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被世界遗忘的少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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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衣毕竟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她拍了拍陆平安的后背,示意他镇定一点,现在并不是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时候。
陆平安稳定心神,开始往内部前进。二楼很大,一条长长的走廊贯彻到底,走廊两边分布着许多个房间。
推开每一扇房门,里面都能找到各种试剂瓶和死尸。各种颜色的药剂像是颜料般被泼在溅满暗红的墙壁。
死尸根据身体大小判断,应该都是四五岁的婴儿,就那么随意地被放在地上,四肢几乎扭曲般的旋转,陆平安不敢想象他们生前遭遇了怎样的折磨。
圣主教这帮该死的畜牲。
与滔天的怒火一齐袭来的是发自骨底的寒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即使早有过心理准备,可对恐怖事物的恐惧是人骨子里的本能。
两人共同行动下,几十个房间很快就搜索完毕,但并没有找到其他的线索,如果没有那些崭新的尸体,那这座木屋真的可以说得上是荒废已久。
“接下来怎么办?”陆平安看向白月衣,这次行动她才是老大,小弟自然要听从老大的意见。
白月衣思考片刻,随即说道:“发消息给【浅风】,确认这边已经没有圣主教成员后让她派人来接我们。”
陆平安点点头,刚拿出手机,却发现信号栏上的“无信号”三个字。
他有些意外,他们的手机都是装备部特别定制的,各方面都是顶级。别说这个山谷,估计就是把这手机扔深海里泡两天在拿出来,再让校长拿着它去南北极玩一圈都能接到贵妇们的电话。
来不及思考,两人的视线几乎同时转向楼梯口。
踢踏的脚步声从楼下缓慢传来,楼下的人似乎心情不错,此刻正哼哼唧唧地唱着歌,声音嘶哑如蛇。
他似乎并没有立刻上楼的打算,正在楼下来回踱步。
两人对视一眼,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偏僻的木屋的,身份基本不用确认,但他们摸不清对方的修为,精神念力扫过那人如同扫过空气般没掀起任何波澜。
可他们不敢大意,屏蔽自身修为的装备并不是没有,保险起见他们只能等对方先露出马脚。
但楼下那人似乎真的只是个路过的普通人,见木屋里面血腥气那么重被吓得不轻,迅速地关上门跑路了。
陆平安内心惊疑不定,在他的精神念力覆盖下可以看出对方确实是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很远。
白月衣挥了挥手,两人先后下了楼。
楼下的陈设与来时并无不同,仍旧是毫无陈设。老旧的木门被先前那人大力开合之下发出“吱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回响。
陆平安松了口气,转头面向白月衣,却发现对方瞳孔骤然收缩。
“趴下!”
声音与剑光一起爆开,陆平安在惊悚中迅速弯下腰去,黑影与剑气几乎同时在他头顶交错,剧烈的爆炸声震得他耳膜嗡鸣。
如果白月衣没有及时提醒他,如果自己的反应再慢上一秒,那此刻爆炸的就应该是他的脑袋了。
他手中唐刀笔直地向身后刺去,却被一双漆黑的大手直直抓住,陆平安惊恐地发现——他体内的灵力似乎消失了。
来不及思考,对方手掌骤然发力,将陆平安在原地几乎转了个圈,一把将他手中的唐刀夺过。
雪白的刀身上浮现一抹黑光,狠狠地劈砍在陆平安胸前。
对方显然不是剑修,这一刀上的技巧几乎没有,换做平时陆平安甚至可以凭借灵力覆盖肉身硬抗这一刀,但现在他体内灵力沉寂如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刀划破胸膛,渗出漆黑的鲜血。
黑光顺着伤口混入陆平安体内,他只感觉浑身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感,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那股黑光尽数摧毁。
男人的眼中弥漫着嗜血的疯狂,一刀抬起,又要挥出。
白月衣的【黄金瞳】也在此刻黯淡下来,身体传来说不出的疲软感,她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式将两人的灵力悄无声息地封禁,但她看出了那抹黑光。
圣主教专属的一种秘术,【血之诅咒】,通过伤口释放进对手体内。诅咒的威力根据植入体内的层数决定。
陆平安可以凭借揽月境剑修的身体硬扛下唐刀的劈砍,但现在毫无灵力的他被诅咒侵蚀一定会死。
陆平安虽然没出过任务,但也认出了那抹黑光。
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死了啊。
他心如死灰般的闭上了眼,他知道逃不掉的,对方能瞬间从远处回到木屋,一定拥有类似于空间传送的术法或者血脉。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眼前的虚无中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唐刀再次划过胸膛,在他身上划出一个大大的叉。
他感觉有人拉了他一把,冥冥中有股强烈的悸动逼他睁开眼,却看见一个洁白的身影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陆平安拉至她身后。
陆平安的唐刀在白裙上画出一个漆黑的洞,陆平安甚至能看到刀尖刺破纱裙,离他的眼眶只差毫厘。
白月衣口中闷哼一声,但却不退半步,从长裙的口袋中摸出一个血红色的圆球,直直按在男人身上。
黑色等级控制系装备,凝固之球,可以控制尊境以下的敌人原地不动,时长根据对方修为而定。
白月衣没有停留,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唐刀,拉着陆平安上了二楼。
她踉跄着奔向二楼走廊的最后一个房间,用力推开房间门。
房间很狭窄,只有一盏煤油灯在风中摇曳,灯光时隐时现,正如同此刻两人的生命。月光顺着窗户落下来,却带着一丝诡异。
陆平安这时才回过神来,钻心的疼痛让他想要叫出来,但现在男人就在楼下,发出声响只会让两人死的更快。
白月衣将他平放在地上,自己也几乎竭力般的坐在地上,少女原本就雪白的肌肤此时更显的苍白。
陆平安望着她的脸,以及那个几乎贯穿身体的血洞,洞内正溢出着黑气。
他心中突然一阵绞痛,浓烈的无力与恐惧密布全身,没想到现在竟然是让自己心爱的女孩保护着自己。
“你先跑吧,别管我啦。”陆平安牵扯起嘴角,虽然他知道在一个有着空间传送血脉的异常者面前,灵力封禁的她或许毫无逃脱的机会。
但那样起码能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累赘,不是吗?
白月衣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他,目光坚定。
“如果我们这次活着出去,你之前没有说出口的话要再说一遍!”
陆平安愣住了,没想到这时候她还在意着自己未说出的表白。他想说我现在就可以再跟你表白一次,反正我也活不长了,只要你听话现在就从窗户跳出去然后尽可能地跑。
白月衣却没有等他回话,因为楼下已经传来了阵阵脚步声,显然凝固之球的控制时间结束了。
脚步声不急不缓,男人似乎很享受着这场单方面的狩猎,一步一步地像在跳优雅的华尔兹。
陆平安感到一股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死神迫近的脚步声,他与女孩的命运即将被这脚步声的主人决定。
声音停留在门口,声音的主人在门口来回踱步。
“找到你们咯。”
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是带有魔力般将周围的染血的墙壁唤醒。
一只只鲜红的手掌带着嘶吼声突然从墙中伸出,不停地向两人摸索去,就像野兽们争夺着为数不多的食物。这些手掌的皮肤苍白,没有血色,手指修长而扭曲,仿佛是从地狱中伸出的鬼爪。
同时一股火焰突然蹿上二楼,窗上映出火焰的花纹,耳边是痛苦的嘶吼。陆平安觉得整个世界都被绝望的声音覆盖,长吟不绝。
白月衣持刀起身,她没有逃跑,或者说她从未想过逃跑,她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现在她等到了。
“金童,准备好了吗?”她对着空气喊道。
陆平安听不见回应,只看到一股金芒从白月衣眼底窜出,紧接着便汇聚成一只灿金色的竖瞳。
瞳孔瞥了陆平安一眼,眼中带着轻蔑与鄙视,下一刻便钻入白月衣体内。
陆平安望着这一切,眼神呆滞。在他眼中,少女原本漆黑的长发突然变得雪白,那双纤纤玉手上钻出一双双眼睛。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白月衣的俏脸已经有一半变成血红,却不是血肉,更像是由千万条细密的红线交织而成。而在另一半如初的脸上,眼中闪烁鎏金。
白月衣手握唐刀,一刀朝着门口挥出。
刀身流光璀璨,剑光势如破竹般穿过血手,留下遍地血迹,紧接着毫不停留地冲至门口。
门口的男人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硬挨这道剑光。
剑光瞬时在对方身上炸开,剑气直冲云霄,将男人身后的半座木屋化作粉末。
白月衣不做停留,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挥出第二刀了,背起地上的陆平安冲出窗外。
白色的身影在森林中跋涉,剑气如雨般萦绕在她周围,身后留下被剑气冲断的红松,明亮的剑光在黑夜中向着远方延伸。
最后,她停在了山谷处。
陆平安连忙托住她那几乎快要瘫倒的身体,此刻她早已退出了刚刚那种奇怪状态,可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会永远的睡下去。
“你再坚持一会,学院的救援一定在路上了!”
他的声音几乎颤抖,他紧紧的抓住女孩的手,像是在抓住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想起别人说的一句话,人这一生刚开始十几年是在做加法,后面几十年都是在做减法,等减到最后剩下的那个东西就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他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减去了,唯一重要的就是眼前的女孩。
白月衣却笑了,“平安,你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陆平安哪能不记得她之前说了什么,现在不管她要求自己干什么他都会答应,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可刚张开的嘴却被少女轻轻用手指抵住。
“不要现在说哦,现在咱俩都太难看啦。”
陆平安想说你现在不难看,你现在很美,不,你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
但他的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一般,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响。
他瞪大了眼睛望向白月衣。
“一点小魔法啦。”白月衣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你现在别说话了哦,诅咒已经蔓延到你体内全身了,所以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谈话了?”
陆平安愣了愣,以为就连白月衣都对自己体内的诅咒束手无策,所以才说什么“最后一次谈话”。
但他也无所谓了,只要白月衣没事就好,他的命本来早就该死在木屋里,现在晚死一会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以后就要跟她分开了啊。
陆平安感觉鼻子有些酸楚,视线中的少女也被月光照射的模糊不清。
女孩慌了神,犹豫许久,随即一点点地伸出手,小猫般慢慢靠近了陆平安的脸,又一点一点地将那还未涌出的泪水抹去。
女孩的动作很小心,好像陆平安略微抗拒一点就会飞快地收回手。
那双手在空中停留了许久,久握刀剑的手此刻竟然在颤抖。
月光透过枝丫,草虫的声音在刹那间远去,两人的影子像是在慢镜头中被拉得很长很长。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却是这般场景。
“别哭哦,你本来就不好看,哭起来就更难看啦。”
好,我不哭。
她又笑道:“还好现在过了十二点,不然缘分让我们在我生日这天分离,可太过分啦。”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还没正经地对我说句生日快乐啊?”
好,你别哭啊,我现在就跟你说。
女孩将眼睛眯了起来,弯成好看的月牙状,“算了吧,之前你已经说过好多好多年了,今天就原谅你啦!”
可眼泪还是划过了面庞,像是流星散落。
陆平安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身影,她背着双手站在林间,笑着跟你说话,她的纱裙被风吹得凌乱,似乎随时都会化作白烟散去,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流星划过的痕迹。
不,最后他仍是忘了。
女孩突然贴近了他,吐出的热气让陆平安心中有些浮动。
“你转过头去。”
陆平安听话照做,那边什么也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山谷和即将到来的黎明。
但他却再也无法将头转回去。
“就这样,不要哭,要看着远方。”
“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只是,到了那时,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陆平安,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陌生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陆平安却感觉一阵眩晕,心脏传来一阵阵绞痛,好像有人正在用钝刀子划开他的心,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硬生生地取走了。
脑海里突然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出一幅画卷。
那是段平淡如水的时光,圣树前两人第一次见面,自那之后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人的关系如流水般缓慢进展。
她跟自己第一次过生日,游乐场,演唱会……她跟自己去了许多许多地方,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自己开心的时候她在,自己伤心的时候她也在,好像只要自己回头,她就一直在,正面带笑容站在命运的彼端遥遥守望着他。
只是,她是谁呢?
他们在巴西的山谷中最后一次擦肩而过,少女的发丝扫过男孩的肩膀,就像春花秋叶扫走了时光。
……
陆平安站在那座无天无地的世界,哭得像个傻子,心裂成一片一片。那些自己本不该忘却,自己说过要牢记一辈子的记忆,汹涌扑面,一刀一刀切碎他。
“主人,这就是您的过去,以及关于【银月之哀】的全部。”
金童望着那个想起一切的少年,说道:“圣主教通过特殊的手段,将封禁灵力的术法投射到了月亮之上,而给他们自己人准备了抵抗药物,为的就是将学院派去的学员一网打尽。”
“你们学院的【浅风】很聪明,根据地点分布分析了各种情况,可唯独忽略了那些地点所处的时区。”
“您跟我的前任主人,也就是白月衣,现在的白清宁,因为没有灵力,被逼到了生死关头。”
“【黄金瞳】虽然需要灵力作为媒介释放,但我作为瞳灵却并不需要。”
“白月衣为了救你,选择了与我的本体进行融合,也就是您看到的那种特殊形态。”
“只是即使脱离了那个地方,那时的您已经被诅咒污染的极其彻底,体内的筋脉近乎断绝,灵力散尽,生命奄奄一息。”
“她为了救您,不得不通过动用【回生】来勉强祛除诅咒,吊住您的命。”
“可【回生】的代价是必须【湮灭】一些东西,而那时你们身处深山,所以……”
“所以她选择【湮灭】了自己。”陆平安抬头,眼眶泛红。
他已经没有泪可以流了。
“对,她通过【湮灭】自己的存在来使用【回生】,从那以后,这个世界上所有关于白月衣这个人的信息都不复存在,她就像是被世界所遗忘了一般,被人从历史中抹去,不留痕迹。”
“那你呢?金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陆平安问。
“主人,”金童面无表情,“您觉得如果您没有【黄金瞳】这样的血脉,修为丧失的你会被莱茵学院如何处置?”
陆平安没有回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或许学院会将他送回国内,像之前一样给自己虚构一个十几年的记忆。但绝不会再将自己召回学院。
没必要了。
所以她将【黄金瞳】转交给了自己,连同自己送她的平月,以及人们关于【黄金瞳】拥有者的所有记忆。所以自己的天赋才会飞升到银色。
而她却彻底的将她自己存在的痕迹抹除。
“是的,没必要了。”金童好像猜透了他的心,“而那样,本就被世界遗忘的她,该去哪里找您?”
“我还记得她将我转交给您前,对我说过一句话。”
“这个世界很大,或许会有很多个陆平安。如果我踏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就能见到许多个不同的陆平安。”
“但我不能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我也不想见到许多个陆平安。”
“白月衣要见的陆平安,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女孩的声音此刻仿佛回响在这处世界。
陆平安的心已经不痛了,麻木了,消失了,他只是自顾自地发问。
“为什么这和我的梦不一样?”
“主人,您还记得您与布莱恩第一次见面,他说的话吗?”金童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陆平安脑袋一阵恍惚,自己与布莱恩的第一次见面?那次他为自己解梦?
“虽然他不是一个专业的解梦人,也并不知道实情,但有些话却是刚好沾边。”金童说,“他说,在梦中,我们都会活成自己所仰慕的样子。”
“现实中您认为是自己的懦弱导致了那场悲剧,所以在您的梦中,您的形象从被拯救者变成了拯救者。”
回忆如惊雷在陆平安脑中炸开,金戈铁马般地踏过他的脑海,留下悲凉的叫喊声。
为什么自己会拥有【黄金瞳】,为什么金童和平月一开始会排斥自己,为什么自己的天赋等级从红色到了银色。
都是因为她啊。
“我要去见她。”陆平安说,他的目光望向了平月。
“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