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如何选择摄政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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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十八年,大疫,京城十室九空,宫内亦不能幸免。
九月,天降祥瑞,金龙翻江,腾空入云。
游医入京进献药方,三日疫除。
帝大喜,改国号为龙赦,封九皇子明珹为太子。
“钦此。”
王青仪读完拟好的圣旨,扭过头问赵光霖:“陛下觉得如何,可有什么要更改的?”
“啊……呵……”嘶哑的气音,从金丝织成的床帐后传出来。
“陛下怎么了?”
王青仪随手把圣旨扔在地上,她身边的夏循立刻捡回来,摆在桌案上提笔誊写。
“陛下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王青仪亲手将纱帐卷起,用玉扣固定好。
“您要是有什么要说的,只管说就是。”她微笑着看着躺在龙榻上的赵光霖。
然而赵光霖只是张着嘴,直勾勾地盯着王青仪。他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涎水流在他枯槁瘦削的脸上,就像是从干枯树皮中渗出的树液。
“来人,点上熏香。”
王青仪掩住口鼻,纱帐打开得太久,赵光霖身上那股腥臭腐烂的味道就溢了出来。
他已经躺在床上很久了,很难说他现在算不算一个活人。
不过皇上是真龙天子,本来就不是人,不是吗。
两个小宦官端上了一个冒着烟的盘龙香炉,王青仪将手放在香炉旁边试了试冷热,满意地点点头。
“还不伺候陛下用上。”
“是。”两个小宦官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们熟练地把赵光霖身上的锦被掀开一条缝,将熏得发烫的香炉塞了进去。
赵光霖发出惊人响亮的哼叫声,像一只被烙铁烫熟的牛。
在一旁誊写圣旨的年轻宦官及时停了手,稳住颤抖的笔尖才继续往下写。
赵光霖的惨叫声减弱了,夏循根本不敢抬头看,因为他知道,那是王青仪又把赵光霖的脸捂住了。
然而赵光霖的声音,忽大忽小,好像印刻在了夏循的脑子里一样挥散不去。
夏循几次试图提起笔继续誊抄,可是笔尖抖得厉害,还差点滴下了墨汁。
他放弃了,搁下笔等了一会儿。
跟着皇后侍奉赵光霖的这段日子里,夏循忍不住想,真龙天子是不是真的存在,不然皇上被皇后娘娘折磨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咽气。
皇帝驾崩那日,他会不会将他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一并带走。
在夏循胡思乱想的时候,赵光霖已经没了声音。
王青仪将手上的软枕丢到一旁,瘫坐在龙榻旁的圈椅上。
好像陷入昏迷的赵光霖也带走了她的魂魄一样。
折磨一具行尸走肉只会让人发疯,特别是当一个人除了折磨别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柳乐连忙上前为王青仪喂药顺气,又指挥小宫女,将烂成一滩的皇上收拾好。
“柳乐扶我起来,我要离开这里。”王青仪缓过神来,抬起手。
“是,娘娘。”
一切恢复平静,夏循的笔尖稳住了,他连忙将圣旨誊抄好,吹干墨迹。
接下来,他应该将这份圣旨带去前朝御书房,交给萧相爷。
可是夏循起身之后,还是忍不住去看了眼龙榻上的赵光霖。
他想知道,皇上到底死了没有。
“你在做什么。”柳乐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只见她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走过来。
“我……”夏循如实道:“我想知道皇上还在不在。”
撒谎是没有必要的,他们都是皇后宫中的人,是一条船上的老鼠,一根绳上的蚂蚱,到时候都要陪着皇后进死宫的。这样的一群人,彼此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柳乐勾了勾嘴角,勉强挂起一个笑容:“他死不了。你帮我掰开他的嘴。”
夏循垫着帕子照做了,皇上的嘴巴根本闭不上,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他只需要抬着赵光霖的头,确认他把药都喝下去就行。
只是床帐里闷热,喂完了药,两个人都满头大汗。
柳乐用原本要给皇上用的巾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与夏循一起把纱帐放下,又对着旁边负责看守的宫女交代了两句。
夏循将圣旨放在都承盘里端起来,与柳乐一起走出永安宫的正殿。
跨过门槛,柳乐轻声问道:“你说他这样还算是皇帝吗?”
夏循沉默了一会儿,等到两个人站在永安宫的院子里一个要去偏殿,一个要出门的时候,他才挤出一句:“算吧,不然就没皇帝了啊。”
柳乐听罢点点头,端着空药碗像一只幽魂一样飘走。
夏循低头看了眼手里捧着的圣旨,若是上面没有玉玺盖得印,这也不过只是一张写了字的宣纸罢了。
宫道上没有人,只有风,幸好夏循在圣旨外头加了一个锦册又用镇纸压住,才没让它飞走。
好容易走到御书房,负责守着御书房的李横笑着把他迎进去。
“天冷风大,你来这一趟也怪不容易的。”李横仔细地替夏循摘下粘在肩膀上的黄叶。
“又入秋了。”
夏循迈进御书房,御书房里的地龙已经烧起来,竟比永安宫还暖和舒适。
然而夏循恨不得放下东西就走,头也不回地跑。
“祖父还在小憩,请夏常侍稍等片刻。”负责招待他的是萧相爷的孙子,萧贵妃的父亲……户部侍郎萧岐。
如今户部没有比萧岐品阶的官,他就是实质上的户部侍郎。
这是萧贵妃死前特意去跟皇上求的:自家祖父年迈,上朝如赴死,请皇上恩准家兄在祖父上朝的时候侍奉左右。
王青仪没理由不同意,大手一挥,不仅给了萧岐官职,还允许萧擎使用御书房里的御用寝间。
“不敢打扰相爷。”夏循将圣旨呈给萧岐,“侍郎大人先看看吧。”
“这不合于礼。”萧岐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打开看了起来。
边看边点头,看了他微微皱着眉头:“皇上为何不连太子妃一起封了?”
明知故问,荒唐可笑,这话皇后娘娘说了就算吗?
夏循腹诽道,云晏病没了,云家一家扶灵海洲,如今云皇子妃没了娘家依靠,生死不还是你们一句话的事。
“陛下的意思是还要与萧相爷定夺。”夏循只得道。
萧岐听了只是笑笑也不否认,转到御案后头提起笔在圣旨上加了一行字。
写完,他看了看,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哎呀,这样不就作废了吗。”
说罢,他用笔狠狠抹了两下。
夏循的眼神好,分明看到,被抹去的名字是萧嫄。
萧家的心思,已经连藏都不想藏了。
走出御书房,夏循松了口气,秋风一吹,他心口的污浊消除了不少。
皇上没几天活头了,哪怕九皇子不做太子,有萧家在一天,这皇位也轮不到其他人坐。
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会怎么样,是去皇陵扫落叶,还是殉葬。
“跑都跑不了。”夏循轻声抱怨道。
要不干脆现在就抽了腰带找个木梁吊死算了,起码死后能出宫啊。
永安宫里静悄悄的,王皇后已经早早歇下了。
夏循见日头西斜,就挥手让守门的侍卫,将大门关上。
“熬呗,一天一天熬。”
“干爹,干爹,别关门!我们回来了。”门外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夏循认出声音,连忙出去,看到两个十来岁的小宦官相互搀扶着站在永安宫外头,朝他嘿嘿傻笑。
“你们怎么……”怎么活着回来了?
夏循拎着他们的衣领,将他们带进来。
偏殿的柳乐听到动静出来看,看到两个小宦官面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惊喜。
“柳乐姑姑。”两个人乖巧地向柳乐请安。
柳乐看向夏循:“你带他们先下去,等娘娘醒了,我再告诉她。”
她转过身去,又转回来嘱咐道:“小厨房里熬着五仁八宝粥,你们去吃吧。”
说完她飞快地跑回了偏殿。
小厨房里的厨子是永安宫里的老人,看他们这些年轻宫人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见两个小宦官虽然有伤,但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能大口大口的吃饭。
老厨子悄悄抹了抹眼泪,问夏循:“你说九皇子是长良心了吗?”
“不是的!”小宦官咽下一口饭,说:“是皇子妃,是云娘娘拦住了。”
夏循一怔,心想这云家的贵女也不知是聪明还是傻,自己的命都快没了,不想办法讨好九皇子换自己活命,还要冒着九皇子动怒的风险,救他们这些下人。
他转念一想,难道是为了讨好皇后娘娘,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皇后也自身难保了。
*
云桐倒没有夏循想的那么远。
她制止九皇子打死那两个小宦官,只是一场豪赌。
赌得是自己的命。
她现在已经不去想活多久这种难题了,从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就不是握在自己手里了。
更不用说,如今云权扶着云晏的灵柩回了海洲,她在京中孤立无援,唯一的依仗就是萧擎担心对她下手会让朝中出身齐州的官员产生唇亡齿寒的危机感。
然而,云桐心里清楚,若是云权一去不返,要不了多久,齐州就会把她当成献给萧家的投名状。
事已至此,不管她怎么挣扎,都不影响大局。
除非,她能把自己的丈夫拉拢住。
赵光霖没几年活头了,赵明珹太年轻,就算登基,朝政也是把持在萧擎手里。
他若是听话,就能一直做傀儡,若是不听话,萧嫄的孩子就会接替他的位置。
萧嫄已经为此准备了很多年。
太医最近一次来给九皇子诊脉的时候说,是时候了。
为此,赵明珹哭着跑到云桐的寝宫来。
抽噎着问:“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云桐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她自己说不定能死在赵明珹前头呢。
可赵明珹哭得厉害,云桐怕他晕厥只得安慰道:“不会的,你做个好皇帝就不会死。”
“就像云权说的那样吗,姐姐,若是我做了皇帝,是不是就能让云权回到京城来。”
云桐帮赵明珹擦干眼泪。
“是的,你能让云权回来。”
“姐姐。”赵明珹紧紧握住云桐的手:“我不会让他们杀掉咱们的,我要当皇帝,等我把云权召回来,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听了这话,云桐也不知该是哭是笑,若是自己为何落得这个境地,不就是云晏一家与虎谋皮的结果吗。
云桐不是没想过,等她做了皇后要报复云晏一家,可还没等她坐到那个位置,云晏居然病死了。
云权的官职不高,没有实权;她一个皇子妃,连孩子都没有。
一夜之间,云家在京城的多年经营就塌得一干二净。
云权回海洲的前一夜,花大力气买通侍卫,见了云桐一面。
“妹妹,事到如今,咱们要是想活命就只能一条心。”
“一条心,一条船。”云桐笑了,“船破一洞,一起沉是吗?”
云权没有言语。
云桐脸上的笑像是在哭:“你就是算准了我吃软不吃硬。”
“我是知道你想活命。”云权坦诚道:“你若是想死,早死了。”
“那你靠得住吗?”云桐正色道:“你要是靠不住,我现在死也一样。”
“我会把萧家欠云家的债讨回来。”云权面容严肃。
云桐懒得与他说废话,只道:“你放心,我不会寻死,我会占着他正妃的位置,不让给任何人。”
萧擎就算把持了朝政,手也改不了赵家的族谱。
宗室里那几个老东西,虽然在朝堂上不敢与萧擎对着干,但也不会允许他干涉赵家娶媳妇。
至少不能在表面上干涉。
可惜萧家在后宫的棋子已经没了,萧琴儿死之前没来得及请求皇上把云桐废掉。
或者,云桐一直有个猜测,萧琴儿根本就没想过要废掉她,毕竟一个嚣张跋扈有娘家撑腰的皇后,和一个她审视了十年懦弱温顺的皇后,两相比较哪一个对自己的儿子更没有威胁,答案显而易见。
萧琴儿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临死前借宗室命妇之口将云桐这个儿媳妇的美名传了出去:孝顺贤良,恭而有礼,不愧是云家出身的贵女,娶了她是吾儿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