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东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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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少年在路舟雪那里吃了鳖,却仍旧学不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分明扭得像条蛆,嘴巴还在不甘示弱地挑衅:“你这妖物,也就会使些阴私手段了。”
路舟雪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只是让天白仍旧绑着他们,自己偏头同萧风灼说话去了,没一会儿,一道剑光飞出,天白察觉到攻击自动松绑,七个被吊起来的少年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掉到地上。
远处走来两个少年,走在前头的那个衣白如雪,神色冷冽,周身气质同路舟雪很像,那人似乎是和那七个少年一起的,见几个人摔在一起呲牙咧嘴地,不悦地皱了皱眉,低声训斥了一句:“丢人现眼。”
而后转身面向路舟雪道:“这位便是凤凰仙君了吧?”
虽说这后来的白衣少年说话要客气多了,但那满脸不耐的神色让路舟雪忍不住怀疑他是来替那七个少年出头的,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少年就对刚才路舟雪把七个人吊起来的事兴师问罪起来:“敢问本座这几个弟子何错之有,凤凰仙君如此侮辱?”
“原来这就叫侮辱了啊,那那几个小兔崽子一口一个贱人算什么?”萧风灼在路舟雪后面阴阳怪气道。
路舟雪微微偏头低声呵斥:“休要胡言。”
转头对上白衣少年时的态度却不见得比萧风灼好多少,他道:“敢问阁下是……?”
“这是七重门副门主,江陵江门主。”白衣少年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嘴巴没心没肺地咧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看起来不太聪明。
萧风灼看见那少年的瞬间,脸上神色一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见路舟雪愣了一下,那少年朝他弯了弯眼睛,张口就道:“路师兄!”
“你认得本君?”路舟雪有些发懵,他眨了眨眼睛,盯着那笑得灿烂的少年又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少年路舟雪越看越像萧烬,但是对方一说话又不像了,虽然他与萧烬接触不多,但按照他的猜想,那家伙应该不会笑得这么不值钱。
路舟雪镇定下来,只当自己是虚惊一场,他的踪迹应该没这么快暴露才对,毕竟若是萧烬找到他,距离太荒和柯秦找到他也就不远了。
“怎么不认得?”少年从江陵身后走出来站到路舟雪身边,望着他笑得阳光灿烂,“师尊说你的前任是我二师姐予昭,他又有传你剑道的打算,那你也算我半个师兄了。”
路舟雪:“……你师尊是……”
不等路舟雪问出口,萧风灼在他旁边耳语道:“百里长情刚游历回来的小徒弟,卫如戈。”
同路舟雪寒暄完,卫如戈转头又去同江陵说话:“江门主也莫怪我师兄手重帮了你徒弟,你看绑虽绑了,却也没对他们做什么,至于侮辱更是莫须有的事,若不这么做,怕是要打到地老天荒去的,你就莫同师兄计较了。”
家里七个眼珠子似的小宝贝被外人吊起来打了,嘴上骂的凶,可在外该护短还得护短。
江陵当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却碍于卫如戈称呼路舟雪的那一句“师兄”而不得不顾及到他们背后可能站着的百里长情,因而再不满也值得面色铁青地顺着卫如戈给的台阶下了,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走出去几丈远又恼怒地回头对那七个少年道:“还不走,等本座一个一个请么?”
江陵领着人走了,卫如戈还笑呵呵地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一般,转头跟路舟雪道:“江门主人不坏的,就是偏心护短,我先回师尊那了,师兄需要帮忙千里传音即可。”
“嗯。”路舟雪道,“多谢。”
“哦对,师尊让我问你,此去东山路远,师兄不会用剑,可要我御剑带你一程?”临走时卫如戈总算想起来他找路舟雪的主要目的了,转头问道。
“不必了。”路舟雪道,“我自有去的法子,你顾好自己便好。”
路舟雪努力了一下,卫如戈叫他师兄叫的毫无心理负担,他却没本事叫出口。
“那好吧,我走了。”卫如戈说完回百里长情身边去了。
路舟雪看了一眼不远处训斥徒弟的江陵,跟萧风灼窃窃私语:“江陵看着也不大,就已经是门主了,那七个小崽子猖狂成那般,竟也服他?”
萧风灼顺着路舟雪的目光看了一眼,倏地笑起来,他手里揪着后者头发一边玩,一边道:“棉棉,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路舟雪不解:“怎么?”
“江陵同春晖君才是同龄人。”萧风灼给他解释道,“他十七岁结丹,所以容颜就留在了十七岁,那家伙也是个剑修,练剑的都有那么一点粗枝大叶的毛病,外貌生得嫩也懒得改,只管把不服气的人按着打了就是。”
“不过更有意思的应该是你那小师弟。”萧风灼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的路舟雪想打他:“有话直说,少卖关子。”
“百里长情这小徒弟是林曦扬被逐出师门那段时间新收的。”萧风灼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摸出来一包点心,一边吃一边同路舟雪说,活像街头唠嗑的大妈。
他自己不顾仪态不说,还要拉上路舟雪,“吃吗——你没见过林曦扬,否则你会发现他俩真的很像,当然我是指外貌,林曦扬是吃人的狼,卫如戈顶多就是看家的傻狗。”
“或许只是百里长情见他与故人相似,起了怜悯之心,这才收徒呢?”路舟雪的猜测合情合理,毕竟当年的萧月珩也是如此,爱屋及乌,所以他更能理解百里长情的心理。
“若是这样便也罢了。”萧风灼轻笑一声,随手捻了块点心喂到路舟雪嘴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路舟雪一时不察竟也被他喂个正着,他也不好再吐掉,显得他多嫌弃萧风灼一般,于是他腮帮子一动一动地吃着点心,一边听萧风灼讲八卦。
“林曦扬原是南朝士族,二十八岁在战场上入道,名字自然也不像寻常修士是由师父所起,曦扬只是表字,大名一个单字‘戈’,结果他前脚恋慕师尊被逐出师门,后脚百里长情就收了个跟他相似的徒弟,起名‘如戈’,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用我多说吧?”
“你是说,百里长情可能对他大徒弟……?”路舟雪话没说完就被萧风灼用一块糕点堵住了嘴,后者笑吟吟地,一边撇清关系道:“我没这么说,只是觉得卫如戈这小子有趣罢了。”
萧风灼说完,又随口感叹道:“不过你的性子倒是同那春晖君很像,怪不得百里长情那老怪物老撺掇着要收你为徒,合着在这玩收藏呢。”
“胡言,你同那春晖君很熟么,怎知我同他相像?”这个问题路舟雪早就想问了,萧风灼的修为的确是元婴做不得假,但他偏偏又知晓很多事,认得很多人,按理说终庭的修者,他一个妖族不该如此熟识才对。
“有交情,算不上熟络,硬要说,可能就是打过几场。”萧风灼答道,像是看透了路舟雪心中所想,他解释道,“好歹是给妖王办事的,修为不拔尖,总得有拿得出手的功夫吧。”
“明白了,情报头子。”萧风灼没明说,但路舟雪心领神会,“你同春晖君打,赢了么?”
“开始一直赢,后来一直输。”萧风灼也不嫌丢人,如实相告道,倒是听得路舟雪哭笑不得:“为何开始赢了后来便输了呢?”
萧风灼:“后来那小子修为上去超过我了,就打不赢了。”
路舟雪:“……”合着是仗着境界高欺负人来着。
不过这样说来,萧风灼似乎也是个看起来年轻的老妖怪,路舟雪不自觉想起这家伙变成猫同自己“喵喵”撒娇的样子,心想这老猫,当真是厚脸皮。
二人闲聊的时间,百里长情也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也没说什么毫无意义的出发前宣讲,只提醒众人小心为上,说完便宣布出发。
话音落,随同前往的众人纷纷召来飞剑,御剑而去。萧风灼仰头望着天上一个接一个驾着飞剑远去的人影,像一只傻掉的呆头鹅,他转头问路舟雪:“棉棉,我俩怎么办?”
“走过去。”路舟雪道,伸手在袖中一阵捣鼓,最后掏出来一柄卷轴。
“认真的呀?”萧风灼懒洋洋地把脑袋往路舟雪肩上一放,垂眸看着他动作。
“认真的。”路舟雪说着将卷轴铺开,一幅波澜壮阔的江山图景便展露眼前,山川大河踩在他们脚下,看起来渺小而不值一提,路舟雪拉着萧风灼踩着山峦行进几步,再收起画轴时,眼前已不是终庭的巍峨宫殿,远方二十里就是一条黑色的连绵山脉,赫然就是东山。
片刻之间穿梭千里,萧风灼也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表现得多么惊讶,他看了一眼路舟雪放画轴的袖子,意味深长道:“棉棉这法器倒是玄妙,缩地千里,倒是比所有人都早了。”
“这不是法器,是术法。”路舟雪随手把画轴抛给萧风灼玩,画轴展开后就只是一幅很普通的山水图,“千里江山,画轴只是媒介。”
“他们还没来,我看前头似乎有个小城,看着还挺热闹,去看看?”萧风灼道,只是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他说话的语气那么轻松。
“先去看看吧。”路舟雪往小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高耸的城门上写着两个快要看不出轮廓的大字“戎城”,路舟雪很细微地皱起了眉,似乎有些疑虑。
东山鬼蜮实际上是东山为界,往西百里的一个范围,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各种妖魔鬼怪出没,也因如此,鬼蜮外方圆二十里都荒无人烟,如今东山脚下竟然有个算得上繁华的小城实在很可疑。
俩人没走官道,走的是比较隐秘的小道,只是东山鬼蜮所处位置偏西偏北,苦寒荒芜,又是秋季,沿途的树林草木全都泛了黄,秋风吹过,叶子簌簌地落下,无端萧条。
越靠近小城,萧风灼的表情就越奇怪,他甚至没有像在终庭时一般同路舟雪插科打诨,而是不住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棉棉,不太对。”萧风灼忽然叫住了路舟雪,他到路边蹲下,随手拔起一棵枯草,只见干枯叶片下缀着的草根腐烂发黑,竟然还有一股莫名的臭味,萧风灼嫌恶地把草丢开,用脚扒开表层的黄土,露出下头有些潮气的黑土来,“棉棉,你来看。”
“东山靠近荒漠,又少雨露,怎会养出这样又黑又潮的泥土?”路舟雪走过来,看着萧风灼扒出来的缺口直皱眉,“鬼蜮被结界拦截在东山附近,前方又有小城,按理说也不该污染到这里。”
“进城看看就知道了。”萧风灼拍了拍手站起来,望着远处日光下的戎城眯了眯眼睛,忽然道,“棉棉,那城有古怪,我俩怕不能这么凛然正气地走进去。”
说着萧风灼变了只看着就诡异渗人的黑猫,路舟雪心领神会,往身上披了一件白披风,左手一把符纸,右手一柄拂尘,只是那拂尘的颜色是黑的;腰间缀了一条铃铛,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声音格外阴森,他又往手腕上戴了一串漆黑佛珠,配着肩上的黑猫,很像是某些从事阴毒勾当的妖道。
“棉棉颇有天赋。”萧风灼坐在他肩上笑道。
路舟雪没吭声,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阴郁,手里的铃铛伴随着走动叮叮当当的,他一来到官道上,就遇上了一伙游商,大概十多二十个人的样子,赶着车马,也是往戎城去的。
路舟雪默不作声跟在后头,前面驾车的商人听见铃铛声回头看他,脸上有不正常的狰狞和狠戾,但是在看清路舟雪行头的一瞬间全数改换成了西北游商的热情憨厚,很是自来熟地同路舟雪搭话:“道长也是去戎城参加品斋大会的么?”
商人的神色变化自然都落在两人眼中,他咧开的牙齿在日光下泛着寒光,仿佛茹毛饮血的野兽的獠牙,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萧风灼悄悄地耳语:“他有问题哦。”
路舟雪像是反应迟钝一般慢慢地歪下了头颅,眼眸呆滞一动不动地盯着商人,目光冰冷,像是在细细分辨眼前的人是不是同类一般,而后才慢慢地张嘴回答道:“对呀,品斋大会。”
然而面对着他诡异恐怖的动作,正常人早该吓得仓皇逃窜,商人脸上笑容更大,甚至热情邀请他一同入城,路舟雪自然接受:“好呀,一起入城。”
路舟雪跟着商队走到戎城门口,虽是西北苦寒之地,可该有的城防却一点都不少,门口伫立的两个守门士兵身长八尺,全身皆被铁甲覆盖,靠近时却有浓郁香气,应当是用了西域的某种香料。
路舟雪跟随商队将要进入,却被门口士兵拦下,恶声盘问道:“既是游商,一车货物哪需要这么多人护送,带这么多人进城,意欲何为?”
区区不到二十人便多了么?路舟雪心中疑惑,要知道西北之地多山匪,有时候二十个人可能都保不下一车货物。
“看来戎城在有意控制外来人口进入,就是不知道是最近才有的,还是一直都是这样。”萧风灼在路舟雪耳边悄悄道,他当然知道前者的言外之意,若是最近才开始控制外来进出人口,那便意味着终庭欲往东山调查的消息走漏了。
路舟雪正要想办法说服守卫放他进城,先前同他搭话的商人走上前来,随手抓过队伍里的一个人,当着守卫的面把人拆成了零件,在惨叫声中残肢断臂落了一地。
路舟雪先是一惊,随后发现被拆成零件的那个人虽然在惨叫却滴血未流,脑袋都掉了还在不停惨叫,一边叫一边滚来滚去,画面看起来相当骇人。
那东西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会叫的尸块。
商人做完这一切,向两个守卫赔笑道:“二位官爷,这些都是我的侍从,至于这位是我路上遇到的道长,实际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放我们过去了么?”
商人也挺讲交情,自己进城还不忘把路舟雪也带上。
两个守城士兵看了看地上零碎的尸块,又看了看路舟雪肩上那只妖气横生的黑猫,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道修士,也没继续为难,直接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口气道:“当然,既是同道中人,那自当放行,两位里边请。”
于是路舟雪就跟带了一群会动的尸体的商人一同进了戎城,或许是路舟雪的乔装实在完美,又或许是那商人当真如此热情,他还主动找人给路舟雪安排地方住下,找到客栈安顿好时已是黄昏,商人有些痴迷地盯着路舟雪的脸看。
“道长可真是……”商人想了一下,笑起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红颜祸水!”
路舟雪:“……”
没察觉到他的无语,商人自顾自继续道:“道长如此人物,我走南闯北多年竟从未认得,当真可惜,可惜啊。”
“原先在闭关,最近才出来,你不认得也是正常。”路舟雪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嗓音轻柔透着一股子阴森道,“至于这副皮相,乃是本座新从正道修士脸上剥的,本座也可满意了。”
坐在他肩膀上听着他胡诌的萧风灼:“……”但凡这些话传出去了,修真界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商人看路舟雪的眼神越发恭敬起来,甚至忍不住去抓路舟雪的手,看似投诚,实则揩油:“不知道长法号是?”
路舟雪抬手一团阴气打在商人的手上,目光阴郁道:“本座法号岁杪,管好你的爪子。”
肩上的小猫听见路舟雪的话目光闪烁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睁着一双琥珀色眼睛可可爱爱地盯着他的脸颊看。
最后一道试探成功,确定路舟雪是妖道而非其他,商人彻底放下心来,恋恋不舍地看着路舟雪,又简单寒暄几句后道:“好了,差不多我就先回去了,我带着的那大一群人还没安排好,就不同道长躲叙旧了,改日再会啊。”
“再会。”路舟雪道。
待商人走远,萧风灼这才出声道:“棉棉刚才打在那人手上的,可是阴气?”
“是啊,怎么了?”路舟雪在不周山时是雪神,也管生死之道,因而鬼界的术法也能融汇贯通,只是对于修士们来说就很可疑了,又能掌握灵气,又能运用鬼气,除非是伪装成正道修士的鬼修。
“唔。”萧风灼跳到桌上,看着全然一副不觉自己有何不对的路舟雪,小猫轻轻叹了口气,他想了想以那群道貌岸然的修真者的尿性,若是知道路舟雪还能驱使阴气,还不得给他按个勾结鬼蜮的罪名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想着,萧风灼决定好人做到底,帮他把这个秘密也遮掩一下,他道:“棉棉,我得提醒你,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你得明白一件事,没有正道修士能驱使鬼气的。”
“或者说再确切一点。”萧风灼爪子扒拉着路舟雪胸前垂落的发丝,“在他们眼里,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和鬼界沾染一点关系,你都是邪魔歪道,你得藏着一点,至少在别人面前,别暴露这些,明白吗?”
路舟雪低头望着一脸郑重的小猫咪,忽然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说:“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