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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贞洁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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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朝咸丰年间的西南地区,一场震惊四方的凶杀案在合州爆发,由于当地官僚腐败,司法昏聩,一位纯洁无辜的妇人几乎就要被冠以莫须有的污名。幸而得益于总督慧眼识真,特派了一位精明干练的县令深入调查,历经曲折艰辛,终于揭开了重重迷雾,令真凶伏法。

话说重庆府合州县七涧桥边,居住着一户鞠姓人家,家中有鞠父、鞠母、年轻的鞠子及其新婚妻子四口人,和睦共处。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鞠母向氏醒来发现枕边丈夫失踪,起身查看时,发现房门敞开着,大门也不翼而飞。焦急万分的向氏唤醒了儿子,后者立即出门寻父。然而,儿子出门许久未归,向氏与儿媳在屋内忐忑不安地度过漫漫长夜,既不敢高声呼唤,也不敢贸然出门探寻,直至曙光微现,才鼓足勇气走出家门一探究竟。

当婆媳二人鼓足勇气外出查看时,眼前的景象令她们惊骇不已。不远处,自家门前的路上,鞠家父子二人横卧血泊之中,身上赫然留有刀伤,显然遭受了残忍的袭击,就此命丧黄泉。一桩冷血凶杀案在黎明的曙光中浮出水面,令整个合州为之震动。

合州城边缘的七涧桥突发双尸血案的消息犹如野火燎原般迅速传至州府衙门,庆幸的是,案发地点距离州衙咫尺之遥。知州荣雨田闻讯,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即遵照办案规程,率领军师一般的书吏、行动迅捷的差役,以及经验丰富的仵作火速奔赴现场勘查。现场一片狼藉,鞠家父子二人均遭利器割喉,显见是同一把锐利快刀所为,父亲先遇害,儿子随后亦遭毒手。然而,那把夺命凶器却消失无踪。据仵作推测,案发时间约在四更时分。现场除了两具冰冷的尸体,凶犯的足迹并未留下显着痕迹,至于凶手身份及其行凶动机,则如同迷雾一般,令人无从揣测。勘验完毕,衙役示意地保准许家属将尸体收殓安葬。

这突如其来的一夜双命案,不仅在七涧桥引起了轩然大波,更在整个合州乃至重庆府引发了广泛的关注。知州荣雨田初次接手此案,内心也为之震撼,尽管他平素在政事上略显混沌,但对于关乎社会稳定和上级问责的重大案件,他明白自己万万不可敷衍了事。于是,他一边督促衙役们在七涧桥周边区域展开地毯式排查,一边在城边各地暗中搜集情报。

这桩典型的“无头案”可谓举步维艰:既无现场目击证人,又无可供追踪的实物证据,甚至连一丝破案线索都不见踪影。面对“无目击、无物证、无线索”的三重困境,荣雨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焦虑。连续多日的努力并未带来有价值的线索,更甭提锁定并逮捕真凶,这让他的压力如同滚雪球般愈积愈大。

在清朝时期,对于性质恶劣的刑事重案,朝廷对破案速度有着极其严苛的规定。遵循《大清律例》的法则,无论是命案亦或是盗案发生后,地方官府都需遵循“限时速决”的原则,即在规定时限内侦破结案。通常情况下,涉及人命的案件必须在半年内结案,初始阶段,案发地的州县官府要在三个月内查明案情,缉拿疑犯,完成初步审讯并将疑犯押解至府一级进行复核。府衙则需在一个月内完成案件复审,并将案卷和疑犯移交给省城。省级按察司需在一个月内审核完毕,并将案情上报给总督、巡抚。最高层的总督、巡抚也需在一个月内审结此案,再呈交朝廷,等待皇上的裁决。整个过程就如同一根紧绷的链条,每一环都只有短短数月的限定。

倘若遇到特别重大的人命案件,这六个月的期限就会骤然压缩至四个月。这意味着地方州县官府必须在两个月内突破困局,抓获真凶,并迅速上报各级部门。相应地,各级上级机构处理案件的时间也将大幅缩减至仅仅二十天。如果官员在限定时间内无法破案,等待他们的将是弹劾参奏的严厉处罚。连续三次未能破案,官员将面临扣减俸禄、降级留任等处分;若第四次仍无法结案,则会被贬谪一级调用他处。更为严峻的是,辖区内一旦出现长期未破的命案,官员不仅无法正常退休,也不能晋升或调动职务,直至案件真相大白方可解除束缚。因此,身处基层的府县官员无不视恶性刑事案件为烫手山芋,唯恐避之不及。

而在七涧桥的鞠家惨案面前,身为合州知州的荣雨田倍感压力山大,每日都会召集幕僚商议对策。无奈幕僚们对这起扑朔迷离的无头案同样束手无策。荣雨田不由得愤慨万分:“你们都是我花重金延请的幕僚,我的乌纱帽若是掉了,你们的饭碗也跟着砸了。所以,你们得帮我找出办法,必须把这案子破了!”

在众人陷入一阵长久的寂静之后,那位专门辅佐知州荣雨田处理法律事务的刑名师爷开口献策:“大人,咱们衙门里的刑吏陈老伦可是个人脉深厚、手腕灵活的人物,在合州这块地界上颇具神通,大人何不让他试试?”听罢此言,荣雨田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派人召来陈老伦。陈老伦乃合州本地人氏,在衙门任职多年,对当地的司法事务了如指掌。荣雨田向他许下重诺,只要他能解开鞠家的双尸悬案,便奖赏他五百两纹银,并许以升迁之机。陈老伦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但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鉴于鞠家案件的复杂性,希望知州大人能够放宽破案期限。荣雨田爽快地答应了,并预先支付了一部分赏金作为激励。

陈老伦接手此案后,第一步便是巧妙安排,派出一位善于交际的媒婆去接近鞠家的向氏。媒婆以关心之态询问了鞠家惨案的一些基本情况后,机智地怂恿向氏将新丧偶的儿媳改嫁给陈老伦。陈老伦接纳了新夫人,对她关爱备至,家中大小事务,乃至财务收支,统统交由她打理。在经历了生活的巨变之后,这位前鞠家儿媳、现任陈夫人在陈家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富足,对比过去的艰难生活,她很快便陶醉于现在的一切,对自己能够脱离苦海、迎来新生倍感欣慰。而这一切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揭开鞠家血案真相的关键线索呢?陈老伦通过婚姻的安排,究竟是单纯的善意相助,还是另有所图的谋略布局,悬念逐渐加深。

生活并不总是如意,陈老伦接手此案后,工作日益繁重,每晚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脸上时常挂着愁云。看着丈夫如此疲惫,陈夫人忍不住追问原因。起初,陈老伦并不愿意透露详情,但在陈夫人的再三追问下,他终于道出了实情:荣雨田知州给他下了死命令,限期一个月之内必须破解鞠家命案,否则自己将要被当做替罪羊。不仅如此,向氏每日都在衙门里焦急地催促着案件进展,陈老伦深感压力巨大。陈夫人听后,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她深知向氏家遭遇如此惨祸,必然不会轻易罢休,对此,陈老伦也只能默默叹息。

次日,陈老伦面色苍白,步履沉重地回到了家,进门后,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瘫坐在椅子里,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陈夫人见状,惊恐万分,多次追问之下,陈老伦才勉强打起精神,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消息:鞠家父子遇害的真相已被他查清,凶手竟是向氏与其情夫联手所为。为了自保,陈老伦必须要陈夫人出庭作证,揭示这一骇人听闻的内幕。这不仅意味着陈夫人要直面向氏这个昔日的亲人,更将揭露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家庭悲剧。

陈夫人被贪图享乐的心思所驱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陈老伦的请求。陈老伦见有机可乘,立刻向荣雨田报告,声称向氏与人通奸,并谋杀了自己的亲夫。荣雨田听闻此事后,立即下令将向氏捉拿归案。

在县衙的大堂上,向氏被两名差役押解而来,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壮年男子。男子坦然地交代了自己与向氏的相识过程,如何与她通奸,如何密谋谋杀鞠家父子,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向氏听到这些指控,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连忙矢口否认。

这时,陈夫人作为向氏昔日的儿媳、现在的陈家人,走上了堂前。她按照陈老伦的指示,毫不犹豫地指证向氏与堂上的壮汉有奸情。荣雨田听完后,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他迅速将鞠家命案的结案卷宗上报到了重庆府,开始按照程序进行审批。如果各级上司都认可荣雨田的初审结果,那么向氏就将面临开刀问斩的悲惨命运。

就在案卷还在走程序的时候,案情却已经在合州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流传到了重庆周边等地。百姓们纷纷议论着这起离奇的案件,普遍认为向氏是冤枉的。毕竟,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呢?

向氏的弟弟在姐姐被无端判定通奸杀人后,心如刀绞,立刻踏上了上诉之路。他跑遍了合州、重庆,只为姐姐喊冤,试图揭开这桩离奇的案件真相。然而,这起谋杀亲夫和儿子的案子疑点重重,却每每上诉都被无情驳回。

合州、重庆府、川东道等地的官员们,似乎都被一张无形的网所笼罩,他们心照不宣,一心想要置向氏于死地,尽快结束这起令人头疼的命案。案子很快传到了四川省,等待着省里的审核后上报朝廷确认。看起来,向氏的处境凶多吉少,仿佛一只无助的羔羊,即将被送上断头台。

向家人并没有放弃。向氏的侄女,一个勇敢的女子,决定亲自前往省城成都为姑姑喊冤。她清楚,正常的做法应该是去按察司喊冤,如果不行,再直接去四川总督衙门。但是,向家人深知,此刻正常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如果行得通,这桩明显的冤案又怎会闹到省会来呢?

于是,向家人决定采取更为激进的方式——直接去拦下时任四川总督黄宗汉的轿子喊冤。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也是一个可能扭转乾坤的机会。他们怀揣着希望与恐惧,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

黄宗汉,这位来自福建泉州的进士,年近六旬,历经宦海沉浮,却始终保持着那份与官场格格不入的刚正不阿。他曾是两广总督,却因坚守原则,对英法联军强硬,而被朝廷降职调任至四川。尽管四川总督的地位远不及两广,但黄宗汉并未因此气馁,他依然尽心尽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这一日,黄宗汉乘坐轿子外出办公,突然轿子停下,他探头一看,只见卫卒正在鞭打一个跪在地上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满脸泪痕,却仍在坚持鸣冤。黄宗汉心中一动,连忙下轿制止了卫卒的鞭打。

他接过小姑娘递上的诉状,仔细浏览起来。原来,这小姑娘是向氏的侄女,为了替姑姑喊冤,不惜冒险前来拦轿。黄宗汉询问了几句,得知这起案子已经送到了按察司。他心中已有计较,和蔼地对小姑娘说:“小姑娘,你勇气可嘉。这里有两吊铜板,你拿着。你的状子,本官收了。案子还在按察司,你得去找按察使大人秉公处理。”

说完,黄宗汉让随从赏了小姑娘两吊钱,同时在状子上批了几句话,要求四川按察使重新审核向氏杀人一案。他深知官场黑暗,但仍希望这起案子能得到公正的审理。

不几日,黄宗汉亲自到按察使司衙门旁听。当他看到向氏跪在地上,脸颊两边的肉已经脱落,露出牙肉,心中不禁一阵悸动。他清楚地看到,每次审核,向氏都会推翻之前的供述,因此多受一次皮肉之苦。如今又遭到衙役的痛打,她的嘴和脸已经变形,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黄宗汉深知,这起案子背后定有隐情。他决心要揭开这层迷雾,为向氏讨回一个公道。

黄宗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悯,他沉声问道:“这女子孤苦无依,为何诸位大人只针对她一人?审案难道不该传唤其他相关人等,而只问嫌疑人一人吗?”按察使卢道恩这才如梦初醒,下令道:“传奸夫上堂!”

不一会儿,一个红光满面、皮肤紧致的壮汉被押了上来,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阶下囚。黄宗汉见状,心中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如此穷凶极恶之徒,为何不杖责!”总督一声令下,衙役们只得挥棒相向。才打了两下,那壮汉便痛得大叫起来,哭喊着求饶,并承认他与向氏并无奸情,更未合谋杀人。原来,这一切都是合州刑吏陈老伦花钱让他做的伪证。至此,向氏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黄宗汉随即召来亲信李阳谷,密令他前往合州暗中调查。李阳谷接到命令后,乔装打扮成商人模样,带着两个仆人匆匆赶往合州。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还未抵达目的地,重庆的地方官员就已得知了消息,并制定了详尽的“接待”计划。

一连数日,李阳谷被重庆官员们热情款待,轮番宴请,好酒好菜相待。然而,李阳谷心中却愈发不安,他深知此行目的已被对方洞悉。临行前,川东道台和几位官员找到李阳谷,直言不讳地说:“李大人,您此行的目的我们已心知肚明,您也不必隐瞒。若您能高抬贵手,这里有三千两银子作为孝敬。”李阳谷心中五味杂陈,他坚决拒绝了银子,匆匆告别返回成都。

船行数十里,李阳谷悄然从偏僻之地上岸,他小心翼翼地剃去长胡,改头换面,然后直奔七涧桥。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果然再也没被人认出。

在合州及七涧桥,李阳谷开始了明察暗访。他以陈老伦为线索,一路顺藤摸瓜,逐渐掌握了荣雨田等贪官污吏的种种罪行。然而,合州命案的真凶却始终如同雾中之花,毫无线索。

就在李阳谷准备返城的头一天晚上,他投宿于一家简陋的小旅店。深夜时分,他偶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

其中一人愤愤不平地说:“现在的官员,真是糊涂透顶。七涧桥的鞠氏父子被人杀害,州官却以妻子谋杀亲夫定罪结案,简直是昏庸至极。”另一个人也表示赞同:“是啊,也不知真正的凶手是谁?”

第一个说话的人突然压低声音,得意洋洋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那鞠氏父子是我杀的。”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我岂敢乱说,当时实在是迫不得已。那天夜里,我路过七涧桥,因为身无分文无法继续赶路,便翻墙进入一户人家院内。黑暗中我只偷了一床被子,刚走出大门,就被一个壮年男子追上,抓住被子不放。我和他拉扯了一阵,我吓唬他松手,否则就杀了他。谁知他根本不理会,反而更加用力争夺。情急之下,我抽出短刀砍倒了他。这时,一个少年又追出门外,我只好又杀了那少年。我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所以一直流浪在外不敢回家。听说合州命案已经结案,我正急着准备回家呢。”

李阳谷听到这里,心中大喜过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赶紧招呼两个随从,悄悄潜入隔壁房间,逮住了那个真凶。他们连夜将真凶押送回成都,上报给黄宗汉。

合州杀人案很快告破,四川按察使、川东道台、重庆知府纷纷被革职。合州知州荣雨田虽然应当受到严惩,但他上下打点,花费了不少银子,最终只得到了革职的处分。书吏陈老伦知法犯法,在真凶落网后畏罪自杀。陈夫人、原向氏儿媳则受到了凌迟处死的极刑,反而成了惩罚最重的人。而那个作伪证的壮汉则被判处充军。

为向氏鸣冤的向氏侄女得到了表彰,向氏也得以无罪释放。而查案有功的李阳谷则被任命为实缺知县,他的仕途也因此案而一帆风顺。

这起合州命案并未就此画上句号。不久后,黄宗汉被调任至北京,成都将军暂时代理四川总督一职。官场上的暗流汹涌,有人企图重新掀起这起命案的波澜。代理四川总督竟然以当初荣雨田的判决为借口,上奏朝廷,并向刑部报告,意图为那些因涉案而被革职的官员谋求复职。

巧合的是,黄宗汉此时刚好代理刑部尚书一职。他收到这份呈报后,立刻以严词驳回,使四川方面不敢再轻举妄动。黄宗汉的坚定态度,使得这起命案终于得以维持原判。

通过这起案件,我们得以窥见清代基层官员在办案过程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以及他们普遍采用的有罪推定逻辑。这种逻辑往往导致基层冤假错案的频发。虽然朝廷为冤假错案的平反设置了诸多渠道,但在实际操作中,却存在着诸多限制和阻力。整个司法体制缺乏翻案平反的动力和意愿,使得许多冤案难以得到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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