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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高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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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行宫里,漂亮纤细的舞姬近侍乌泱泱跪倒了一片,全都以头抢地,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砸下来一只酒杯,瓷器的碎片飞溅,跪倒在地的众人一抖,越发噤若寒蝉,但他们都不是今天被兴师问罪的主角,只见行宫的正中血肉模糊地趴着一个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半妖,旁边几个下属打扮的人安静地手持利兵凶神恶煞地封锁住了整个行宫。

为首的侍卫则半跪在殿中,小臂放在膝盖上,低眉顺眼地向高位上的男人汇报着什么:“统领,属下已然查明,妖王的确有跟巫咸人联手造神的谋划,朱凰予昭身上的神骨,以及百年前您在巫咸国的意外,皆是筹划中的一部分。”

“柯柔呢,她也掺和了?”萧风灼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的,只有眼底未曾完全隐匿的冷意泄露了些许他的真实情绪,他现在不爽到了极点。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柯柔公主。”那名属下用了个相对迂回的说法,“但柯柔公主一定是知情的。”

“哼。”萧风灼冷笑一声,他从高位上起身走到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面前,扯着头发迫使那人抬起头来,含沙射影道:“看来我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啊,你说是吧?一个二个的,背着我都有自己的想法。”

那人被他扯得头皮生痛,勉强睁开肿得不行的眼睛,畏惧又悔恨地看着萧风灼,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求饶:“……统、统领,统领饶命……属下、属下再也——”

“属下不敢。”不等他求饶的话说完,先前汇报的属下立即把头磕了下去,没有丝毫迟疑地向萧风灼表露着忠心。

“你当然不敢。”萧风灼嫌恶地丢开手里人的脑袋,用手帕擦了擦刚刚抓了那人头发的手指,一边站起身来走回位子上坐下,“胆子大的是那两个狼心狗肺的崽子。”

地下跪着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听见萧风灼的话,他是妖王的叔叔,骂什么戚南阔都不会同他一般见识,但他们这些命不值钱的手下若是没个眼力见,葬妖谷的尸骸不知又要多出多少。

“统领,这个叛徒,您打算怎么处理?”

“把他的头送到柯柔那去。”萧风灼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给出些反应,他那两个好侄子侄女还真当他老眼昏花了不成?“这群莺莺燕燕,你处理了,戚南阔那边,你也去递个话。”

萧风灼说着,转过来的眼神无情又狠戾,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去问问他,是不是妖王的位置坐得太稳当了,想找点麻烦,也看不上我这叔叔的用处了。”

“是。”那属下领命带着一干人手退下。

萧风灼看着那些近侍舞姬被带离时看过来的畏惧又忌惮的目光,在行宫清空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缓缓地在位子上坐下,仰头看着绘着天女散花的穹顶,显得有些疲惫。

他不喜欢见血,也不喜欢用凶残的方式来强调他的底线,可是包容久了,总有人忘记他曾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他没了妖丹,修为从此停滞,终化做枯骨黄土。

高座上的位置并不舒服,硬得硌人,萧风灼坐了一会儿就难受地站了起来,他起身朝行宫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高处不胜寒,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哪有那么好……”

哪里值得这么多人前赴后继?或许很多年前他还未曾登上过那个位置的时候,他是懂的,但是后来他厌倦了,他反而不懂了,所以他选择把戚南阔推到那个位置上,试图求得一个答案,可戚南阔也好、柯柔也罢,他们的野心如同荒草疯长肆无忌惮,也没能给出一个答案。

路舟雪和他们都是不一样的,他没有那些庞杂纷扰的野心,漂亮又干净,像山巅的一捧积雪,他曾问过萧风灼在妖族的职位,彼时后者为了逗他开玩笑说他只是个替人办事的无名之辈。

萧风灼哪里是什么无名之辈呢,他并非任何意义上的天纵英才,他却曾在如今世上所有的天纵英才都未长成的时候叫他们吃过教训,也算履历颇丰了。

如今神骨出世,路舟雪怀璧其罪,萧风灼却忽然找回一点当年追逐权力时的狂热了,终庭、鬼蜮、妖族王庭想要他,他也想,有了欲望,他也跟他那不择手段的侄儿一样是凡夫俗子,他不见得比他们高尚。

……

路舟雪轻轻地打了个喷嚏,低头吃面的孔雀立刻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路哥哥,你怎么了?”

路舟雪微皱着眉摇了摇头,含糊不清道:“没事,你吃你的,不够叫店家再做。”

少年默不作声在旁边嗦面条,一大一小说话的功夫,他又吃完一碗,摞起来的碗碟在他旁边堆起了小山,那面摊做生意的老板瞧着饭桶一般的少年,放下正欲盛面的碗,无奈道:“要不你直接把锅端过去吃?”

摊主说着,却是暗自瞥着旁边守着孔雀却并不吃东西的路舟雪,那样一个谪仙似的人坐在这,他这简陋的小摊都显得仙气了不少,只是这样的人光是瞧着便知道是不近人情的,从开始到现在就没见他说过几句话,便是开了口,也是冷冷清清的,也就是对着那少女才温柔三分。

“这倒是不至于。”少年在吃完十三碗后终于放下了碗筷,他擦了擦嘴,杵着腮帮子看向摊主道,“老板瞧着像是修士,如何在妖族的地盘做起了凡人的营生?能有生意么。”

“妖族多饮露喝风,吃的是天地造化,但此地乃南行要塞,多有人修来往,大多数人都有口腹之欲,他们寻不着正经吃食,我这小面摊,怎会没有生意?”那摊主笑着解释道,给孔雀单独打了碗甜汤端到桌上,“三位不就是如此么。”

“这倒也是。”少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只是三人还没在小面摊安生多久,却是来了一伙不速之客,摊主以为又来生意了,正要招呼着坐下,不想为首的人手中佩剑出鞘三分,语调不太客气地说道:“私人恩怨,没你的事,滚开。”

那摊主是修士,敢在往来要道上做生意,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既然对方这样言行无状,他自然也沉下脸,不客气道:“几位看着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那人转头不耐烦道,手中长剑出鞘架上了摊主的脖子:“与你无关,本座再说一次,滚!”

摊主也来了火气,刚要祭出法器同面前之人打上一场,印象里疏离漠然的路舟雪却是开口了:“老板,你避一避,当心伤到。”

摊主听得一愣,他以为依着路舟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多说一句的,不曾想后者不但主动开了口,还这样的温和,与那清冷的外表当真是截然相反,他正想说他不怕他们,方才同他搭话的少年却是也跟着动了。

“是啊,刀剑无眼,老板一边歇着吧。”少年离得近,他伸手推开对方架在摊主脖子上的剑,朝那人道,“私人恩怨,可别把别人扯进来,阁下觉得呢?”

少年只当来人是追着路舟雪身上的神骨来找麻烦的,却不想对方看着他的脸却是意外道:“卫如戈,太上长老闭关,你不陪伴左右,缘何出现在此,还跟这孽障勾连在一起?”

少年动作一顿,心想怎么有一个认得他这张脸的?那姓卫的小子究竟什么来头,这么声名鹊起?

路舟雪听着那人指着他,叫他孽障,心中冷笑一声,当即反唇相讥道:“江门主带人这样兴师动众地来拿我,可是处理好了徒弟们的丧事?”

那气势汹汹带人前来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从当东山狼狈离开的江陵。

路舟雪这话可谓哪壶不开提哪壶,江陵顿时脸色就不好了,他身后带来的人也不敢出声,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如今终庭谁人不知七重门副门主亲自带徒弟前往东山历练,自己身受重伤不说,徒弟更是死伤殆尽,俨然成了整个终庭的笑柄,如今路舟雪明目张胆地提起此事,可不就是当面羞辱么?

江陵果然气得要动手,红衣少年稳稳当当地拦在路舟雪身前,他不晓得他俩人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但这不妨碍他站在路舟雪那边当和事佬:“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卫如戈,你若是但凡有些良心,就不要拦着本座,同本座一同缉拿这孽畜回终庭。”少年在当和事佬,江陵却是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他,“你师尊如今重伤闭关,你却在外不闻不问,这便是你的孝悌?”

百里长情重伤闭关?路舟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看来先前萧风灼的推测是对的,百里长情果然是重伤未愈提前出关了,也怪不得东山旧案的风头还没过,这些人就敢跑出来找他的麻烦了。

原来是仗着百里长情旧伤未愈,有恃无恐啊。

“啊哈。”少年轻笑一声,看向江陵的眼神已然泛冷,他又不是真正的卫如戈,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这么久,便是泥人也该火了,但他没有马上发作,而是幽幽道,“一口一个孽障,敢问路舟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阁下这样地义愤填膺?”

“雪凤路舟雪,实乃朱凰予昭故意伪之,意欲报复当年之事,借口含冤求得太上长老重查旧案,实则以此诓骗当年涉案修士至东山杀之,残忍至极。”江陵一字一句道。

若非路舟雪自己就是当事人,当真也觉得他说得句句可信,字字有理,毕竟跟随百里长情去东山的修士恰好就是当年被瑶光带去造就东山祸事的那一批。

“涅盘转生是假,受人冤屈也是假,勾连恶鬼、为祸一方,意欲报复是真!”江陵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是把他徒弟的死也归咎到了路舟雪头上,“孽障,你简直罪该万死!”

“路哥哥,当年给娘亲定罪时,破军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原本在吃面的孔雀放下手中碗筷,用一种平静而讽刺地语气道,眼中带着某种叫人胆战心惊的愤怒,她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江陵,“你们还要用同样的手段、同样的罪行,再杀我的‘娘亲’一次吗?”

“你们连借口的不愿意换一个。”孔雀说着,却像是要哭出来了,她拥有的东西不多,为什么这些人夺走了她的“娘亲”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何至于叫你们这样穷追不舍?!”

孔雀才刚因为路舟雪的威亚揠苗助长过,境界上去了,心境却没有提升,如今因为江陵的到来心思震荡,竟然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路舟雪很快察觉了她的异状,失声道:“空青?!”

“孽障的女儿,果真也是孽障。”江陵听完少女的话不但不觉得惭愧,反而看着即将入魔的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满脸嫌恶道,“你们修众生道的都是走旁门左道的败类,当真配不上那些吃下去的天才地宝。”

修真界走众生道的其实只有两个人,春晖君林曦扬和朱凰予昭,孔雀修的并不是众生道,她是由百里长情教养,走的是无情道,江陵骂得并不准确,但是这不妨碍他同时激怒了少年和路舟雪。

凡人修道的术法,最初都来自于神界,如今修真界多以无情道为主流,那是因为整个不周山的什么都是无情道者,包括天道,祂也是无心无情的。

众生道之所以凋敝,是因为古往今来修众生道者皆逃不过沦为芸芸众生的命运,即便是千万年来众生道最有造诣的林曦扬,如今也把自己练得不人不鬼的,故而众生道才被看作是邪门歪道。

但别人不知,路舟雪却是很清楚众生道凋敝的缘故的,萧月珩是唯一一个众生道的神明,他死于万年前巫咸人的登上不周山的野心,神对世间的爱意泯灭,众生道,自然传承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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