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依然丹灶留岩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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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淑等人闻言一惊,吃惊的并非这所谓的一清道人乃是横山戎人,而是惊诧于一个横山戎人竟然能在白莲教中身居如此高位,而且此人并非是白莲教法主的刚褊自用提拔起来的,若是此女并未虚言,这横山戎人在白莲教内也是有了一定势力的。
“此次大案中涉及的横山戎人出自谁的手笔?”
“旁的不晓得,只是日常与这些横山戎人接触的都是此道人,据那已经被你们杀害的香主说,东丹使团中有这道人的亲信。”
宗淑与梅儿对视,看来那活捉的使团役夫总管可要审上一审了,也幸亏东丹使团倒是干脆,将所有涉案人犯及苦主尸身都留在了应天府,看来这东丹使团的几位还真是聪明人,滑不溜秋的是一点儿口实都不想落下。
再问此女供出其余隐藏党羽或相互勾结之人,这女子倒是三缄其口,这副态度便是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了。
按着惯例,这时候也该上些手段了,但是梅儿却并不打算如此,宗淑与风鸣也不干涉梅儿的审讯,毕竟术业有专攻,他二人绝不会认为自己在这方面能比皇城司的察子更高明。
“有些话你是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强逼你也是无用,你既然潜伏这么久做的许多大事,其实我倒是有些惺惺相惜,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一类人,比如前些时日被我们擒住的你们同党,便是我昔日同僚,说起来她可不如你懂事,一张嘴咬的真是紧,便是我与她易地而处,只怕也比不得的。”
这女子听了这话,也接话道,
“你说的那位姊妹我也是见过的,这女子也是一清道人与一泓道人的师妹,但是此女并非二十八坛中人物,听金剑先生曾因为是否谋划营救他们时提起过,这女子该是一百二十旗中之一的。”
似乎只要是涉及已经落网的同党,此女说起来便少了许多顾虑,而她也并不知晓这些人都已经被营救出去了。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不该是有人统一指挥调度更为稳妥吗?怎么听起来你们这是东一拨、西一拨的临时凑起来的?”
梅儿不经意的一句话,看似只是顺着这女子的意思在发牢骚,其实已经在诱导此女也顺着这个思路把话题展开来说,只要说的话足够多,那么传递出来的线索也就足够多。
“本该如此,否则我也不会身陷囹圄,”
此女果然共情起来,也有些愤愤难平之意,
“我若是不到这应天府来,只凭我们天蓬门的部署,哪里会有如此下场!”
梅儿并不问她原来在哪里活动,如此横生枝节,只会打草惊蛇让她警觉起来,因此并不开口接话,只让她按着自己的心思随便说话,
“这里本来就是翊圣门的根本,却是佑圣门的堂主做了主事人,这等事放在我们天蓬门是想也别想的,谁知道又来个天猷门的堂主来,他们三个都是堂主,往来的不是坛主便是香主,倒把我来做小了。”
此女越说越激动起来,
“翠蕤阁从昔日一个庵酒店到如今这偌大的买卖都是我的手笔,若是按着我们天蓬门手段,便该老老实实潜伏下来,便是动手也该雷霆万钧底定乾坤,谁曾想就被他们几个到处惹是生非,尤其是这佑圣门的最没出息,分明是被天猷门拿走了根基,也就是这几年守着个道观发了些横财,倒觉得自己成了了不得的人物,”
说到这里还唾了一口,
“便是武功了得,也就是六品顶行罢了,可自己还以八品十地自居起来,平日里颐指气使的,我们好似成了他的直属部下,却也不想想当初不是翊圣门那微堂主做局,他岂能城里城外霸占着两处紫霄观,若非我们配合,他又岂能把太晖观住持拖下水!”
原来如此,这女子一番话倒是把许多事情串起来了。
“这微文宾倒还真是个人物。”
宗淑似乎是不经意的赞了一句,果然又把这女子的情绪搊了一把,只看这女子先是顿了一下,然而又是意难平的说道,
“这也是个不爽利的汉子,许多刁钻算计都是他手底下那个坛主的主意,”
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梅儿,才对着宗淑说道,
“便是你们一直在通缉捉拿的巫不全,这可是那微文宾手下最得用之人。”
原来又是此人。
“他现在又在何处?”
“这就不知晓了,莫看此人是微文宾手底下得力人,此人几个兄弟也都是混的风生水起,此人如今该是投靠他的长兄了,据闻也是翊圣门下的堂主,但是我却从未见过。”
“按你所言,这应天府该是翊圣门的地盘?”
梅儿插言道。
“这话说对也不对,我们圣教并无什么地盘的说法,四门与三官都是掌握信众的高品教徒罢了,只是一百二十旗分掌一百二十处圣堂传教,而三百六十位香主则为了确保圣堂传教,也都细分开来,最后归纳到四门之中也是方便管理,因此只要法主做出调整,我们也都是奉命执行罢了。”
几个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法主的权威简直堪比帝王了,便是大肇当朝宰执也没有如此一言九鼎的声威,而如此许多江湖走卒充斥于内的白莲教竟然能被此人掌握到这等如臂使指的境地,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女子仍是自顾自的说话,
“如今按道理这应天府往北直到昆仑山南面都是翊圣门的传教范围,而这应天府也是这翊圣门主的圣坛所在之地,只是,”
说到这里,此女又看向梅儿等人,
“若非那日你们救下了承守真,这翊圣门主只怕也不会将根本之地都弃之不顾了。”
“放肆,承公名讳岂是你等妖人称名道姓的!”
这参军总算逮到了能说话的机会。
而宗淑等人注意力却不在这里,梅儿心有所悟,又说道,
“你可知巫不全的兄弟巫不同就在我们皇城司手上?”
这女子听了这话却没什么神态变化,梅儿继续说道,
“如今除了我们几个,也就是你知道他还活着,有时候知道太多的人活不得,知道太少的活着也没什么用,但是知道我们最想要知道什么的人,反而有机会活着,哪怕所有人都以为此人必死不可!”
这句话说完,果然这女子神态颇有些显着变化,原本已经要瘫软的身子似乎都挺拔了些,眼神反而躲避起来,但是身子却往前倾来,也不顾及牵扯身上的伤痛。
“你若是能说些我们感兴趣的人或事,即便是一言半语,但只要是勾起我们的兴趣,未免不可来日方长,只要你自己足够聪明,这世上便是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人便是如此,若是一开始就用生死抉择来逼迫她,只怕此人难免还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既然能为了死的舒服些,就说了这么多,那不用死岂不是更舒服?差别乃是生与死的云泥之别,但是踏破这界限的条件却很简单,无非是多说些更有用的话,问题就是说一句和说一百句真的有区别吗?
这女子只是挣扎了片刻,那副犹豫矛盾的神情便挥散开来,反而有些热切的说道,
“还是那句话,指望我咬出同党想也别想,其余的我也无所谓与你们说个清楚!”
如今这句话不过是待价而沽了,与方才的大义凛然已经全然不同。
“咱们不说你的师兄弟与姐妹们,只是说说翊圣门、佑圣门与天猷门的故事如何?”
这女子也不说话,先是点了点头,却又惆怅的吐了口气,似乎带着遗憾的说道,
“可惜了,你们曾与那翊圣门主擦肩而过,如此便让此人大摇大摆的跑掉了!”
“你知晓这翊圣门主是何人?仔细说清楚!”
这女子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日你们已经破了清平埠的黑店,若是当时不返回来往缥云峰接应你们,而是调动官兵趁势围了清平埠,便能抓到大鱼了!”
这女子所言的便是缥云峰承公遇袭那日,仝维他们在黑店救下柳瑒几人之事,宗淑他们也是听仝维讲起此事的,因此问道,
“你继续仔细说明白了。”
“你们前脚端了黑店,那微文宾后脚就来报信,这翊圣门主也算是果决之人,立刻吩咐底下人四散隐遁,他则与微文宾从密道进了城,直到府衙浮尸案之后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府衙浮尸案是他的手笔?”
女子点了点头,
“是他命巫不全等人做下的,听微文宾说起,还劝过他,但是此人执拗的很,非要做这么一出,之后才不甘不愿的离开。”
“此人究竟是何人?”
“我也是见过两面,还是微文宾讲起来的,此人便是清平埠孝义里的里长,说起来还是与微文宾一起长起来的,名号是什么托塔天王,本名姓朝名子靖的,据微文宾说此人乃是外乡迁来的,若非当年微文宾的老夫手笔,这朝子靖一家也不可能落户下来。”
“朝子靖?!”
宗淑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头,嘴里则问道,
“此人也算你们教中显赫人物,怎么只在民间做了个里长?这托塔天王是个什么讲究?”
女子却说了一个渊源,
“这微文宾所说,原来那栾大判建造乡间别院时,那里原来是一处道观,但是后来成为我们圣教的产业,其中有一座青石宝塔甚为醒目,既然栾大判看中了地方,咱们便刻意逢迎,那时候这朝子靖就显示了一次神通,竟然将这塔基在地下三尺的千斤宝塔拔了出来,放在了孝义里路口处,这也让那栾大判及其姬妾大为信服,于是后来为了进一步掌握此人,朝子靖就明面上做了孝义里的里正,也是方便与这栾大判往来。”
宗淑点了点头,原来栾大判虽然没有与白莲教有什么直接联系,但其实早就被白莲教将他牢牢网罗住了,此人甚是聪明谨慎,只用一个邻里里正身份便与栾大判就近联络起来,而如此此人又不在地方官吏名册之中,根本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
“他为何对于府衙浮尸案耿耿于怀?”
女子摇了摇头,
“许是以往常走动于此,毕竟这栾大判便是府衙中的。”
宗淑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摇头,府衙浮尸案发生在后衙,这里又与那栾大判有什么关系?便是栾大判得意时,这后衙也不是他能染指的。
“此人离开时没透露个大致方向?”
女子还是摇头,不太确定的说起,
“还是微文宾偶有一日与一清道人说起,邀请他们师兄弟往他们山寨作客,看那神态好似不得了的产业。”
梅儿这时候却面带揶揄的说道,
“怎么许多消息都是这微文宾所说,此人要么是个油嘴滑舌管不住嘴的,要么你二人之间只怕许多纠缠吧?”
这女子连忙解释道,
“我可与那黑三郎毫无瓜葛,说起来都是他那相好的说给我听的,他那相好的便是翠蕤阁中的花魁之一,如今之事伺候微文宾一人,便是这些日子我都是放她回家,免得被横山戎人糟蹋了。”
“此人现在在哪里?她不是你们邪教中人吗?怎么外面有自己的家宅?”
风鸣急切问道。
“我们圣教不许教众间随意婚配往来,除非是成了家才入教的,或者是其传教师父首肯的,再者翠蕤阁这么多女弟子,这微文宾偏偏就喜欢上这位,那朝子靖十分不喜欢微文宾与这花魁纠缠,因此微文宾才给她在外面安排了宅院。”
“此女叫做什么?宅院在哪?”
“此女唤作慕丽青的,宅院一处就在朱雀门里大街左厢,还有便是蓼谷县那微文宾家里,至于孝义里她是不敢去的。”
风鸣这就往外走,微文宾的家早就查过了,蓼谷县也有人知晓微文宾有个妾室,却都以为跟着微文宾跑了,故而也就罢休了,此时哪怕机会渺茫,也要仔细查上一查。
“这微文宾竟然是如此不谨慎之人吗?”
宗淑实在想搞清楚这白莲教更多内情。
这女子谈及此人倒是说话爽利许多,
“若说此人,在我看来还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就他那三脚猫武艺,便是做个香主都当不起,只是此人倒是见多识广,处理许多事还是有手腕的,”
只听这女子继续说道,
“只说这缥云峰一场大案,从头到尾都是他擘画的,若是成功便有朝子靖出手将栾大判捧上高位,如此许多事也就顺理成章下来,也就不必落得如此下场,”
然而这女子又是神测测的说道,
“只是此人早早就劝朝子靖在丹枫馆做下布置,似乎早就料定衙门必然邀请东丹使团在此赴宴!”
宗淑双眸精光一闪,霎时间就如作势要扑出的猛虎般,站起身来到她面前问道,
“他们是何时在丹枫馆开始做手脚的?你们分明在教阅厢军那里做了十足功夫,为何处心积虑非要搞出这么多是非来?除了应天府,顺昌城又是谁的手笔?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女子竟然被面前的少年惊吓到了,竟然惊出一身冷汗来,才战战兢兢的说道,
“那是东丹使团才入了大肇过境,我们便收到了信,原本是安排天猷门安排中途处置的,但是一清道人过来传话,说是天猷门的安排被人搅黄了,天猷真君已经亲自与对方纠缠,因此东丹使团只能我们合力处置,那时候便是微文宾建议朝子靖早做部署,这朝子靖对于微文宾是言听计从,因此也就做下手脚。”
再听这女子说道,
“至于应天府之外的事情,我是着实不知情,我这几年没有离开应天府一步,而且这里本来就不是我们天蓬门的地界,我又能做些什么,参与些什么呢?”
最后才补充道,
“那教阅厢军本来是朝子靖亲自掌握,据说就是你们捉拿的一泓道人负责联络,你们可以问他,若不是雷厉几人在此,他们早就动手了,也是等你们以为我们已经是无计可施,把雷厉等人派了出去,这才让他们动手,我所知便是这些,其余的你可去审那道人。”
“他是他,你是你,他咬着牙不说难免千刀万剐,可你却有大把的机会,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又何必就差这么几步呢?”
“我但凡知道的都能告诉你们,其余的我也不会含糊其辞。”
此时,这女子的立场更是卑微了许多。
“也罢,其余的你也多想想,便是如今这场大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梅儿这等审讯老手,当然能把握审讯的时机,如今还不是纠缠一个点上不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