?
不过是那些人刻板印象罢了,萧风灼在心中感叹,亦或是不肯承认他这个庸人也能做出这样好的功夫,他的君父啊,向来看不上他,连带着评价,也失了公允:“好茶。”
他称赞了一句,是在有意讨好楚昭离,也是肯定过去的自己。萧风灼仍旧对过去难以释怀,可他到底又比做定安王的时候年长许多,怨怼的情绪渐淡,反而对自己的越发肯定起来。
萧风灼并不畏惧于直面过去,从他敢带着心爱之人来看过去的自己就足以看出,即便是最为歇斯底里时期,他也骄傲而信心满满地觉得,过去的自己拿得出手,无惧于任何人的审视。
洗尽铅华后的他自然很好,可过去尚且爱恨浓烈的他同样不俗。从作为楚昭昀的替死鬼被叛军乱拳打死开始,他就不再自怨自艾,因为有个人告诉他,他炽热又美好,错的人,是他们。
楚昭离显然被他两个字哄得很高兴,阴郁的气质肉眼可见地散去不少,安静看着的路舟雪敏锐地察觉到了楚昭离的变化,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各种缘由,心想这定安王当着也是可怜。
亲族不爱,无父无母,想来也未曾听过什么真心实意的赞扬,又有庸才之名流传,想来遭到了贬低和谩骂更多,否则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何至于还像小孩子一般听到简单的夸奖便心花怒放?
“棉棉,喝茶。”萧风灼忽然转头提醒路舟雪喝茶,还把放在他手边冒着热气的茶往面前推了推,眼神亮晶晶地,像个急于寻求表扬的小孩子。
楚昭离沏的茶,萧风灼一个劲的求表扬是怎么一回事儿?路舟雪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拂了他的面子,依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听见萧风灼对路舟雪的称呼,楚昭离动作一顿,这才正眼看这个一开始他并没有太过关注的人,然后这一看,还当真瞧出了些名堂;萧风灼暗暗打量着楚昭离的反应,却并不点破。
“怎样?”萧风灼侧眸笑着问路舟雪,楚昭离不知何故竟也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
还别说,楚昭离瞧着不像个精于此道的人,冲茶的手艺还真不赖,茶色清亮,茶香馥郁,至少是比谢怀玉强上许多的。
“茶叶差了些,但殿下的手艺很好。”路舟雪被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如实说了自己的看法。
萧风灼满意了,他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眼睛都弯了。路舟雪的嘴多挑呀,他都说很好,那定然就是很好了,萧风灼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可是在路舟雪这里,他定然是不能丢人的。
显然谢怀玉也不理解萧风灼在发什么癫,他不像路舟雪什么都惯着,干脆了当的问出了口:“又不是你冲的茶,夸也是夸得楚昭离,你高兴个什么?”
萧风灼不理会谢怀玉的调侃,转头看向先前楚昭离没下完的棋盘,而后乐了:“王爷下得一手好棋。”
“那不妨来上几局?”楚昭离道,抬手便要去收拾棋盘,却是被萧风灼拦住了,他道:“接着此局下便可。”
听见两人要下棋,路舟雪也来了兴趣,忙探头去瞧那棋局。
他历劫那段时间在不周山天天下棋,也算是精于此道了,只是楚昭离这棋下得颇为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他这样的水平都瞧不明白。
萧风灼却是不慌不忙地取了一枚棋子,不假思索地落在了一个路舟雪意料之外地位置上。
“阿灼的技法,也颇为玄妙。”路舟雪委实看不明白他的思路,又不好明说他下得不对拆他的台,因而说得还算隐晦。
谢怀玉却是直言不讳道:“你下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风灼很少淡定地回了一句:“莫要急躁。”
未曾想他这般胡乱地下棋竟还真得了楚昭离默许,后者没说一句不是,反而盯着棋盘瞧了片刻,也落下子来,自然也是如出一辙的惊世骇俗。
路舟雪瞧得眉头都扭在了一起,他看了又看,最后没忍住问了句:“二位下的,莫不是五子连珠?”
谢怀玉:“……”
“对呀。”萧风灼轻笑着应道,儿童的游戏竟也叫他和定安王玩出了一副对弈局中论高明的严肃来,“王爷,说起下棋,我就不得不想起一个故人。”
“哦?”楚昭离不晓得谢怀玉拉拢无果后不离开,也不继续劝说,在这里东拉西扯是在搞什么名堂,但他也耐着性子听萧风灼说下去了。
“我原本就不懂祺略,完全是一窍不通,眼下这玩法,还是一个雪夜认识的朋友教我的。”谢怀玉是名流,不可能不懂对弈,萧风灼说的只可能是他自己,而楚昭离显然也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暗示,看他的目光勃然变色。
“你——”楚昭离瞳孔微缩,他似乎对一些事情感到很惊讶,急切地想要论证什么。
“殿下,我知道你很心急,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接下来我所说句句属实,你可要听好了。”萧风灼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冷静。
“然后呢?那位朋友怎么了?”楚昭离这才平静下来,但目光仍旧死死地盯着萧风灼,顾及到旁边还有路舟雪,他这才收敛了一些脸上的迫切,而不至于当场失态。
可他的关注点显然是相当奇怪的,不问祺略对弈,倒是问起了萧风灼的“朋友”。
路舟雪和谢怀玉也感到奇怪,萧风灼不是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么?为何转而又说起了这些琐碎事?
“后来他在一个雪夜离开了。”萧风灼平静回答,听到此言楚昭离眸光一瞬间暗淡,显然有些失望,可是紧接着他又听前者用轻快的语气说,“但是很多年后,我在一座生长着丹桂的宫殿里又见到他了。”
仿佛是一个不圆满的故事被弥补上了遗憾,楚昭离一瞬间惊喜:“当真么?那他如今在哪?”
萧风灼却是不回答他了,转头轻声细语地问路舟雪:“棉棉,可是饿了?”
楚昭离瞬间心领神会。
“不曾。”路舟雪不知道为何萧风灼突然问他饿不饿,他才吃完那么多的零食,哪里就饿了?
“噢,好吧。”萧风灼看起来有些失望,随手提起茶杯往路舟雪的杯子里添满了茶水,路舟雪目光便落在他动作的手上,莫名地,他感觉萧风灼沏茶的动作与方才的楚昭离有些许相似之处。
这样的想法只是短暂闪过,他很快就抛之脑后。
有了这个在路舟雪和谢怀玉眼中都很奇怪的小插曲之后,萧风灼再同楚昭离说要联手对付萧翎的事,后者显而易见态度和缓了不少,但仍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我不喜欢萧翎,但我也最讨厌你们这些炽热肝胆的社稷之臣。”
这句话就很有口是心非的味道了,毕竟论炽热肝胆,谁能比过他自己呢?
“可我怎么记得,殿下年少时也生得一副炽热肝胆呢?”萧风灼夸耀自己毫不害臊,倒是谢怀玉恨不得捂住他张口就来的嘴:“你也不怕马屁拍马蹄子上?楚昭离最恨别人提起他的过去。”
萧风灼不理会谢怀玉的急躁,只是平静地等待着楚昭离的下文。他不愿意提起的从来不是过去,相反他从不觉得自己过往的狼狈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屠尽所有西朝旧人,不过是因为他们是捏造自己污名的祸源。
楚昭离被否定被污蔑了太多年,他想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公允”。
“所以呢?”楚昭离神色依旧,只是微微攥紧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萧翎很会治国,我与他争斗才会叫江山社稷陷于水深火热,我难道是为了私欲置黎民百姓不顾的人么?”
“萧翎若是真心实意为江山社稷着想,当年楚昭昀也不会狼狈南逃,与萧翎争权或许一时混乱,但能换来长久的安定。”萧风灼只能提点到这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殿下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话就说到这里,殿下好好考虑一下,时间不早,我们就先回去了。”萧风灼说完起身,轻声唤了一声路舟雪,“棉棉,走了。”
“就这么走了?楚昭离可还什么都没答应。”谢怀玉还有些不甘心。
“不然呢?楚昭离不是傻子,他知道该怎么做。”萧风灼信心满满道,他很清楚此时此刻楚昭离在想什么。
二人一出去,在门口马车上等着的林叔扬忙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样?”
“成了。”萧风灼道,“回去静观其变就行。”
路舟雪全程跟萧风灼腰上的挂坠似的,莫名其妙地来,坐了一刻钟又莫名其妙地走了,糖人拿在手里看起来呆愣愣的。
“怎么还没吃完?”萧风灼低头就瞧见路舟雪手里还捏着糖人,顺势张嘴咬了一口,漂亮精巧的糖人顿时只剩半个残骸。
“唔,好生腻,怪不得棉棉不爱吃。”萧风灼含糊不清道。
“还好,其实。”路舟雪说着也往萧风灼留下来的缺口上咬了一口,民间的糖人做得不算精细,带着一股子焦香,很有烟火人间的滋味。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着糖果,前头赶车的林叔扬沉默地一扬马鞭,比来时更加沉默。
回营后平静地过了几日,谢怀玉出入禁中,又是好几天不见人影,赶在六月底以前,他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萧翎加封亲王,号永陵,行天子九鼎。
在场三人都对这个消息早有预料,因此萧风灼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楚昭昀活不到八月了。”
果不其然,七月初,帝昭昀退位让贤,丞相萧翎性高洁,能担大任,故接任称帝,改元太和。
除了下头的黎民百姓,高官贵族谁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定安王还在京中,要禅让也是让给楚昭离,如何就轮的上萧翎一个外姓了?但谁也没有点破。
倒是路舟雪好奇问了萧风灼一句:“楚昭昀怎么想的,即便再与长兄不和,也不该便宜了外人。”
正低头磨剑的萧风灼笑着看了路舟雪一眼,解释道:“棉棉呀,你真以为是那楚昭昀想退位呢?”
“是萧翎逼着他让位,哪里给他选择的余地了呢?再者,他倒是想让楚昭离背锅,但人家定安王根本不稀罕那个皇位。”
萧翎称帝后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彼时巫咸人的铁蹄在边境闹得乌烟瘴气,他不忙着收拾,只派出使臣要求谈和。
一面与宗室和贵族针锋相对,强硬要求收兵权归皇权,定安王不尊皇权,他一时无可奈何,便盯上了吃了败仗,还有罪责在身的北府军。
“不敢动定安王,便先拿我们北府军开刀了。”林叔扬怒气冲冲地从校场回来找谢怀玉商议对策,“那监军拿着诏书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颐指气使要改军制,就他那肥头大耳的模样,懂个屁的领兵。”
林叔扬一番话含沙射影,明着骂监军,实则讽刺的是刚刚谋权篡位的萧翎。
“他可能不懂领兵,但拿着萧翎的诏书,倒也算个东西。”萧风灼慢条斯理地把写好的信件封好递给林叔扬,“你去找一次楚昭离,什么都不必说,将这东西给他就成。”
“是。”林叔扬接过信件,他不知道对方的打算,但总归他不懂政治,还是乖乖听从调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