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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醉花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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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舟雪为了追踪萧风灼时有时无的灵力气息,在路上走走停停的,他这身皮相又很是艳丽,这番怪异的表现在旁人眼中颇为显眼。

时间渐渐逼近正午,街上的人慢慢地少了,都回家吃饭去了,路舟雪无头苍蝇似的跑了一圈,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属于市井的香气,他的目光落到旁边的馄饨摊上,纤薄的馄饨皮包裹出一个个圆滚滚的形状,在热汤里浮沉。

卖馄饨的老人将一把葱花往碗里一撒,吆喝着“馄饨来咯”,一碗刚出锅的、散发着热气的馄饨就被端到了桌上,香气扑鼻。

饿了。路舟雪不食人间烟火那么多年,这是生平第一次在人间的集市因为闻到香味而饥饿,很新奇地感受,连带着他对吃饭这件过去觉得很不必要的事也期待起来。

路舟雪在馄饨摊随便找了位子坐下,纤尘不染的白衣同这充满了市井气息的小摊分外的格格不入,他朝老板招了招手,学着其他食客的模样喊了一句:“老板,要一碗馄饨。”

老板弯腰添柴,没瞧见他的脸,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好咧!”

老头子添完柴直起身,才发现方才同自己卖馄饨的是附近晚妆楼里那个艳名在外的倌儿,他倒也没有因为阿荨的身份就表露出什么鄙夷或者恶意,他如待寻常客人一般给路舟雪做了一碗寻常的馄饨。

只在把馄饨给路舟雪送去时小声说了句:“你是偷跑出来的吧,快些吃了回去,否则那丧良心的又该打你了。”

路舟雪没想到出来吃碗馄饨还能听到这样一番话,下意识抬头,只见卖馄饨的老头子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但精神很好,苍老的脸上挂着真切的关心,这是一个慈祥的老头子,路舟雪想。

见他始终沉默,老头见状也急了,推了推他的背,催促他快些吃:“我不要你的钱了,你快些吃。”

“多谢。”路舟雪点头应下,没有多解释什么,他接过老人的馄饨坐下来慢慢地吃着,他从前没尝试过这些,最多吃过萧风灼的糖葫芦,如今在幻境里尝试了一番,滋味意外的不错。

只是没等路舟雪安安稳稳地吃上多久馄饨,崔府公子的小厮带着家奴气势汹汹地来“请”他赴宴了:“我家公子有请。”

路舟雪不认得什么崔府公子,自然不会答应同这小厮走,可对方是带了人来的,凶神恶煞地把这小小的馄饨摊都挤满了,连带着那卖馄饨的老人也没了生意。

路舟雪回眸瞧了一眼那站在灶台边手足无措的小老头,轻轻叹口气,这些人找得是阿荨的麻烦,总不好叫这无辜老人也牵扯进来,若是他执意反抗,一会儿动起手来,难免要给这小老头惹麻烦。

路舟雪在桌上轻轻地搁下几枚铜板作饭钱,抬眸看向来人:“我同你们走,别牵连他人。”

即便要收拾这几个,也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再动手不迟。

他们本就没起什么冲突,小厮为主子办事自然也不会有意为难,他说了一声“请”,跟来的家奴给路舟雪让开一条道。

这边的热闹不小,旁人早都远远地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那是何人,好大的阵仗?”

“还能是谁,晚妆楼那只半妖,崔府今日宴请谢公子,怕是来请这人去……”

“谢公子那样的风流人物,竟也瞧得上这等货色么?”

“有何瞧不上的,不都是男人,那狐狸你又不是没尝过,那细腰扭起来,管他和尚道士,怕都要破了戒的。”

路舟雪耳聪目明,旁人的窃窃私语尽数听在耳中,他心里大概有了计较,这阿荨的处境,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微微蹙了蹙眉,目光往人群中淡淡地瞥了一眼。

围观的人纷纷打了个寒噤。

“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哎你还别说,我也是。”

“刚刚那狐狸是不是往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好生骇人。”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这怎么能看错,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像要把人活剥一层皮似的。”

“哎,你的舌头怎么肿了?”

七嘴八舌地喧嚷声渐渐远去,路舟雪在崔府家奴的威胁下慢慢地往前走,一边问道:“你们公子是何人?”

总不可能是萧风灼吧?路舟雪在心中不确定地想,如果是的话,那家伙为什么不自己来找他?

“公子姓崔。”小厮只回了这么一句话,打心眼里他是看不上阿荨这样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的,但他也不会蠢到当面得罪人,毕竟玩物总是有受宠的时候的,若是吹吹枕头风什么的,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哦。”路舟雪点头应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这小厮没有别的话要特地交待,那看来就不是萧风灼让他来的了,刚巧几人进了一处巷子,没有什么人走动,路舟雪便打算在这里处理掉这几人。

“怎么不走了?”小厮见路舟雪忽然停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阿荨今日不知为何奇怪得很,非但穿得纤尘不染,举手投足的气度也从容不迫的,眉宇间也尽是凛然正气而不见丝毫媚态,哪里有以色侍人的风尘味和胆小怯懦。

若非他脖颈处被凌虐的淤痕还未完全消退,乍一看当真是白衣仙人入凡尘了。

对上路舟雪淡漠的目光,小厮不禁咽了口口水,当真是漂亮啊,阿荨以往他也在晚妆楼点过,可哪有今日这般有味道?

清冷如玉的仙人,偏生腰肢细如杨柳,直叫人想撕开他那一身白衣,抱着那具白玉般的身子浮沉。

“你在看什么?”路舟雪冷淡开口,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小厮,他在他眼睛里看见了不加掩饰的淫欲,虽然感觉很冒犯,但这也是很新奇的体验,毕竟在不周山,谁敢对嗜血好战的青君起不轨之心?

路舟雪的话唤回了小厮游离的神智,他瞧着面前小倌儿美丽惑人的面孔,忽然觉得,也许在府中公子想用完阿荨后他可以捡一点残羹冷炙。

阿荨是晚妆楼唯一的半妖,地位低贱,虽容貌艳丽、身量纤纤,买他一夜的价格相当低廉,他伺候过的人不计其数,按理说他这样的倌儿不该被那些品味刁钻的公子哥儿竞相追捧。

可是他漂亮,身子又软,跟他睡过的人都喜欢他的滋味。

这小厮也是一样,他将一串铜钱系到了路舟雪的手腕上,颇为暧昧地暗示道:“阿荨,你很漂亮,我一直很喜欢你。”

这是提前交付嫖资,要买阿荨的今夜。

路舟雪低头看着手腕上叮叮当当的铜钱,忽然很细微地笑了,是气的。他抬起头来瞧着小厮,意味不明道:“是吗?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在里头看见了什么?”

阿荨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温柔的茶色仿佛被封在冰里的琥珀,可是此时操纵这副驱壳的成了路舟雪,于是那眼睛里头什么温柔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彻骨的冷。

小厮觉得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一把刀,看过去时把他的灵魂切割得疼痛无比,他很快眼睛里就流下血泪,痛得难以忍受。

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从那双眼睛的旋涡里逃离,他看见了一片苍凉的雪,峥嵘雪山刀刃般地拔地而起,四野皆是虚无。

紧接着,他看见一张布满裂缝的人面,鲜血从脸庞上的裂隙里溢流出来,带着不可名状的惊恐,而那张脸的主人,是他自己。

“啊!”小厮大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紧接着一股浓郁的尿骚味散发出来,他的胯下湿了一片,竟是叫路舟雪一双锐利眼眸吓尿了裤子,尿水淅淅沥沥流淌了一地。

旁余家奴不明所以,见小厮莫名其妙被吓尿了裤子只觉鄙夷,未曾细想过他被吓破了胆的缘由。

路舟雪目光看向旁边的其余人,恐怖的威压释放出来,一瞬间所有人都有种崩塌的雪山正朝他们压过来的恐惧感,这些家奴不过就是谢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全都承受不住地跪了下去。

谁也不知道昔日逆来顺受的阿荨为何突然这样厉害,可无论是什么缘故,都不妨碍他们现在忙不迭地叩头求饶。

路舟雪看向吓破了胆的小厮,既然他管了阿荨的事,就该管到底,于是便问道:“你家主子找我有何要事?”

“是、是公子要宴请京城来的贵客,请、请您去、去伺候……”小厮哆哆嗦嗦说完了一句话,抖得如同三秋的落叶。

“京城来的贵客?何人?”路舟雪拧眉,他竟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身处何时何地。

“是谢家有风流才子之名的怀玉公子。”

“谢怀玉……”路舟雪把这个名字轻声念了一遍,此人萧风灼同他讲过,巫咸人铁蹄下临时上阵,力竭而死的谢氏公子,看来这幻境想呈现的是竹衣鬼的故事。

那么这谢怀玉应当就是幻境的重要核心,若想从这离开,少不得要见上一见,路舟雪本想处理完这些人便离开去寻萧风灼的,此时改了主意,他想去崔府见一见谢怀玉,再另作打算。

崔府。

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赶车的马夫面容俊美,他从马车上下来,给车厢里头的人掀开帘子:“怀玉,到了。”

“多谢叔扬。”谢怀玉踩着木屐从车上下来,崔府早就等着的家丁上前恭恭敬敬地把谢怀玉请了进去。

“叔扬不来么?”见人站在马车便巍然不动,谢怀玉到底还是回头礼仪性地问了一句。

叔扬摇摇头,拒绝了:“不了,你们的宴会,我大老粗去不合适。”

谢怀玉赴宴,是翩翩公子;他一个将领去,那是牛嚼牡丹,他待着不自在,其他人也不舒坦,何必呢。

“那好罢。”谢怀玉点点头,明白了叔扬的意思,也没说什么,转身在门口家丁的带领下进了崔府。

“怀玉!”眼见着谢怀玉渐渐走远,叔扬想到什么,又高声喊了一句,对于门阀来说这是颇为失礼的,但显然谢怀玉现在对他的包容度很高,听见他这般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回头疑惑地看过来:“嗯?”

“晚上,我再来接你。”叔扬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嗯,多谢。”谢怀玉没什么反应,点头答应了。

他跟着家丁进到内庭,崔家是扬州豪强,虽比不得京中大族,但也足够有权有势,一场寻常的宴会金银器物无数,跳舞的舞女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弱柳扶风,的确是一片奢靡。

谢怀玉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样的喧嚷,兀自找了个清静位置坐下了。

“看来我原先所说的高门大族奢靡成性,还是保守了。”萧风灼用神识同林曦扬交流,他当定安王时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这区区扬州地主,比他一个掌权的藩王都阔气。

“若非腐朽至此,巫咸人的铁蹄如何能那般轻易闯入呢?”林曦扬慢慢地回道,语气中有些悲哀的味道,当年的南朝以及谢家,皆在战争中化作了尘烟,他便是愤愤不平,也做不了什么了。

“怎么独自在这?”崔家公子是主人,见贵客独自坐在角落自然要过来招呼,他在谢怀玉身边坐下,熟络的语气仿佛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谢怀玉皱了皱鼻子,有些受不了崔公子脸上浓郁的脂粉味,世家公子追求肌肤白皙,都喜欢往脸上涂脂抹粉,乍一看去,寡白寡白的一片,颇有些病入膏肓的味道。

“那边太嘈杂了。”谢怀玉实话实说,崔府的门第还不够资格让他委屈自己,况且他偏爱山水、喜好安静的名声早就人尽皆知,他这么说倒也算不得失礼,反倒是叫崔家觉得他是真性情。

崔公子闻言,往歌舞声喧哗的地方瞧了一眼,而后笑起来,叫人送了一壶酒来,“歌舞不得公子青眼,不妨来试试这酒吧,采了早春桃花新酿的醉花阴,入口清冽,您应该会喜欢。”

崔公子说着便斟了一杯酒推到谢怀玉面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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