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尘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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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时候对人族可是厌恶至极,怎么如今像是变了看法了?”萧风灼抱臂看着予昭,后者幼时父亲不在,母亲视她如仇敌,因为她血脉被污染的缘故,血脉宗亲也对她厌恶至极。
幼年时被同为人族的修士极尽欺侮,逃亡时受过出山处理要务的萧风灼的恩惠,彼时他在妖族地位超然,庇护一个混血的凤凰自然小事一桩,这便是他二人相识的源头。
后来予昭继承凤凰淬火,不知如何控制而灵力暴走险些丧命,萧风灼亦不得法门,是外出历练又恰好从秘境中习得了凤凰淬火的林曦扬相助才捡回一命,后被百里长情收作关门弟子,这才有了后来的凤凰君予昭。
因为幼年时的遭遇,旧时被萧风灼收留的予昭对人族厌恶至极,也排斥自己身上那一身人族血脉,哪怕拜入百里长情门下亦不曾改变这种看法,如今百年过去,予昭已死,萧风灼却是从来不知道这丫头曾有过这样的看法。
“萧师伯,人族是很复杂的。”予昭语气感慨,“他们极度排外,可是对接纳了的人又极度宽容,甚至可以为了一个群体的存亡去死,他们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种行为,叫做‘大义’。”
“过去我的确对他们恨之入骨,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有一半他们的血脉。”予昭看向萧风灼,眼神认真又坚定,一片炽热肝胆在其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没有人族,就没有今日之予昭。”
“他们固然伤我至深,但当年云洲也救我一命,让我得以逃出生天。”予昭也不知为何突然向萧风灼说这么多,她只是有种莫名的感觉,若是今日不说,或许她的这些心思便再无人可诉,“师尊很好,教我剑法,教我为人,教我敢爱敢恨;师兄因罪叛出师门,可他待我同样赤诚,因为一句长兄如父,他把我从未体会过的父亲之爱,兄长之爱一并给了我。”
“他们都是人修,我曾经的确心怀怨恨,但我不能是非不分。”予昭说道,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阴翳,因为被感动过,救赎过,所以此时的她仍旧侠肝义胆,在竭尽全力守卫东山,“萧师伯,我感激你,也同样感激他们,我愿意去分辨,没有哪个种族是全然恶劣的。”
“所以你便没有返回终庭,而是留守东山,叶云洲和叶瑾便罢了,你的女儿空青也不管了?”予昭说得很多,感受很深,萧风灼从来不知道她竟是这般想的,然而听完予昭话,他只觉不值当,谁都知道东山最后发生了什么,善良勇敢的予昭终是和她的炽热肝胆一起被烈火焚烧殆尽,召来一个同样不谙世事的路舟雪。
“我若是回去了,他们怎么办呢?”予昭轻轻地说道,“萧师伯倒是一如既往地消息灵通,听说当年巫咸国一战后你回了妖族养伤,竟还知晓我的情况,如今你又出来,可是伤养好了?”
“养不养得好的,终归不能再歇着了,便出来走走了。”萧风灼随口把予昭应付过去,也没有提他妖丹被剖,已然是养不好了的事,至于予昭说他消息灵通,毕竟是情报头子,再狼狈还是有些底蕴在的。
只是他消息再灵通,也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凤凰涅盘,姗姗来迟时只见着个换了人的路舟雪。
“出来走走,便又捡了个孩子养?”予昭揶揄道,“萧师伯,那妖族如今的支柱,怕全是叫你捡回来的。”
“哪有那样夸张。”萧风灼捏了捏鼻子,却是没否认,当初他来终庭本就是来看予昭的,来迟了之后本该立即离开的,却不想见着一个赤脚坐在瓦檐上的美人,一看就很孤独,很渴望陪伴,宠孩子宠惯了的萧风灼鬼使神差地便缠上了人家,“你怎知他不是我小相公了?”
萧风灼还是有些不甘心自己的表演这么快就被拆穿了。
“萧师伯,我真的不是傻子。”予昭第三次无奈叹气道,“两情相悦的眼神我认得出,你疼惜他,但你对他并不是爱恋;那小孩的确也依赖你,但同样不是倾慕。说得更深一些,那小孩瞧着心事重重,或许早已心有所属也未可知。”
予昭眼光毒辣,绝不是表面那样不拘小节,一眼便看出了二人的相处的真实情况,她叹完气,随后却是有笑起来:“我瞧着他也是个混血,妖族向来看不上血脉杂糅,您倒是一直宽厚。”
“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萧风灼不甚在意道,他拿起予昭绘制了大半的战略部署随意地扫了一眼道,“如今你手下不过万人,倘若下一次恶鬼再来,你如何能挡?”
“云洲已回终庭为我求援。”予昭从萧风灼手里拿回战略部署文书放回书案上,“他们再不想多管闲事,可东山一破,终庭也要受牵连,总归不好置身事外的。”
“叶云洲?你倒是信任那小子。”萧风灼语气有些奇怪,看予昭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东山祸事最后被定性为予昭勾连恶鬼,是叶云洲和瑶光竭力抵抗,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
“我知晓您不喜他,可是云洲很好。”予昭无奈道,萧风灼看人很准,过去他来往两族时曾见过一次叶云洲,当时便作了一个“此子天资出众,功成却未必顾及良心”的评价,连带着百里长情和林曦扬看待叶云洲都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起来。
“如今我与他孩儿都成人了,他再装模做样,早也该瞒不住了。”予昭真诚地看着萧风灼,如今她师尊闭关,师兄不知所踪,算得上亲厚的人除了叶云洲,便只有八百年见不着一次的萧风灼了,“而今在意予昭的,除了我那孩儿,也就只有萧师伯了,您也许可是试着接纳云洲一些。”
萧风灼无话可说,他是长辈,在他面前予昭始终是小女孩,她希望自己接纳她的爱人,他何尝不想呢?可是东山旧案后予昭跟着就出事了,彼时他因妖丹被剖而无暇他顾,好不容易腾出空来时,都已物是人非。
他还没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但看叶云洲另娶瑶光,叶氏父子对空青不管不顾,他就能猜想叶云洲不是什么良配,但这一切他要怎么对如今不过是过去残像的予昭说?既成定局的事,纵使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你自己的事儿,我才懒得管。”萧风灼嫌烦地摆了摆手,干脆不在这些事上多想,他从不是拘泥琐事、多愁善感的性子,“你把我家美人带哪里去了?我得去寻他。”
“让忧戎带你去吧。”予昭笑起来,“萧师伯对柯柔可也没这么上心过。”
“柯柔哪有他可爱。”萧风灼已经出了营帐,只有声音传过来。
……
“就是这里了。”忧戎板着一张脸把萧风灼带到路舟雪的营帐前就要走,萧风灼喊住了他:“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不喝杯茶?”
“不了,将军要事交代要办。”忧戎僵着一张俊脸硬邦邦地拒绝了萧风灼的邀请,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茶是将军好不容易藏的,将军都没得喝。”
说完脚步飞快地走了,路舟雪掀开营帐的帘子走出来,笑着瞥了一眼萧风灼道:“他叫你别糟践东西呢。”
“这小子,对予昭那丫头倒是死心塌地。”萧风灼也轻笑一声,转头见路舟雪脸色依旧寡白,瞬间收起了漫不经心地态度,揽着路舟雪往营帐里走,一边轻声细语道,“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不好好歇着?”
“休息事小,还是早些离开秘境为好。”路舟雪解释道,脏腑之痛皆源于他一剑杀了“萧月珩”,是心病,并不是休息就能好的,与其连累萧风灼也跟着在艳鬼的秘境里沉沦,不如想办法早些出去。
“此前未听你提过,阿灼与我那前身竟还是旧识?”路舟雪问道。
“是。”萧风灼也没遮掩,三言两语交代了他跟予昭的渊源,末了半是感慨,半是遗憾地道,“我与那丫头算不得多么亲厚,可毕竟是妖族小辈,有三分情义在,她最后落个那般下场也是可怜。”
“所以阿灼来终庭,本也是为着予昭?”路舟雪看向萧风灼的眼睛里有些难过和沮丧,却终究没有像在百里长情面前那般态度尖锐,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理应如此的平静。
他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不是过去的岁杪了,不能再为了这些或许无伤大雅的事去计较了,萧风灼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谁,他也受不了再出现第二个萧月珩了。
萧风灼没回答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莫想太多。”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萧风灼了解路舟雪的心思,他想解释,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最后越描越黑;路舟雪则是不愿深究,无论如何人终归是死了,予昭也好,以前的萧雪辞也罢,他何必跟“死人”计较?
“吃饭了。”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忧戎给俩人送了饭来,托盘往帐子里唯一的矮桌上一搁,看起来不太高兴地道,“吃完了碗筷放着就行,会有人来收拾。”
饭食只是简单的糙米和两个素菜,看起来并不可口,路舟雪不用进食,萧风灼吃饭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自然也不会勉强自己吃这样的东西,便道:“我俩不饿,你端下去吧。”
忧戎不知萧风灼同予昭的关系,只当他俩是勾栏院里跑出来的倌儿,素日好吃好喝的惯了,看不上他们军中的粗糙饭食,当即冷哼一声道:“将军有时都未必吃得上,你二人倒是精贵!”
忧戎一个边境只知打杀的少年,自然什么情绪都浮现在了脸上,看得路舟雪无奈,他戳了戳萧风灼的腰,示意他去解释。
萧风灼抓住路舟雪作乱的手指,低笑着逗了他一句:“说了不要擅动男人的腰。”而后才看向忧戎,眼底有未消散的笑意,看起来风流又多情,忧戎撇了撇嘴,低声说了句:“花枝招展!”
萧风灼不是聋子,自然听得清楚,他身量较高,哥俩儿好的勾住年轻侍卫的肩膀,低头道:“忧戎,是吧?我记得不曾得罪过你,何故这样横眉冷对的?”
“你离我远些!”忧戎犹如避洪水猛兽一般几步退开,瞪圆了眼睛警惕地看着他,语气艰涩,“堂堂七尺男儿,何故做此、做此……”狐媚之态。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别扭地偏过头去,耳根子通红。
“哪样?”萧风灼起了坏心,反而故意往忧戎眼前凑,打定主意就是要捉弄一下这过于正经的侍卫。
“他嫌你伤风败俗呢。”予昭朗声笑着从营帐外进来,他指了指桌案上的饭食,对忧戎道,“收下去吧,之后都不必送了,他们不需要这些。”
忧戎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知晓是自己误会了,脸涨得越发通红,匆忙把饭食收了下去,因为过于羞恼,走出营帐时还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了。
“噗嗤。”萧风灼一点面子不给地直接笑出了声,予昭无奈看他:“他好心给你送饭,你何必逗他?”
“那小孩儿有意思。”萧风灼笑得花枝乱颤,连带着路舟雪也忍不住被他感染,心情意外地好了起来。
“伯叔,你瞧他,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幼稚得很。”予昭笑着看向路舟雪,当面吐槽起了自家师伯,手上将一支尾端嵌了赤红羽毛的发簪交到路舟雪手上,“做晚辈的没什么好东西,只一支簪子,伯叔莫嫌弃。”
路舟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萧风灼,予昭却是道:“伯叔你何必看他,东西是给你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便多谢了。”路舟雪解下,随手收进了灵海,他瞧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女子,想起记忆的最后她在火焰里含冤消散的画面,转头又看见了萧风灼眼底的遗憾。
百里长情的自责、顾银的悔恨、空青的难过在路舟雪脑海中一一闪过,他心道神果真不该有多余的情感。却是私心地在予昭的眼睛里种下了一片悲红镜的残片——
倘若能将当年真相公之于众的话,至少不算辜负这么多人的执着,路舟雪叹口气,他先前也许想错了,予昭怎会没有被爱呢?分明这样多的人都惦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