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蛾眉相映醉时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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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如何称呼?”
“奴家艾氏。”
“嫂嫂,还是我们来的迟了,倒是让这些宵小之辈平添了无妄之灾。”
这女子揽着孩子,这孩子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丝毫不知道自己才死里逃生,这时候竟在母亲面前手舞足蹈起来,也是这妇人教子有方,只是一个眼神便让他消停了,躲着母亲身后,摆出一副天真模样瞅着宗淑他们,这时候才看到有一个瓷娃娃一般粉嫩的女娃娃来到这童子身边,也是一副懵懂的模样。
妇人身负重孝,自然不便行礼,也是稳重的回话,
“诸位官人都是操心国事的,一桩桩一件件忙下来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总是惠及我们这些平民小户的,如今百忙之中抽暇至此,已经是我们的福分。这世上,便是走在平路上也难免磕磕绊绊,似这等无赖子也是得意一时,终究逃不过朗朗乾坤下的报应!”
宗淑闻言也是吃惊于女子的表现,
“嫂嫂原来也是诗书人家的底子,倒是与野六儿哥哥文武相济,相得益彰!”
“这是娘家时候识了些字,还是六哥哥送了孩子进学,他倒是比我们母子上进,若说文武本事,六哥哥才是拔萃。”
宗淑不禁点头称赞,这话一半赞野六儿,更是赞没想到看似平常的野六儿竟有如此得大体的内人,又不禁感慨道,
“只是可惜了野六儿哥哥一身好本事,竟然折在了小人之手,饶是将士百战慷慨死,毕竟牵扯骨肉梦里疼。”
这妇人闻言也难免哀切,却也不免讶异于眼前少年的老成,这般年纪不仅如此干练,更见得几个好汉或是亲昵,或是恭敬,却无一人轻视此人,更觉愕然。
这襄承勖虽然没有直勾勾盯着妇人,却也将她一颦一笑都仔细观察到了,这时候在旁边介绍起宗淑与风鸣来,
“野家嫂嫂,这二位是承青天的左膀右臂,”
双手摆向宗淑,
“这位乃是经抚司勾当公事,宗三郎君,如今领着咱们归德城内外诸刑狱公案检查事,”
又摊手摆向风鸣,
“这位同是经抚司勾当公事,风大郎君,如今领着咱们应天府衙前缉捕巡查事,”
甚少见这位持重汉子这么主动说话,
“这两位乃是咱们应天府内外都巡检使,也是野六儿兄弟上官的如今咱们厢军都虞候智二哥哥的同门师兄弟,也是智二哥哥这些时日要务繁杂,无法抽身亲来致奠,也是吩咐鄙人代为料理,来日必然是要亲自过来的。”
说到这里一拱手,
“至于鄙人,在下乃是寿安县缉盗总捕襄承勖,兼着厢军的都头,论起来乃是与野六儿兄弟伯仲之间,大殓时在下曾来过,却不想因为在下的纰漏,竟让这等泼皮惊扰了嫂嫂!”
宗淑倒是不以为意,他总算明白这老哥一席话的目的还是要把自己引出来。
这妇人依旧是不卑不亢,
“足下,奴家确是记得的,六哥哥与奴家都是父母双亡,论起来也都是客籍在此,若非诸位长官、同袍兄弟与邻里们的帮忙,无论如何,奴家也是操持不起来这许多大事的!”
眼见得人都拿全了,宗淑令长随领着人手收拾灵堂,这边又把这环境仔细观察,问道,
“嫂夫人可查点了财物细软可有损失,只看这院落如此狼藉,一时也是收拾不得!”
“贫家小户的,哪里提什么细软,只要人安靖其余也是外物罢了!”
宗淑更是高看这妇人几分,虽然这妇人容貌柔美,身姿依旧婀娜,只是这双手却能看出生活的印记,如此穷苦日子,丧夫之后日子只会更艰难,而这妇人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挺直腰板,说起话来也是委婉却丝毫没有低声下气的味道,兴许是注意到了宗淑的眼神,这妇人也只是将双手垂拢身前,丝毫不以岁月蹉跎当做什么难以为颜的事。
野六儿如此,其孀妻不遑多让,对比那些豪门蠹虫,官场贼虱,实在难能可贵。
“既然嫂夫人说是外物,咱们也不必困顿于此,”
转身对襄承勖说道,
“从勉兄,听闻智师兄腾挪了一处宅院以备野家嫂嫂与孩子们不时之需,此事你可清楚?”
“清楚,这事我经办的,让人托里长把这事告知了野家嫂嫂的,只要野家嫂嫂点头,这就能搬了过去!”
少妇人急忙接了话道,
“里长确实仔细与我说了,只是亡夫才走,我们走的远了只怕他便是想回来看看也是寻不到了,再者远亲不如近邻,这些年得力于邻里照顾,便是离开也舍不得,还有野六儿哥里里外外已经得了朝廷与诸位官人的莫大好处,他乃是为国捐躯,此乃公义并非什么私恩,如何再能受的智家二伯这些好处,实在当不起的!”
“嫂夫人这话说对了大半,却有一点,野六儿哥不只是为国捐躯的公义,若非他阵前示警,我大肇多少好儿郎只怕也难以活命,这便是恩德,智师兄所作所为也是代表诸弟兄聊表微薄之力。”
宗淑又指了指现场的一片狼藉,
“此时此地,已成是非之所在,换个去处心境也能宽敞些,想必野六儿哥泉下也能安心!”
见得这妇人还有些踌躇,旁边却有几个妇人来劝,都是劝她跳出这里的泥淖,也该青云直上的,只看这些邻里虽然因为这无赖子闹得也是被殃及无辜,男丁们大多受伤,女子个个灰头土脸却毫无怨言戾气,反而都是宽慰这妇人,宗淑不禁感怀,这市井真情义也不输江湖气。
看得这一幕,宗淑也劝道,
“不如这般处置,请嫂嫂与孩儿们移步小住,毕竟这里现在是住不得人了,如果居住这里的诸位不嫌弃我们添乱,便由我们兄弟出资,将这院落重新规整一番,等到这里安排妥当了,嫂夫人再搬回来如何?”
见这妇人还犹豫,他又补充道,
“毕竟这无赖子也不知还有没有同党,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也该如此!”
又对这里的住户说道,
“如此办理诸位以为如何?”
这些小户人家闻听此言都是一怔,便顿觉恍惚之感,有那老者壮着胆子问道,
“官人,这番规整不知摊派多少?”
“老丈,哪里有什么摊派,所有费用都是我们承担,既然说了是我们弟兄的诚意,哪里需诸位花销的,只等规整完毕,请我们弟兄碗酒水便好!”
这话出来,许多人还是将信将疑,宗淑索性将县主簿请来,
“里长可在吗?”
里长颤颤巍巍的候立过来,宗淑从腰间取出一个羊脂玉佩当着主簿的面交给里长,
“拿着这玉佩,回头去智家铺子领一百缗拿来安置这些住户,其余的智家管事的来操办,你到时候照应些,”
又对主簿说道,
“还请县簿回去与通叟兄禀明,我便是越俎代庖了,牵扯主客户名分的,还请兄台照顾!”
那主簿急忙回话,
“这是诸君的功德,福昌县受了好处已是情何以堪,其余事责无旁贷,凡居民出工出力的都按杂役处置,涉及房产安置,主客户籍皆随百姓意愿办理,届时由房舍务押司与贴司亲自掌握,不使杂项人等搅乱!”
“如此有劳了!”
此处院落的居民只看里长如此低眉顺目的接下此事,才知并非虚言,这才欢天喜地起来。
这妇人虽是重孝不得行常礼,却也由衷感激。
而此事传到县衙与府衙那里,也是锦上添花,府衙出了一笔银钱修缮了此间的混乱崎岖的街道,县衙则耗资将阖里的屋舍按着公私不同分等修缮了,到最后整个里都焕然一新,也因此奏请更名为旌忠里,成为福昌县治下民风最为丰阜朴实的所在,更是府县治理有道的表率,这些都是后话了。
于是宗淑安排行止,先押着一干人犯往厢军教场去,留下人手安排收拾些家当,尤其是野六儿灵堂之物往智家安排的宅子去。
宗淑安排着,却看两个孩童,男童紧紧把野六儿的佩刀抱在怀里,这佩刀合着刀鞘也有五六斤重,这五六岁的孩子拿着极为吃力却也不肯撒手。
“若是拿不动,且让我拿着可好?”
宗淑冲着他一伸手,这孩子却犹豫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除了这个都能给你,我娘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把命交给你都好,”
宗淑弯下腰逗他,
“不要你的命,只要这个给我好不好?”
男童摇了摇头,
“这是爹爹的刀,爹爹说了他若不在家,便该我拿刀护着娘亲与小妹!”
“那刚才歹人抓着你的时候,你怕吗?”
这孩子又是摇头,
“只是我年纪小,力气不如他,若是我长成爹爹那般威武,便是拿住他了!”
宗淑甚是喜爱此子性情,却又看那女娃娃怯生生的躲在她哥哥身后却露出两个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宗淑,这么个两三岁的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仔细看手里也费劲的抱着一物。
宗淑也抑制不住把这小娃娃领到面前,又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父亲与叔父只带了他们男丁在身边,姊妹都是留在西昆仑,一众女眷也是经年未见了,因此把这小人抱起来,似乎又牵出许多对家人的思念来。
而这娃娃也是乖巧,更不认生,只是小手把一个白绢裹着的物件依旧抱着不放。
“这是何物啊!”
小娃娃把这物件紧紧搂着,奶声奶气的说道,
“这是爹爹。”
那妇人一旁说道,
“方才奴家也是慌张,只将六哥哥的灵位抢了出来,这孩子年岁小,叮嘱了把灵位看住了,却也牢牢记住了。”
“真是一双好孩子,”
宗淑抱着女娃娃,转身来问这妇人,
“嫂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还请见谅,只是我甚是喜爱这两个孩子,虽然我尚未弱冠,但是自诩还有些本事,便想将这两个孩子收为弟子,便是我这本事低微,也能寻些良师辅导孩子们成才,这两个孩子,男孩随他爹,是个爽快磊落的性子,女娃娃却随嫂嫂,秀外慧中,柔弱之下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情,若是奔走于尘俗只怕是璞玉蒙尘实在荒废了!”
这妇人还未说话,旁边都来劝,便是这县主簿都换了颜色,急忙道,
“野家嫂嫂,切莫犹豫,这位乃是大贤宗大先生的嫡子,宗大先生可是与承青天、士学士齐名的人物,与阳先生那都是天上的文昌星君显圣临凡,这位宗郎君更还是集真观活神仙扶摇子的嫡传,这文通武达的本事,更是青出于蓝,便是这次贼人作乱,若非宗郎君运筹帷幄给了贼人致命一击,咱们丹阳城只怕都要遭难,你这亡夫的血海深仇又如何能报!”
妇人闻言这才大吃一惊,何止是她其余人也是吃惊,这些良善人家吃惊的并非是宗淑的出身,而是没想到这几日传说挽救丹阳城的智、风、宗、霄四人中的宗郎君竟然只是一个少年。
这艾氏便要下拜,宗淑急忙拿孩子挡在面前,
“如何当得起嫂夫人的礼,当着野六儿哥的面,切莫让我失礼!”
又问这女娃娃,
“愿意拜我为师吗?”
“啥是拜我为师?”
这娃娃又看向母亲,
“娘让我干啥就干啥!”
这是个听话的妮子,而这小子却不好糊弄,
“我要拜也拜这长须大叔!”
他倒是与襄承勖对上眼了,
“大叔武艺好,一脚就能把那夯货踢起来!”
“狗儿,不得口出秽语!”
听了娘亲的话,这小子努着嘴只是瞄着襄承勖看,宗淑摆摆手,示意无妨,倒是拿话戏弄他,
“这大叔可是听我的,我不同意他便不能教你功夫,可你若是拜我,我还请这位叔父教你射箭如何?”
他这收个徒弟还搭进去风鸣等几个师叔去。
“那我便拜你,只是你可不能骗我,否则你便要拜我为师!”
“行,”
一个半大孩子还与这幼童拉勾起誓了。
也不必急于一时,宗淑说了半天话就是等主簿那边回话,也是不为难这新上任的主簿,让他遣人回去禀告莱观,不让他夹在中间难做。
果然,主簿得了准信急忙凑到身边,
“下官已经禀明县尊,县尊叮嘱我等务必按着勾当的意思办理,下官谨遵勾当吩咐。”
“兄台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分属不同何必上下之分,后面的首尾拜托了,我们这就动身!”
宗淑客气,主簿不能蹬鼻子上脸,千恩万谢的执下属礼送着宗淑一行人出了巷子,巷子口这主簿已经安排了车驾方便妇人和孩子乘用,可见这主簿果然也是个知上进的伶俐人。
至于赞商横,宗淑也在他耳边说道,
“你倒是有先见之明,”
指了指骡马背负的置办之物,
“你这些东西还真是用的上了!”
这赞商横倒是不虚言应付,但也有些沾沾自喜,
“郎君,咱作巡检时,这等事也是碰上多次了,这些无赖子便是如此行事,先是破门砸户,然后才看对方成色,若是没什么昂藏人物出头,这伙人才变本加厉!这伙人既然早上斗翻了野六儿哥哥的同袍,当日又来闹事已经是不讲究规矩了,我便猜这厮等不及了,必然多些肮脏手段!”
“你还真是吃公门饭的好底子,这个案子你觉得如何?”
“我也是在您面前卖弄,便是我这双眸子也看出来里面藏着许多隐情!”
宗淑点了点头,
“这案子你参与进来,做得好了,我给你个前程!”
这汉子闻言便要下拜,却被宗淑托住了,
“我这里没这规矩,可若是办的不利,那可就是哪来的去哪了!”
“跟着郎君办事,若是还干不明白,我不如举个粪叉子收粪好了!”
二人说着闲话,宗淑的长随跑了过来,
“三郎君,蒿老实那边回消息了!”
宗淑眼中精光迸放,
“怎么说?”
长随瞟了一眼赞商横才说道,
“酉初,承明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