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红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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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回去的萧风灼自然也看见了短剑映出的画面,他轻笑一声,嗓音似乎变了,听起来有些阴柔,随着他说话,竟然完全转变成了女子的音色:“道长倒是聪慧,想不到戎城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生人来。”
“萧风灼”再转回头时,那张原本俊美的脸上竟是多了些许柔媚,眉眼含情,月光下嘴唇更是红得仿佛抹了口脂,他伸出手指抚摸路舟雪的脸,那指头也是柔若无骨的,带着一股子鬼物特有的阴冷:“道长好颜色,这样的皮相,奴家见了也想尝一尝滋味。”
路舟雪何曾叫人如此调戏过,当即气贯山河起手,口中恼怒道:“放肆!”
本该把女鬼轰的支离破碎的招式被她轻轻地化开,她抓住了路舟雪剩下的唯一一只手,腰肢柔软地从后头贴上路舟雪的背,右手则掐住他的下颌,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竟还是个人妖混血,哈哈哈哈哈,戎城可不比别处,道长这样的模样,多得是恶鬼想要将您吃拆入腹呢。”
此地阴气大盛,路舟雪又负了伤,此时被女鬼钳制住竟然一时挣脱不开,他能感觉到女鬼冰冷的舌头在他的脖颈上舔舐,从影子里爬出来的小鬼紧紧地扒着他的腿,用一种令人恶心的目光看着他,旁边女鬼阴冷的声音还在不断传入耳廓:“小道士,夜路走多了,可是要遇到鬼的——”
女鬼调戏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惨叫一声,她的双手出现密密麻麻的血痕,像是被极细的丝线切割出来的一般,鬼气就从细密的伤口不断外泄,与此同时原本被他钳制的路舟雪身形一软,整个人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本座只知月黑风高杀人夜,正适合攘除奸凶。”路舟雪从另一侧走出来,右手指尖缠着细如发丝的丝线,左手掐着行火令,目光冷冽地看着因为受到伤害而满脸怨毒之色的女鬼,不甚明亮的火光恰好照出了他眸中的冷意,肩上的黑猫朝着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女鬼原本还顶着萧风灼的伪装,此刻发现路舟雪亦是用障眼法欺骗于她,怒极反笑,皮肤从头顶裂开,一个红衣女鬼仿佛蜕皮的蛇一般从那张人皮里钻了出来,刚退下的人皮内壁还挂着血色,想来是刚剥下来不久。
女鬼从人皮里挣脱出来,她手下的小鬼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红厉鬼。”萧风灼感受到女鬼身上冲天的怨气,这一次天上的月亮彻底被遮盖了,并且今夜再也不会重新出现了,“能避则避吧,若是因为杀了她而把鬼王召来,你我恐要殒命于此。”
鬼蜮中恶鬼的等级不似修士那么复杂,仅有五级:小鬼、白衣鬼、慑青鬼、红厉鬼和刹鬼。含怨而死、且死后能够造成一定影响的就是白衣鬼,也是最常见的,白衣鬼怨气一般不重,若是未曾伤人,度化后还能入轮回,因而危险性不高。
白衣鬼之上则皆是怨念深重且沾染了人命不得入轮回的恶鬼,其中慑青鬼屠一城,红厉鬼灭一国,刹鬼可祸世,如今的鬼王便是刹鬼,也的的确确是为祸一方。
“如今是她不肯善了。”路舟雪道,眼前的女鬼虽然凶恶,却也不是无法对付,麻烦的是她手下的小鬼,不过就是片刻说话的功夫,夜色深重的地方又爬出来了无数缺胳膊少腿、容貌狰狞的恶鬼。
先前封印在巫蛊娃娃里的两只吊死鬼也不安分起来,在萧风灼的储物戒里上蹿下跳,眼看要冲破封印。
“寅正四刻,再过半个时辰便黎明了。”萧风灼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只要他们撑到天亮,管他什么鬼,只要没到刹鬼那个境界,统统都得缩起来,一点都见不得阳光。
这也是恶鬼与鬼修的不同之处,鬼修虽然也是借助鬼气修行,却并不畏惧阳光,说到底鬼修也是修士的一种,一定程度上可以摆脱天道的限制;恶鬼却不然,作为人死去滞留人间的亡魂,本身并不为天道所容,自然也见不得光。
女鬼从人皮里挣脱出来,冗长的发丝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狰狞地注视着二人,她身上的衣裙很是华丽,像是宫廷贵族的朝服,只是如今她全身鬼气环绕,再是美丽的衣裙穿在身上,除了吓人之外也不会有别的效果了。
“阿灼,你看她的眼睛。”不知怎的,路舟雪莫名觉得女鬼发丝底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闻言,萧风灼也定睛一瞧,随后神色变得相当奇怪,他语气怪异道:“是眼熟。”
那就奇怪了,路舟雪的记性很好,见过的人不会认不得的,到目前为止他见过的都是终庭的人,为何会觉得一个女鬼眼熟?何况萧风灼也觉得似曾相识,那就不太可能是他认错了。
女鬼张开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眶里流出两股血泪,随后伸出锐利的爪子朝路舟雪扑过来,一时之间阴风乍起、飞沙走石,风沙迷得路舟雪睁不开眼睛,脚下小鬼还来啃噬他的腿。
路舟雪匆忙闭眼,手里拉扯丝线,锐利如刀锋的丝线在他周围纵横交错织成一张绞杀邪祟的天罗地网,不消片刻,脚边的小鬼被细密的丝线直接切成了一团阴气。
只是切小鬼不费吹灰之力的天白却切不动女鬼,她的指甲接触到丝线的瞬间迸发出金属碰撞的火花,而后细密的网竟然生生被女鬼撕开一条裂缝,女鬼趴在丝网的豁口处朝路舟雪咧开一个笑容,她道:“小道士,跑不了了哦。”
路舟雪忙于处理脚下层出不穷的小鬼,抬头见头顶天白织造的网破了一个窟窿,眸光微闪,刹那间撕开的裂口被丝线重新补齐,女鬼脸上被骤然穿梭的丝线划出一道血痕,遮挡面目的发丝随即被削落,露出一张相当美丽的女人脸孔来。
“李兰因?”看清女鬼脸孔的一瞬间,尽管早有猜测,萧风灼还是迟疑了,谁都晓得三界第一美人如今在与剑神四处游历,怎会变成红厉鬼在此兴风作浪?
听见道士肩上的猫口吐人言,还轻易道出了自己的名讳,女鬼虽有心要杀路舟雪,却还是停止了动手,落到远处神色戒备道:“认得我?你是何人?”倒是无意隐瞒自己身份。
萧风灼心道一声果然,路舟雪听见“李兰因”这个名字时就意识到不对了,李兰因不是予昭的生母么?缘何会出现在此,还成了厉鬼?只是他毕竟不清楚内情,因而也没出声,只在旁边默默听着萧风灼同女鬼说话。
肩上的黑猫化作人形现身,女鬼看清他的模样,眯了眯眼,不冷不热道:“我认得你,妖族谍报组织首领。”
“妖族如今应当忙得焦头烂额才对,妖王居然舍得放你在外头乱晃。”女鬼轻笑一声,她扭头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晓得今天是处理不了路舟雪了,于是道,“既是熟人,那便也放你二人一马。”
“只一点,速速离去。”女鬼语气陡然变冷,眼中笑意不再,“否则下次就没这般好说话了。”
女鬼说完一挥衣袖,小鬼们纷纷追着她的脚步消失在了黑暗里,也没给路舟雪提问的机会。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黑暗褪去,天色彻底大亮时,二人才发现他们早已不在戎城,而是一处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包星罗棋布,坟冢前的墓碑上大多没有书写名姓,歪歪扭扭地插在土里,零星散落着些许陈旧的冥币,有的坟包因风吹日晒,里头的骸骨都暴露在外。
更多的尸骸却是没能入土为安,一卷草席裹着随便堆在一边,有的甚至连草席都没有,就那么曝尸荒野。不像坟地,更像是乱葬岗。
萧风灼道:“怪不得阴气冲天,这么多的亡魂无人拜祭,看着也都是死于非命,怨气不重才怪。”
“问题在于,哪来这么多的死人。”路舟雪踢开一卷烂草席,里头的尸体已然变成了森森白骨,它曾经的爱与恨、幸福或是苦痛,全都尽数作了黄土,无从知晓,“东山鬼蜮形成起码百年,单看草席的风化程度,这些尸骸是鬼蜮形成后扔的,那时候恐怕整个东山附近都荒无人烟了,又哪来这么多尸骨要扔?”
“即便要扔,何必舍近求远扔到东山这里来?”路舟雪道,“除非是有人故意用东山鬼蜮做遮掩。”
路舟雪:“但是杀这么多人,目的又是为何呢?”
“聚阴地。”萧风灼折了根树枝扒开表层土壤,下头同样是发黑发潮的泥土,“棉棉,借一张坠火符。”
路舟雪从袖中拿出一沓符纸递给他。
“不用这么多。”萧风灼抽了一张,咬破手指在符纸上滴了一滴血,又在符纸上走行火令,却不想燃着的符纸落到黑泥上瞬间熄灭,而后没有燃烧殆尽的符纸迅速被侵染变黑,成了一张阴符,“阴土,下面有阵法。”
“阳符,至阳之血,加之行火令,本应阳到了极致,可依旧燃烧不过片刻,这聚阴地算是被他们炼成了。”萧风灼冷笑一声,舔去手指上的血站起身来,对路舟雪道,“戎城估计是阵中,否则也不用那么严加防范。”
“回去看看。”路舟雪撕了手帕的一角替萧风灼把伤口缠起来,在指头上打了个漂亮的结,一边道,“此番回去要小心,昨夜同那女鬼一战已是打草惊蛇。”
“就是不晓得这聚阴地有多少人参与进来了。”萧风灼看着手指上路舟雪给他包扎的伤口,意有所指道,他想起昨晚女鬼看见他的反应,心中冷笑,真要细查下去,怕是妖族也甩不干净,“好贤惠啊棉棉。”
路舟雪动作一顿,心道这家伙又开始贫嘴,哪能每次都是他吃亏呢?路舟雪想了想,随即看着萧风灼意味深长道:“至阳之血?原来阿灼竟还是处子?”
路舟雪自以为拿捏到了萧风灼软肋,却不想此人浪荡不羁,不仅不在意,还反过来调戏于他:“棉棉这般清风皓月,倒是看不出来已识风花雪月。”说着还似笑非笑地往他腰腹扫了一眼。
“休要胡言。”路舟雪说不过他,转身捡起昨夜女鬼脱下来的人皮,看了一会儿后他眉头忽然拧起,“阿灼,你瞧这人皮,似乎是此番前来的某位修士的。”
萧风灼开玩笑向来点到即止,路舟雪喊他,他便好生凑过去看,将面皮部分撑起来细细看过后,他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七重门被你吊起来的那七个小子之一。”
路舟雪沉默下来,片刻后叹口气:“也是可怜。”
那几个少年虽然狂妄自负了些,可毕竟还年轻,任谁见了本该前途无量的少年惨死不惋惜呢?尤其人皮还被扒了。
路舟雪好生将人皮收整起来放进袖中,打算等百里长情他们来了之后交还给江陵,也算是个交代。
萧风灼伸手理了理路舟雪散落的头发,经过一夜打斗,那辫子早就散了,萧风灼重新拢起他的长发,用了支银簪在后脑挽了个丸子,轻声劝慰道:“别难受了,这是常有的事,今夜替他超度一番,也算送他一程,嗯?”
“谢谢你,阿灼。”路舟雪转头瞧着萧风灼,忽地朝他轻轻一笑,眉眼弯弯,山河沮丧。
那一瞬间,萧风灼觉得自己仿佛被春天击中了,真漂亮啊,他想,就是该这样鲜活一些,总是那样端坐云端,虽然也是美的,但是太孤独了,那样不好。
萧风灼看遍生死爱恨,心境的波动是很小的,路舟雪忽然朝他笑,他面上也仍旧从容,只是手上动作微顿,随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替路舟雪插好簪子,笑着应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道谢。”
路舟雪平静地看着萧风灼,对方也那样柔和的看着他,眼底一片云淡风轻,他又敛下眼眸,轻轻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