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素昧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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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着路舟雪的动作,脸上疏离的笑意渐淡,露出些许真心实意来,他提起宫灯,让烛火能够照亮自己的面庞,得以看清路舟雪的眼睛,他问他:“你是来寻我的,此话当真?”
“是。”路舟雪顺势抓住少年的衣角,目光恳切道,“绝无虚言。”
少年看着路舟雪陌生的脸庞,神色有些恍惚,同旧时截然不同的面目,可的的确确是他的老师,那个乘风离去的男人没有骗他,他们终将重逢,可多年后相遇,老师却并不是因‘宿倾’而认得他。
“你说两情相悦,可我们素昧平生。”少年道,他心头有不解的疑惑,他的老师当年拒绝了他的剖白,却在多年后的中元节告诉他“两情相悦”,他的老师究竟是在找谁,又把他当作了谁?
“阿灼,我……”路舟雪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说,几百年后,你成了天上的神仙,同我在琼楼玉宇里春风一度;神鬼之事何其虚幻,凡人百年光阴已是山穷水尽,如何能信他?
“我叫楚昭黎。”少年轻轻地开口打断路舟雪的解释,罢了,老师来寻他已是再好不过,至于把他当作了谁,一点都不重要,他何至于在这上头纠结为难呢?“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路舟雪。”见对方不再纠结相不相识的问题,路舟雪松了口气,只是听见少年的名字时又是一愣,他抬头难掩惊愕地看着楚昭黎,意外失声道,“你是楚昭黎?!”
“是。”楚昭黎见他反应如此大,不但不感到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这弋阳城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却大多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谁听了不摇头说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楚昭黎,端术皇后嫡子,其人资质平庸,品行不端,弹劾他的折子每天放满桌案,实不堪大用,在内亦不得君父欢心,若非帝王念及同故去皇后的旧情,对他格外宽容忍让,他恐早就被废流放了。
“看来公子当真是认错了人了。”楚昭黎无所谓地笑了笑,刚刚打开一点的心门又重新关上了,又变回了初时那个冷淡疏离的公子,他并不打算说出幼时之事同路舟雪相认,提灯错开面前的人转身离开。
他的老师并不是来寻他的,他何故相认,平白自寻烦恼?何况,他如今在满京城声名狼藉,“楚昭黎”三字在京城恶臭到了连寻常百姓提及同音都要说一声晦气的程度,他并不想叫老师知道他的狼狈不堪。
“太——公子,您在这啊,可让奴婢好找,快些回去吧,老爷那已经结束了,误了时辰就不好了。”人群中挤过来一个寻常小厮打扮的人,嗓音尖尖的,似乎是宫里的宦官,他上前招呼道。
“嗯,走吧。”楚昭黎闻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宫灯交给那姗姗来迟的宦官,擦肩而过时对路舟雪道,“路公子,今日我很高兴,再会。”
楚昭黎这句话说完就往前走了,去往的方向,是皇城。今日是他的生辰,同故人久别重逢,他的确是高兴的,至于再会,或许不会再会了,今日之后,他又会回到那座囚笼,外头的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他说,他是楚昭黎,那个世人皆叹平庸无能、在史书上潦草收场的西朝太子——楚昭黎,路舟雪看着那个背影在掩映的灯火里越走越远,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过往记忆赋予的疼痛,几乎令他难以承受。
原来那个人所有难以释怀的过去,都在旧时每一次茶余饭后的闲谈之间,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尽数告诉过他了,表现得那样的稀松平常,那样的无足轻重,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不死国?娘亲说过,不死国有一位太子以肉体凡胎实现不死,可是真的?”路舟雪不知道,旧王都的那一夜,孔雀年幼无知地问出这句话时,萧风灼在想什么。
“哪有什么不死,不过是凡人对长生的期许,不死国的国民追求长生和不朽,自称是不死民,可若是真的不死,又怎会尽归黄土,不见旧痕?不过这位太子倒是可以讲上一讲。”他只记得,那个人表现得毫不在意。
“然后呢?不死国端术皇后生下嫡子之夜风雨大作,那孩子后来是不是天资聪颖,年少有为?”彼时他同孔雀一般一无所知,只当是个陌生人的陌生故事,于是萧风灼也当作是别人的故事讲:
“端术皇后诞下嫡子,本该普天同庆,怎料后半夜风雨大作,本已平安产子的端术皇后忽闻狸猫凄厉啼哭,大骇之下竟然撒手人寰,王都西南部更是罕见地出现山崩,死伤无数,一时之间,那个孩子被看作是不详。”
“钦天监夜观天象,料定此子是灾星祸事,凡亲近者皆不得善终,一夜之间痛失爱妻的国君对其恨之入骨,却碍于其是端术皇后唯一的子嗣而又矛盾地将其立为太子。”
“只是那孩子出生时声势浩大,却天赋平平,文韬武略、诗词歌赋,无一样出彩,国君本就不喜爱他,何况才学平庸呢?”
“太子天资愚钝,又不通人情世故,国君寿诞送了一件礼物讨好,不想弄巧成拙,竟让国君以为他意图谋反,当夜便被废了太子之位,禁足宫中。”
彼时孔雀点评说他窝囊,萧风灼懒洋洋的。毫不在意一般:“可不就是窝囊么,国君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没多久,废太子就被他爹找了个理由丢到西南蛮荒去了,封号‘庸’,平庸的意思。”
“庸王,楚昭离。”
“我叫楚昭黎。”少年离开时的话在路舟雪耳朵里犹如惊雷炸响,所有旧时的疑惑在此刻皆得到了解释,因为他是楚昭黎。所以对不死国旧事知道得相当详尽,在地下王陵时会表现得那般难过。
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路舟雪的手却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那除了他知道的这些,还有呢?萧风灼说他死过,为何而死?又为何从人成了妖?史书的后来,太子楚昭黎的结局是什么?
路舟雪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可是当手放上轮回鉴时,他害怕了,他怕看到不好的结局,怕看到萧风灼在过去他不在的日子里一次次的死去。
楚昭黎踩着夜色回了东宫,今日是他的生辰,身为太子,本该宴请宾客,偏生撞上了中元,又有国师批命在前,君父不许宫中庆贺,祭祀的香烛纸马烧得倒是热闹,却到底与他无关。
“太子哥哥!”归去的宫道上,少女脆生生的嗓音响起,那头宫人提着宫灯,引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走来,少女瞧见他,眼睛一亮,几步跑了起来,“太子哥哥去哪里了,阿乔找了你好久。”
“出宫随便逛了逛。”因着年少之谊,楚昭黎对杜乔还不算太疏离,他从袖中掏出来一个陶瓷小人给后者递过去,一边道,“阿乔不乖乖地在相府祭祀祖先,到宫里寻孤作甚?”
“因为……今日是太子哥哥的生辰呀。”杜乔甜甜地笑着,接过身边侍女递过来的小食盒送给楚昭黎道,“阿乔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听说哥哥爱吃穄米饭,便特意蒸了给哥哥带来。”
“多谢。”楚昭黎有些意外地接过来,难得有人记得他的生辰,说不动容是假的,可偏生是杜乔,她的姑母是杜夫人,逼死他母后的元凶之一,他很难罔顾旧恨同杜乔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