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烽火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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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楚昭黎没有从路舟雪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答案,后者错开他的目光,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抱歉”,楚昭黎的目光刹那间黯淡无光,他失望又沮丧,却还是故作开朗地说:“棉棉,没关系的。”
他从来都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从命运的悲苦中能偷得三分欢愉,他已经知足。
倘若路舟雪知晓故事的结尾,那天他就会选择把所有的事向楚昭黎坦白,然后告诉他,他们会在多年后重逢,或许在变故来临之际他们就都不会那么措手不及。
接连的两次战争彻底耗光了百姓所有的积蓄,还未撑到秋收,北边最靠近关城的地方忽然爆发了起义,无从得知其中是否有巫咸人的撺掇,总之这支叛军最初毫不起眼。
皇帝甚至懒得费心派将领征讨,只是传令地方郡守以武力镇压,防范叛军入城劫掠。可平阳郡以北的十几座城池叫巫咸人劫掠一空,百姓早已活得苦不堪言。
朝廷又一昧只知和亲,谢漾等人后来一战虽战胜,却也死伤惨重,边境十三城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不过短短半月,起义军规模竟已上万。
起义军一路南下,途中郡守要么弃城而走,要么开关直接并入了起义军。经广平郡时,广平王意识到这是一个谋权篡位的良机,暗中派遣幕僚游说起义军首领。
那首领本是边境的农民出身,一生老实本分,全部的胆气都用在了这一次的起义上,哪里禁得住这些老狐狸的忽悠,三言两语便被游说得认了广平王为大哥。
自此,百姓为求生计而发起的起义成了乱臣贼子谋权篡位的手段,广平王打着受诏上天,另择贤明的旗号率领叛军长驱直入,直逼洛阳城下。
谢漾、谢贤已死,朝中无人可用,勉强派出去一个杜氏的将领迎敌,还未行至阵前,先叫叛军一箭射穿了脑袋。
那叛军将领立于马上,长剑遥指都城,声称要踏破未央宫,让当今的皇帝跪在脚边给他倒酒。
国都被围,城门被攻破不过是时间问题,世家宗室肝胆俱寒,满朝臣子乱成了一锅粥,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提了一句南渡,破天荒地得到了世家和皇帝的一致同意。
“都城未破,宗室便弃城而逃,这是要遗臭万年的啊……”年迈的前太子太师颤颤巍巍地走上朝堂,瞧着一致打算南逃的朝臣痛心疾首。
“太师此言差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才有机会东山再起。”楚昭昀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陛下呢,也是这般打算的?”太师勉强直起老迈的身体看向皇帝,他教导过两任太子,一个是楚昭黎,一个便是当今皇帝,算是两朝元老,看不得江山倾颓。
皇帝错开了太师的目光,只当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下旨吩咐准备南渡事宜。
“荒唐,荒唐啊!江山未破,国主先逃。”太师从皇帝躲闪的态度里得到了答案,一时捶胸顿足。
“陛下,太师所言极是,都城还未失守,仍不可一日无君。”同意南渡的杜相忽然出列附和慷慨陈词,“否则若是传扬出去,上至天子王侯,下至朝臣百姓,岂不都成了笑话。”
杜相在意门户高低,在意权势地位,自然也在意声名,叛军入京,丝毫不做抵抗便逃,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不只是君王,还有他们这一朝臣子。
杜相不会留下来任由叛军屠杀,他一定要逃,但他亦不想南渡后还要背负千古骂名。
“爱卿意欲何为?”皇帝面沉如水地看着杜相,对方所言他当然清楚,可他除了跑还有别的选择么?
那叛军首领可是口口声声说攻破都城后要自己这个皇帝跪着给他倒酒!难道这就比弃城而走来得体面么?
“请陛下传位于太子!”杜相跪下来请旨道,他想得很简单,留一个“皇帝”在这里同叛军周旋,这个皇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只要他在,无论城破后是死是活,他们这些人都不算不战而溃。
因为君王还在。哪怕真正的皇帝已经走了,可是文人嘛,在意的也就是那点浮于表面的声名。
……
“棉棉,叛军围城,朝廷大势已去,父皇他们自顾不暇,我们得自己想法子逃了。”楚昭黎什么都没带,只收拾了一个轻便的包袱,里头随便塞了些金银。
“小黎儿欲往哪去?”路舟雪说着,隐约记得萧风灼提过,当年叛军攻入洛阳,皇室宗亲从皇宫里的一条暗道逃出了都城,那条暗道在哪个宫里他没说。
但路舟雪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如今楚昭黎要带着自己单独逃亡,难道当年他没有同宗室们一同从暗道离开?
“我已令那五千精兵化整为零,分批南下,约定在建宁汇合。”楚昭黎解释着不与皇帝等人同行的缘故,“我们去西南,我这几年勉强经营了一点势力,即便父皇在江南勉强站稳脚跟,也绝计管不到你我。”
楚昭黎说这话时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这一天他筹谋了十年,朝思暮想无一日不期待着离开囚笼一般的禁苑:“棉棉,我听说西南有香风拂野的林泽,三江倾泻出山,如九天银河,我们一起去看!”
禁苑里兵荒马乱一片,无人注意到悄悄潜逃出宫的二人,只是眼看就要走出王宫最后一道朱门,楚昭黎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殿下这是去哪,怎么身边侍从也不带一个?”严骁身披甲胄,手持佩刀,身后率领着一队禁军从身后朝二人围了过来。
楚昭黎见状心中一沉,下意识将路舟雪拦到了身后,镇定自若地道:“出宫去买些东西,不多时便回来,不知严统领有何贵干?”
“微臣奉陛下之命,请殿下到承明殿,不管殿下是要出宫采买,还是打算趁乱外逃,都请先随微臣走一趟吧。”严骁随意地拱了拱手,而后侧开身子,朝出来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们知道他会逃,却到现在也不肯放过他?楚昭黎神色渐渐冷下来,他抬眸对上严骁平静的目光,轻声问道:“严统领就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微臣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微臣。”严骁察觉到楚昭黎反抗的意图,腰间的仪刀出鞘三寸,无声昭示着威胁之意。
“看来是谈不拢咯?”同路舟雪冷淡的声音一同擦过严骁耳廓的,还有他迅疾如风的剑气,悲风剑锐利的剑锋擦着这位身经百战的禁军统领的鬓发过去。
这位身居高位半生的老将打遍天下无敌手,第一次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深宫宦官身上吃了大亏,一缕鬓发被削落,连带着脸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大人若是不让,下一次,剑锋之所及,断的就是你的喉咙了!”路舟雪剑锋一挑,那缕落发便被他接起,横放着送到了严骁的面前。
楚昭黎安然立于他身后,眼眸冷冽,路舟雪所言,俨然就是他的意志。
“好利的剑,只做宦官可惜了。”严骁真心实意地可惜道,紧接着却是身姿迅捷如龙蛇,眨眼间就急窜到了路舟雪面前,同他缠斗在了一处。
其余的禁军则朝弱不禁风的楚昭黎围攻过去。
“殿下的近侍身手不凡,可微臣的这些属下亦不是等闲,不如好生随微臣回去,你我都少些麻烦,这难道不好吗?”严骁一边同路舟雪交手,一边对楚昭黎循循善诱。
“大人同我交手,还有心思游说殿下?”路舟雪一剑破开严骁挡在面前的仪刀,剑锋指在了距离他咽喉方寸的距离,“如此,可能放我二人离开了?”
“阁下剑术高绝,严某自叹不如,可是严某也说过了,严某的属下亦非等闲。”严骁收刀回鞘,输得心服口服,但他的目光却越过路舟雪落到了后面不敌禁军被卸了兵器的楚昭黎身上,“殿下,得罪了。”
“放开他!”路舟雪面色一变,手腕翻转正要动手,禁军们的刀先齐齐抵上了楚昭黎的喉咙。
“严统领这是何意?”楚昭黎神色淡然地看了一眼架在自己咽喉处的几把刀,而后目光森冷地看向严骁,“你我素来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殿下,微臣只是奉命行事。”严骁依旧坚持一开始的说辞,“陛下召见,殿下为何如此排斥呢?”
“大人既知我是要逃,又何必多问,难道父皇此时召见我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楚昭黎冷笑一声。
“陛下对子嗣向来宽仁,殿下绝不该如此揣测。”严骁叹息道,说完却是不再废话,命人把楚昭黎半强迫地带回了宫中。
“你们要带他去哪?”路舟雪一急,正要追上去,先被严骁抬手拦住了,后者说道:“陛下召见,他们是父子,总不会相为难的。”
“皇帝待殿下如何,待其他子嗣又如何,满宫之人有目共睹,大人说这话不觉亏心么?”路舟雪嗤笑一声,却是反手一剑擦着严骁的脖颈插进了宫墙里,他冷冷道,“严大人对那昏君倒是忠心,我看分明是愚忠!”
大逆不道的话听得严骁直皱眉,他身边的副官已是忍不住出声叱道:“大胆,竟敢对陛下不敬!”
“我便是不敬了,你能拿我如何?”路舟雪扭头便呛了回去,昔日仪态端庄的仙人,如今因为楚昭黎被带走,像个地痞流氓似的同禁军耍无赖,“叛军都打到皇城外了,还不叫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