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段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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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中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噼啪”的杂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墙壁和天花板上的裂缝十分狰狞,龟裂的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金属机关和扭曲的机械部件,在核心的照耀下反射着微光。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金属味与尘埃味,让人深感窒息,但更让人窒息的,是那个站在废墟之中的少年。
他看着很普通,身上破碎的衣衫让他活像个受害者。
然而,他那黑白的眼瞳却是那么深邃,其中流转的是任何人都不敢直视的不可名状的恐怖。
“据我所知,人体有一种神奇的物质,它能让人心跳加速、脸红不止,
“当人与心仪的对象接触时,大脑便会释放这两种物质,使人产生一种强烈的渴望与对方亲近的冲动,
“而这,才是爱的本质。
“我想构成你神经的物质中估计也有能生产这种类似的东西吧。”
云仙先悠闲地站在原处,有些意外地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脸颊,居高临下地睨着那颗破损不堪的人头。
说着说着,他不禁莞尔一笑:“你能被这种欺骗性的物质所引导我是很惊喜啦。”
然后,他的声音忽地放缓,细若游丝:
“可是,只是抱着这种从基本衍生出的物质而产生的目的,你该怎么赢过基本自身呢?”
“……”
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这种浑然忘我、与一切格格不入的感觉……真是傲慢。
“真是可惜,你所谓的爱情并没有突破‘基本’啊。”
“竟然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基本……”
破碎不堪的声音从张载脑袋中的发声装置中传出,但虽然破碎,却听得格外苦涩,
“我认识你的眼神…你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死活……”
“话可不能那么说,若不是势在必行我还是希望大家相安无事的啦。”
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阿青已然从那机关人的钳制下挣脱,正面色苍白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而墨熙溪更是直接被震晕了过去,双目紧闭、四肢无力地困在已经失去动力的机关人的铁壁中。
云仙先笑笑,眸中深远无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况且,这又不是我愿不愿意便能够解决的。”
“呵呵……”
张载发出低沉且衰败的笑声,
“我…看出来了,虽然你藏的很深…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你的神通是‘因果’,对吗?
“所以你不需要仙力…也不需要术式…当我决心倾尽一切…殊死一搏的时候…我就输了…呵,没想到那么多年…世上竟又生出了这种怪物。”
“哦?”
“呵呵,若早知…是这样…我就不动手了。”
云仙先眨了眨眼,竟安慰道:
“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张载的发生装置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似乎里面的它正在走向尽头:
“你赢了…还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八门神机,先生的道悟…传承…早就化为尘埃…了。”
“不对吧。”
云仙先还是那样坚定地摇了摇头,缓缓拾起它本体中的那个破损不堪的核心,满脸笑意地喃喃道,
“在我看来,你不就是吗?”
“……”
张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啊……
“你是千机子最初的造物,伴随他行过了一整个圣人时代,镇压了魔巫妖邪,教化了五洲苍生,天书河图尽收你眼。
“更罔论千机古仙穷尽一生、沉淀百万年之久的千机之术,还有那让你实现不同于其他生物般灵智的机巧构形……
“这才是旷古难有之天才才能创造的奇迹啊,它的价值远胜于所谓仙人道悟或治世之术!
“难道你当真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的重要?”
“所以…你才假造破绽…吸引我主动送上门吗…从一开始…你就是冲我来的……抑或…是命运使然。”
直到现在,张载还在思考,它尚且完好的那颗眼珠转向了他,
“那你…准备怎么做?”
“准备怎么做呢?”
云仙先微微挑眉,语调飘忽且没来由地反问道。
张载不是很懂,但它很快便看到,这个妖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镶嵌着各种部件与纤维的机关板。
而看到这个机关板后,张载僵硬了,它认出了这是控制台上的转接中枢,而且,相当完整。
难道是在那时……
它回想起了先前云仙先在台上的诡异举动。
“话说回来,你之前是用这个口子传输的吗?我凭感觉拆下来的,总觉得会有用。”
云仙先摆弄着手上的机关板,像是随意地从中挑了几根数据纤维,在它的视线中接到了核心之上。
“咔。”
连接上的那一刻,核心黯淡的躯壳中闪烁起一丝光芒,连带着机械板上也显现出了只存在于一瞬的模糊图案。
“……”
“猜对了。”
云仙先笑吟吟地说,但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其实丝毫没有意外,就好像早知道了结果,嫣然一笑,喃喃道,
“我果然很幸运啊。”
而此刻头晕目眩、昏昧不明,张载已经不知道这个妖人说这些话是为了激怒他,还是单纯的话多了。
显然,不仅是这具躯体的原因,是它的整个系统出问题了。
接收器边那妖人的声音还在响:
“所以你现在就不打算说话了?”
轻浮,傲慢,仿佛遗世独立,高高在上,简直就与古往今来凌驾万物的那个东西一样……“命运”,真是个怪物啊。
“其实我的话还是挺多的,只是与他人之间的疏离让我提不起劲而已,我想兴许是这世间的差异太大了吧。”
可凭什么,这根本不合逻辑,就凭它们强到可以成天理称天意?
只凭这些就可以肆无忌惮,随意赦罪赐灾、替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罔断吉凶然后剥夺她的生命即便这一切毫无意义!然后用一句生得造化来搪塞?!
“最近我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
“……”
脑海中的数据与神经正在流失,被潜藏在最深处的那段记忆出现在了它的眼前。
“我不知道为何如此。”
老先生坐在七彩云端这么说,
“也停下了推演的习惯,事实上,这种状态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心境,以至于在我看来,这个完美的架构——玄域,就像一片畸形的大地。
“这最为瑰丽的华盖——九天,你看,这俯瞰一切的苍穹,被阳之清气构成的最雄伟的穹顶——为什么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团聚在一起的唾沫?
“命运、天理、玄域……它们听上去是多么非人格,非情感的实然状态,但求奉献又不求索取的生养万物,然而现在,我却愈发觉得被嘲弄了……”
“我不明白,请先生解惑。”
“你得自己想,子厚,渴求别人给予一个标准答案,这是一种智识上的懒惰。”
……
“乾门,你为什么不也入俗看看呢?只有去爱,才能发现值得爱的潜质。”
……
“其实,她早就死了,对吗?”
……
这多舛的命运……真他妈的该死。
“……还是你愿意给我提一些宝贵的、来自专业人士的建议?”
时间回到现在,云仙先的声音在朦朦胧胧中回荡着,如此令人生厌,但正因如此,它兴许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做什么了。
“谢谢你……”
云仙先现在的心情看上去很好,一边翻看着手上的机关板,一边笑着询问道:
“有关什么?”
“谢谢你让我意识到了,你是一个必须祓除的存在。”
“嗯?”
张载的声音变得跟寻常机关人一样了无生机,而最初,云仙先只觉得有些无趣。
所以当察觉到自己背后亮起中枢核心的金光时,他也丝毫没有在意。
但,当他看到机关板上跳出的那短短两串极度危险的符号时,他脸上的一切表情便都消失了。
“自爆?”
云仙先瞳孔猛然变大,他立刻意识到了它要做什么,不可置信地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所拥有的,是多少天性广瀚的伟大人物竭精殚虑都无法……”
“云仙先,你从何处来?你会到哪去?你是天谴吗?”
张载的声音冰冷、缺乏一切抑扬顿挫,但在云仙先耳边却比它先前说过的任何一个话都要有冲击性。
“喂!!”
然而,再没等云仙先说什么,一团夺目的光芒便席卷开来,点亮了他眼前的一切。
轰!
“……”
“咦?”
想象中的巨大爆炸并没有发生,光芒消散,云仙先微怔地松开了被自己死死护在怀中的核心与机关板,诧异地看向除了张载的消失、一如先前的周围。
“哑火了?”
虎头蛇尾的闪光就轻描淡写到像是一个笑话,云仙先喃喃自语便给这个现象定了性,又看了一眼手上没有任何问题的机关板,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答容,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你的主人会对你多么失望啊,这可是他留下的足以彪炳史册的遗产啊……”
实话说,刚刚那一刻自己着实是有些失了方寸,但仔细一想,他来此处本就是因为熟悉的“机缘巧合”,怎么会就此空手而归?
张载,虽然很遗憾,但这就是“基本”的命运啊。
“不过,偶尔来些这样还挺刺激的。”
云仙先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想着。
可是……
想到方才,他又不禁若有所思。
它最后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是它这个机关人运算得出的答案,这数据上应该也会显示……”
“云大人!您能……帮我个忙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阿青的呼救声,云仙先瞥了一眼那个方向。
那里,阿青正奋力拉拽着一个机关人,在那已完全失去生息的机关人怀中,墨熙溪仍旧昏迷不醒。
“……”
云仙先只是冲她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继而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机关板上显示的符号之上。
这似乎是些秘文,有些他能凭感觉大概认出,但大多数的简短又小巧的字符却是尤为陌生。
不过一想到这上面记录的是那等非凡之物后,他也就理解了。
云仙先眼中划过一道异芒,说起来,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啊,竟然是这种有用的东西……莫非和那时一样,这个也并非是因为天道而来吗?
“云大人!来不及了,求您帮帮她!”
阿青的声音又一次从不远处传来,声音更加急切了。
“唉,你能安静一点吗?还是真的无法分辨孰轻孰重?”
周围一片寂静,偏偏只有她在发出声音,云仙先睨着急切的阿青,手指轻描淡写地指着她,
“如果你能搞清主次就帮大忙了,毕竟现在在我手中的,很可能是一个不可估量的‘灭道镯’啊。”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顿时让阿青一愣,可现在她哪听得进去这个,眼眶已急得红润了:
“可……求您了,来不及了,救救她!你救她啊!”
理解不了吗……
云仙先相当失望。
话又说回来,她的嗓门怎么变那么大了?
从浑然忘我之境回过神后,云仙先这时才错愕地发现,阿青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距离他仅十丈左右的位置!
“嗯?”
而当看到两人之间急剧缩小的距离与那悄无声息间以扭曲至褶皱的洞天之壁,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这个洞天在坍缩?!
云仙先的表情再度消失,不甘心地转眸看向机关秘文,而就在阿青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的喊声中,这方洞天彻底化作了乌有。
…………
“唔……”
阿青从黑暗中睁开眼,只觉得自己背靠着一个冰冷的墙,身体仿佛被撕裂、然后又瞬间合拢,酸痛和虚弱像无数小针刺入她的皮肤与骨髓,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的全身都在痛,不过也难怪,毕竟刚才经历过那种事,但奇怪的是,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又变得完好无损了。
“沙沙……”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身上的布料,果真如此!本该有缺口的地方莫名其妙又好了!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熙溪……”
一想到那梦境之中宛若天地倾覆的场景,她便是心生一种浓浓的无力与绝望,那失去友人的刺痛还残余在她的心间。
如果只是一个梦的话……
阿青僵硬地活动身躯,眼前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到一些微弱的光线和模糊的影子。
然后,她便看到了就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戴着墨镜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云仙先。
阿青愣住了,她试探着手摸索上去。
“啊!!!”
那不是梦!
阿青顿时面色苍白,那短暂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开来,她克制不住愤怒地揪住了云仙先的衣领,声音颤抖:
“你这混蛋,突然间发什么病啊?熙溪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见死不救,难道你没有心吗?!”
“……”
云仙先缓缓开口想要说些什么,通道内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柔弱声音:
“阿青?仙先?你们里面怎么样了?”
“……”
而听到这个声音,阿青与云仙先皆是愣了一下,阿青不敢相信地循声望去,视线尽头是一个昏暗的天花板。
“阿青?仙先?你们听得到吗?”
这是熙溪的声音!
阿青颤抖着松开了揪着云仙先的手,不禁向着通道入口迈出一步,接着又是一步,然后冲了过去。
“熙溪!”
阿青只顾着全力冲刺,嘴上还呼喊着友人的名字,生怕她所听到的这一切只是幻觉。
然而,当她冲上了通道,光芒晃眼,视线处却是没有友人的身影。
阿青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双眸涌上了无尽的绝望与怅然若失,嘴中喃喃道:
“熙溪……”
“阿青?”
身后传来疑惑的呼唤声,阿青身体一僵,心跳都是一滞,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
而在她眼中的,正是那个柔弱却善良的少女,安然无恙!
她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地涌出,豆大的泪珠滑过她的脸颊,“啪”地滴落在地上。
“熙溪!”
阿青大喊着,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墨熙溪。
是真的!
熙溪还活着!
“唔哇!”
阿青抱着墨熙溪,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一时弄得墨熙溪有些不知所措,支吾着拍了拍她颤抖的背,轻声安慰道:
“没事啦,阿青不哭……”
“唔!”
然后,房间内又是响起了一声惊疑,墨熙溪抬眸,正好与那刚从密道中出来的云仙先的视线撞上。
“你,你怎么……”
云仙先思绪万千,半晌才问了出口,
“你怎么会在这?”
“嗯?”
墨熙溪对他这没头没尾的询问有些疑惑,然后恍然大悟,
“啊!因为你们都下去了嘛,总得有一个放风的吧?
“我有听过话本哦,像这种情况,如果所有人都下去了,机关的大门就会自动关闭,我们就都出不来了。”
墨熙溪一副快夸我的表情,阿青愣愣地望着她的脸,一时忘记了哭泣,又看向了云仙先,想要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来……你一直就知道吗?”
而云仙先只是站在原处,目中流露出思索之意。
…………
世界之外,“千机洞府”内,一切都宛若静止,只一个独立于规则之外的存在缓缓摇曳。
“无法消化,无法使用定锚,只有当他脱出后,掌控才回归。”
祂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是过去的老朋友,还是新的共主?”
“桀桀桀。”
回应祂的只是此方世界边缘处魔影的阵阵笑声。
“看他那副模样,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特殊。”
“呵呵,这还真是有趣。”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啊……天地间居然有什么存在能干扰本座的……”
祂的声音失真了一瞬,随后归于一声寂寥的呢喃,
“……‘方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