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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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有人敲门板的时候,文三冰还没睡。
昨夜收拾好今天要售卖的伤药之后,他让学徒们都去歇息,自己点着灯去库房盘了一遍库存。
幸好黄塘收药收的顺利,制成的伤药比预想中的要多一些,文三冰点着库存心里有了底。
当初大姑娘命他多准备伤药的时候,文三冰还以为是北地要打仗。为了给去北地的商队做准备,他还特意在黄塘收了不少便宜皮子。
没想到皮子没用来包马车,全以衙门的名义捐给码头,给工匠做护具衣服上。
倒是没浪费。
有了这笔投名状,县衙那边痛痛快快地就把靠近码头的好铺面给了他。
文三冰又在店里转了一圈,检查好各个地方没有闪失,正要提着灯去里屋的小间睡一会儿,就听到外头有敲门的声音。
深更半夜,有人敲药铺的门,想必不是求医就是问药,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外头的人敲得不急不慢,并不像是得了急症。
文三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凑到了门前。
“谁啊。”他问。
“掌柜的不必开门,只是告诉你一声,明日多备药材早些开门。”
“您是何人。”文三冰连忙打开门朝外看,谁知外头连只猫影子都看不见。
“连脚步声都听不见,是个高手啊。”文三冰探出头左右看看,又赶紧回来把门关好。
白日里那两个被故意打得血淋淋的,还有刚刚特意来递消息的。
文三冰若是再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那他还不如回沛南蹲在文氏的药铺里去领每月十贯的例钱算了。
“果然是要开始收拾云家里头的垃圾了。”
文家好歹也是云家的姻亲,虽然文家老祖宗没了以后,与云家的往来也就少了。
但海洲云家内部的弯弯绕绕,若是有心打听还是能知道些的。
文三冰算是最有心的一个,自然也知道云松的事情。
谁知道,竟然是要直接跟云松动刀子。
文三冰拿不准这是谁的主意,反正不是文老板就是文老板的夫君,不过新来的县令是云翰林的晚辈,那大概就是他的主意了吧。
连环套的绝妙主意。
先捐助县衙,打着补充差役的旗号招兵买马。多了人维持治安,百姓们感恩戴德;衙门不仅不用出钱还有钱拿有名声赚,县令自然不会不同意。
至于训练出来差役听谁的话,老县令今年就要卷铺盖走人,他没有必要较这个真。
总归都是要交给新县令的。而新来的县令,初来乍到还没有陷入海洲的利益网,认准一个就敢动手。
直接掀了云松的摊子,打他个措手不及。
干他这一行的,手上哪有不沾人命的。只要被官府抓了,就出不来。抓的大张旗鼓,百姓拍手称快,云家那些想捞他的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敢捞他。
而新县令收拾了云松,三把火烧成一把火,民望有了威信也有了。
若是这事到此为止,云翰林一家也不过就是得了新县令这一个盟友,打压了云家别有心思的人。
可偏偏还有文三冰这一手棋。有这么多在衙门挨了打的人,正是需要伤药的时候。
他的药铺距离码头和衙门都近,新店开张直接靠伤药打出名声,就算以后衙门要采购他们店药材也不算突兀。
一套连环计,多方都捞了好处。
“妙极妙极。”文三冰想不管这是谁的主意,出来顶这个好名声的都是云桐,可见云家极其重视她。
自己跟着大姑娘好好做事,将来何愁没有一番作为。
只是他本以为,既然云松管着码头也算是井井有条,平日里偷偷开赌庄这种小事,也不用太计较。
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进去赌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大姑娘一家在海洲根基不稳,对同族还是要以拉拢为主。
就算看不惯他的行事,秋后算账就是了。
文三冰冷静下来,云翰林连皇帝挽留都一口回拒,执意要带着一家人回来给父亲守孝,可见其人品高洁,做事正直。
这样的人必看不惯云松恃强凌弱,也一定不会喜欢手底下的人做事不择手段伤及无辜。
虽说他现在还碰不上这种事,但以后生意越做越大,难免会有动歪心思的时候。
“从现在起要牢牢记住,不要做缺德事。”文三冰自己念叨了一遍,等鸡鸣三声,把学徒们都喊起来,提着他们的耳朵又念叨了一遍。
一夜没睡,文三冰并没有觉得疲累,反而他的心越跳越热,浑身充满干劲。
学徒们一个个困得哈欠连天,看着自家像啃了三十根人参一样的掌柜,还以为他是因为昨天没赚到几个钱,魔怔了。
“掌柜的,您这么早开门,也没人来啊,城门都没开呢,外头天都还没亮呢……”
没等他说完,外头就有人用力拍着门板。
“掌柜的开门啊,昨儿那伤药还有不?”
药铺的门板一卸下来,三天都没装回去,甚至还被用来当做担架,托着人来来去去。
装药的瓷瓶第一天就用完了,贝壳倒是管够,可都没来得及刷洗煮干净。
后边来买药的人,不得不自己带着罐子瓶子来装。
学徒们忙得脚不沾地,柜台后头算账的恨不得多长一张嘴,给病号上药的长出八只手都嫌少,还有带着来看病的人进里间找大夫的,小心翼翼从地上的伤员之间穿过。
文三冰眼见着顶不住,忙抓了个学徒让他赶紧去客栈找方掌柜帮忙。
方掌柜不愧是文老板手底下的大老板,送来了六个人,两个在外头维持秩序,两个站在柜台后头管着收账,还有两个进了后头,帮忙传递药品器物。
乱糟糟的铺子不一会儿就有了秩序。
这人就像刀子越磨越锋利,三天下来,不止文三冰跟着方老板学会了不少开店迎来送往的事,就连他手底下那几个吊儿郎当的学徒,也各个像模像样,就算文三冰离开片刻也能把药铺看顾好。
三日以后,挨打的人少了,剃了须发去做城旦舂的人变多了。
文三冰在码头对面的酒楼上,眺望着那些碎石抗木的犯人,下意识感叹一句:“文老板教导有方,大姑娘神机妙算啊。”
坐在他对面的方掌柜手里摇着一把团扇,笑道:“你也不差,直接给码头捐了一批伤药,衙门直接与你订了一年的份。今年终于不用苦着脸等大姑娘给你钱了。”
文三冰嘿嘿一笑:“我还差得远呢。若不是大姑娘让我早做准备,我哪儿能拿下这个生意。也多亏方掌柜看顾,我才没出大岔子。”
文三冰说着把早就准备好的锦盒推到方掌柜的面前,打开里头是一对成色很好的玉瓶。
方掌柜抿嘴一笑:“无功不受禄啊。”
“一点心意。”文三冰紧张地搓搓手。
方掌柜笑得更开心了,逗他道:“若是你要我在文老板与大姑娘面前替你说好话,这点儿东西怕是又不够。”
“不是不是。”文三冰连忙摆手道:“是想让您帮忙看着铺子,我要回黄塘几日。”
方掌柜挑眉:“哪有人刚赚了钱就躲出去的?”
“我得回去盯着他们处理药材,这一步必须得我自己把关才放心。我带在身边这几个小子这些天都摔打出来了,待人接物算账取货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怕发生些意外他们没胆子处理,还请方掌柜多多费心。”
文三冰又拍着胸脯道:“方掌柜放心,药铺里的东西我敢拿我自己的命保证一定没问题都是好东西,若有人闹事那就是讹诈。”
方掌柜点点头,用团扇指了指锦盒,她的随从立刻将东西收了起来。
“东西我收下了,事我也接下了,你放心去,一切有我。”
“日后一定重谢,一定重谢。”
文三冰见方掌柜答应了,也就没拖延,付了饭钱回药铺交代一句,就去镖局雇了两个护卫,骑着马日夜兼程回了黄塘。
*
黄塘的夏天来的早,药王菩萨的诞辰刚过,风就已经燥热不已。
有这样的风并毒辣的日头,人只消在外头站一会儿,脸上手上的皮就干得吓人,再站一会儿就黑了。
再懒的懒汉这时候都要挪个遮阴的地方睡觉,用河里捞的荷叶盖住脸。
农户不在乎这个,比起晒伤他们更怕秋天交不出粮食,再热的天也要扛着锄头下地干活。
一样是为了生计,也有那生怕把自己晒黑了的。
城门边一处院子里的姑娘们就是如此。
她们的干娘王牙婆出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跑到院子里去,就呆在屋里,若是她回来看谁晒黑了,三天不给饭吃。
姑娘们在屋里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王牙婆倒是不让她们做针线,说那玩意儿做多了,眼睛就不灵动,主子们不喜欢木讷的。
姑娘们不懂灵动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们知道若是那些高门大户里的主子不喜欢她们,她们就要被卖到差的地方。
她们挨过打挨过饿,知道差的地方会有多恐怖。
因此很听干娘的话。
到了一天最热的时候,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去睡午觉。
王琵儿觉轻,身边有响动,她就睁开了眼睛。
只看到有几个姑娘拎着鞋子往门外走。
“你们去哪儿?”
王琵儿的声音不大,却吓到了准备溜出去的几个人。
带头的转过身来,看到是王琵儿,张了张嘴也没敢说出一句“关你什么事。”
王琵儿是她们这一批姑娘里长得最漂亮的,也是最得干娘喜欢的,平日里姑娘之间起了什么矛盾,干娘都偏着她。
“屋里……屋里太憋闷了,我们出去走走。”
“干娘说过,若是晒黑了,就没有主家愿意要了。”王琵儿平静地说着。
“我要回家,我才不要去别人家!”带头的姑娘急了。
她身后的另一个女孩拉住她,恳求王琵儿道:“求求你别告诉干娘,我们没有你漂亮,也没有你白,晒久一点晒短一点,也不出来。”
“那要告诉我你们去哪儿?”
“和你有……”
还是那个女孩拉住了领头的,她对王琵儿说到:“隔壁新开的药铺缺人手,给他们整理药材,手脚麻利些,一中午能赚五六十文呢。等我还上干娘买我的钱,我就能回家了。”
说到这儿,她哀求道:“所以能不能请你别告诉干娘,我们都跑不了。”
这倒是真的,且不说她们身无分文,脚上也没有适合走远路的鞋子。况且她们也没有过所路引,哪怕城门离她们只有一个路口的距离,她们也出不了城。
王琵儿重新躺回床上,不在说话。
那些人见她如此,也不再耽误时间,赶紧去了院子角落,踩着水缸,一个帮一个的,翻了出去。
王琵儿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姑娘们早就跑出去玩了,出去做工的姑娘们从外头翻墙翻了回来。
她们一个个笑逐颜开,手里还拿着糖人和炒花生。
留在家里的其他人立刻围上去,向她们讨糖吃。
王琵儿站在屋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没等她们打招呼,王琵儿就转身回了屋子。
“她不会要告状吧。”有人担忧道。
“不会的。”那个一直与王琵儿说话的孩子,安慰道:“她平日里就不怎么和我们说话。”
“你去问问她。”带头出去的女孩立刻推着她过去。
那孩子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王琵儿进了屋。
“你……”
“你有什么事吗?”王琵儿问。
那孩子将炒花生递过去:“你要不要尝尝,可香了。”
王琵儿摇摇头。
那孩子又道:“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我知道,你姓迟,家里行四。”
“对,对。”迟四笑了起来。
王琵儿并没有被她的快乐感染,她不懂迟四怎么会因为旁人记得她的名字就高兴。
“王姐姐,你能不能别跟干娘说我们出去的事。”迟四轻声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说。”王琵儿不解,她们怎么这么笨这都记不住。
“那好那好。”迟四抓出一把花生强行塞在王琵儿手里,“你尝尝你尝尝,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