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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顶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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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选时间和地点,其实也没得选。

考虑到这场比试的性质和将要发挥的作用,纪允炆和元祺之间的这场战斗注定不能让太多人看到,而且必须尽快进行。

细节上的问题,就交给解颖秋和元成敏去考虑,反正大的方向已经确定了,以二人的能力,要执行起来是没有太多困难的。

对于纪允炆和元祺来说,此时此刻,只有一件事需要去关心:

两人之间的第二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比试。

元祺,大夏皇室的一员、当今皇帝的伯父、是整个皇室乃至大夏国内最具有威望的人,是大夏的守护神和战神。

他十四岁上战场,军旅生涯中战功赫赫从无败绩,“平南疆定五蛮”的故事至今让大夏百姓们津津乐道,凡是演出这个故事的戏院常常座无虚席,各种改编而来的话本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书坊和说书先生。

如今位于大夏南境被称为“五蛮”的五大蛮族,曾在过去的数百年间不断袭扰大夏边境,牛羊财物、男女老幼什么都抢,官府军营、民间房屋什么都烧,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般惨不忍睹,这些连绵不断的边衅不只是让边关的百姓叫苦不迭,也让朝廷苦恼不已:花钱买平安对于尚武的大夏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选择,而多次主动出击的尝试也由于天时地利人和等因素无功而返,好几次还陷入了蛮族事先布置的陷阱之中,连督军的皇族都差点被俘虏。

面对这样的难题,元祺自告奋勇,带着麾下六千玄甲重骑深入南疆,整整二十六年的时间里连打带治,不仅让这些未开化的蛮族心甘情愿地向大夏朝廷俯首称臣,接受了朝廷的治理,甚至在大夏的数次对外战争中主动提供兵员,蓝羌的勇士还曾在战场上护驾有功,让他们的族长得以进入皇城得到皇帝的亲自嘉奖。今年来虽然赤苗族又有些蠢蠢欲动,但却一直不敢有什么动作,同样是碍于元祺的存在。

元祺距离皇位最近的时候,只需要再向前迈出那么一小步,他就会成为那个让万千百姓叩首的人。

但他没有那么做,在立下了不世功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后,他主动交出了手上所有的兵权,用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态势迅速从军政界消失得无影无踪,以潜心研修武道为由谢绝了一切别有用心的攀附和可能引起流言蜚语的交往。除了扶持自己的弟弟上位,又在弟弟驾崩后扶持元傲这个当时并不显眼但才德兼备雄心十足的侄子上位外,元傲对于大夏的朝政从不进行任何干涉,对为朝廷培养武道高手以外的事情一概不过问,上朝时也都是一言不发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摆正着自己臣子的位子。

直到与乾国之间那场惊天动地的睢阳大战爆发,元祺一己之力击退了那闻名天下的两万精锐铁骑,天下人才明白:那个一直以来口口相传的人间神话,还活着,而且依旧不可撼动。

此时此刻,这个神话平静地站着,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古朴的戒尺。

近一臂长的戒尺黑里透红,像是玉质,表面虽然遍布细小的裂痕,却丝毫不影响那种沧桑而庄严的气息,曾经铭刻其上的圣人圣言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抹去,但被时间洗礼而出的质感却有着胜过一切言语的厚重。

当年,元祺主动放弃皇位,将自己的弟弟送上那个位子之后,新皇将这把戒尺赐给了他,告诉他:这把戒尺,上打昏君下打馋臣,从今往后卿便是整个大夏的监军。

在大夏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凭着太师手中的这把戒尺,哪怕没有皇上的谕旨也没有兵部的调令,也依然可以调动全国近三分之一的军力,其中大都是镇守边疆的精锐部队。

然而,对于此刻的元祺来说,什么权位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是拿着陪伴了自己最久、也是最称手的一把兵器,以一名武者的身份站在自己最渴望的对手面前。

自己有多久不曾如此纯粹了?

抛开一切全力一战的感觉让元祺如获新生,他能感觉到一股火焰、一股熄灭已久的火焰在他心底重新燃起,而且愈发强烈。

元祺挺直了佝偻的身体,一瞬间,睢阳城前那个伟岸的传说似乎又回来了。

“太师......”元成敏喃喃道。

他武道修为很低,但一样能看出元祺的觉悟,以及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可阻挡的渴望:这个老人,这个被无数朝臣武将视作榜样、让数不清的青年才俊说出“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活传说,只想作为一个武者结束自己这激荡的一生。

他能接受元祺就这样陨落吗?说实话不能,从理性出发他也不能允许大夏的守护神和王牌就这么折损在此,但是作为晚辈,作为和元祺流着同样血脉的人,元成敏说不出哪怕一句劝其放弃的话语。

他要做的,他能做的就是见证,见证一个传奇的落幕。

而将要落下这大幕的人——元成敏看向了纪允炆,后者此刻正直视着精神焕发的元祺,神情有些复杂。

剑尊,对于元祺的觉悟与渴望似乎也有些难以理解。

这让元成敏有些意外,他以为顶尖的高手之间都是心灵相通的,对于这种在武道之路上挥洒一切的追求,应该都是一样的。

当然,虽然眼神有些复杂,但纪允炆还是选择了尊重自己的对手,他缓慢地拔出了自己那柄近一人高的长剑。

这时,元成敏听到身旁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就看见了解颖秋那倾国倾城的面容上,此刻全都是难以形容而又很能让人共情的讶异。

解颖秋并不理会元成敏的视线,眼前的景象过于震撼,让她难以去注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师父有多久没有拔出过那柄剑了呢?

答案是不知道。

至少,自解颖秋被纪允炆收养以来,她不曾见过纪允炆在战斗中拔出那柄剑。不论面对的是声名远扬的高手,还是漫山遍野的匪寇,纪允炆一直都是面带着轻松而平和的微笑,赤手空拳地让对方切身感受到鼎鼎大名的大宗师究竟实力几何。

什么刀枪棍棒斧钺钩戟,全都不如纪允炆细长而好看的剑指。

全天下都称呼他为剑尊,但却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用自己随身那柄长剑,哪怕是解颖秋这个大弟子也不例外。

当初在纪允炆身边学艺的时候,即便天资聪颖(纪允炆原话)如她,也只是被纪允炆手上一根小树枝打得抱头鼠窜。

而现在,纪允炆竟然面容严肃地让那柄剑出鞘了!

长剑通体乌黑,太阳底下也没有任何光泽,完全看不出是由何物打造;形制上平平无奇,但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看向它的视线无一例外地都被牢牢吸引住。

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剑身周遭的一切,不论是风还是光,甚至是时间都会停滞下来,然后被毫不留情地吸进去。

一柄可怕的剑——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第一感受。

包括元祺。

不过,元祺并未产生任何的畏惧,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半分;恰恰相反,传闻中从不曾长剑出鞘的剑尊,此时竟然为了与他的对决而拔出了那柄可怕而奇异的剑,这个事实让他无比的满足与兴奋。

纪兄,你的尊重,我已感受到了——元祺并不去阻止心底里燃起的激情之火,他让这烈火充斥全身,随之而来的力量让他微微颤抖。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五感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的神识前所未有的集中,他的身体里从不曾充斥过如此的冲动与力量,百年时光对他的侵蚀此时都消失无踪了,他调息运气,真气在本该衰老的经脉里畅行无阻;他运力发功,周遭的土石草木都为此颤抖不已。

武道之路,从不曾像此刻一样平坦而光明;那本以为已经无缘的最高峰,从不曾像此刻一般让他觉得近在咫尺。

那么,自己能胜吗?

元祺锐利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直指纪允炆,后者手持长剑,就那样站在不过七步外的地方,看上去满是破绽。

元祺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座雄伟的高峰,一座等待着自己用这最后一次熊熊燃烧的生命去攀登、去征服的高峰;但他错了,当他的视线看过去时,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像是最深的深渊,像是最黑的黑夜,纪允炆那看上去有些单薄的身影在元祺熊熊燃烧的神识中所映照而出的,不是什么伟岸高耸的山峰,而是一片仿佛会吞噬一切的漆黑。元祺此时此刻以燃尽自己为代价、一生仅此一次的真正的巅峰状态,在面对那深不见底的浓郁黑暗时,霎时间变得势单力薄。

不过是深夜里一盏在风中摇晃的弱小灯烛。

微风卷起些许沙尘,远处似乎有鸟儿在鸣叫,阳光也热烈得恰到好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轻松而愉悦;但在这里,在两位大宗师所站的这个地方,一切却都是那样的凝重,甚至是人最本能的呼吸,都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给压了下来。

微风、鸟鸣、阳光,对于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们来说,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毫无意义。

没有人说话,空气被难以忍受的高压的寂静充满,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无人能预料,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即将到来的时刻。

不祥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度日如年的紧张毫不留情地紧紧攥着两位见证者的心灵,甚至一度让两人觉得窒息。

终于,在难以忍受的煎熬之后,那一刻终于来了。

没人能说清楚那一刻究竟如何,究竟什么时候、怎样来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它来了。

“咳咳!”咳出鲜血的同时跪倒下去的人,是元祺。

而纪允炆,则是面色平静、缓缓地收剑入鞘。

结束了。

没有天崩地裂的真气冲击、没有震耳欲聋的武器碰撞、没有眼花缭乱的功法奇招、没有鲜血飞溅的凄厉图景、没有热血沸腾的激情碰撞。

简简单单的一剑,简简单单的一尺。

一切就结束了。

远处,一枝小小的树枝毫无征兆地突然断裂,一边不断碎裂一边落向地面,好像在宣告这场战斗的结果。

“太师!”元成敏跑上前去扶起元祺,老人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人心疼,让人害怕。

在外交场上锤炼多年的元成敏,此时竟抑制不住地眼角泛起泪花。

“四殿下莫慌。”元祺气息微弱,但苍白的脸色还是因为元成敏发自内心的关切而泛起了些许血色。

那种真挚的亲情,让他即将熄灭的生命,感到了珍贵的温暖。

“剑尊,还是给老夫留下了处理后事的时间啊。”在元成敏的搀扶下,元祺强撑着站起来,朝纪允炆行礼道:“多谢纪兄,让我在这条命的最后,见到了武道真正的极致。”

“你应得的。”纪允炆并不客套,他知道:比起虚伪的客套,元祺真正要的,就是能够一窥武道的极意。

“比试已毕,我的心愿也了结了。”元祺长叹一口气,他的身形又佝偻起来,阳光下似乎随时会消失。

不过,那股暮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宁静,一种无以复加的满足。

“既然事情已毕,在下也该回朝复命了。”元成敏看着元祺,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向解颖秋道:“我们双方谈成的事情,还请解阁主记得,在下也会动员朝中力量配合完成计划。”

随后,不等解颖秋做出反应,便扶着元祺缓缓离开了。

解颖秋没有回应,并不是因为她高傲,而是因为她没能听到元成敏的话语。

她依旧沉浸在刚刚的那一刻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她没能看清,但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

她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脆弱渺小的鸟儿,而面前的,则是吞食天地的惊涛骇浪、是移山填海的宏伟巨力。

师父他,竟然如此的可怕?

解颖秋看向纪允炆,师父是无敌的,这一点她一直都深深坚信,但刚刚那一刻,却让她对此有了全新的认识。

直到她的视线划过纪允炆腰间——

“师父!”

纪允炆腰间,一个不甚起眼的伤口正不断渗出鲜血。

“为师没事,不用担心。”纪允炆对腰间的伤完全不在乎,但解颖秋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大概没法就遮掩糊弄过去。

“师父你......”解颖秋真的慌了,在她的记忆里,纪允炆从来没有受过伤。

甚至没有哪怕一个敌人或是对手,成功的让自己的攻击碰到过纪允炆,除非他自己愿意。

“怎么了?为师也是人,和元祺那样的高手交手,受伤也很正常不是吗?”纪允炆又恢复了往常的微笑,通过轻轻摸头安抚解颖秋。“这么慌慌张张的可不像你哦。”

“师父,我......”解颖秋低头,有些羞愧。

她很清楚,这次的事情能那么轻松的解决,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了纪允炆的武力。

若是自己也有这般实力,想必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甚至从一开始就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我,我今后会努力修行的。”

“嗯?”纪允炆一愣。这丫头怎么了?突然开悟了?

这感情好啊!

“好好,就知道颖秋懂事。”纪允炆高兴的笑笑,腰间的伤口就像不存在一样。“走吧,抓紧时间把事情处理好,师父就带你们去精进修为。”

“嗯。”解颖秋用力点头,活像当年那个刚入师门不久的小女孩。

“对了师父。”没走两步,解颖秋突然开口。

“怎么了?”

“你的伤口,能不能让我给你包扎呀?”解颖秋脸红红的,但不知怎的让人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不行。”纪允炆果断否决。

这丫头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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