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三日庚生兑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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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朝堂上拜相执政者七人。
首相乃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兼译经使毕士元字舜举,即昭文相也。此人也是名门望族之后,始祖乃是前宇朝号称“中兴四圣”之一的毕公高,与太公望、周公旦、召公忽齐名。其曾拜参政,再拜枢密使,然后以使相宣抚北地,也是镇抚三关狄帅的老上司,才从北地召还京城拜为首相,就传来东丹使团觐见而有窥伺大肇虚实阴谋犯边的消息,而他即是左相又是熟悉北边事务大臣,因此应对东丹阴私入寇局面便是当仁不让第一人。
次下,乃是右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授任兵部尚书青阳正字师贤,即集贤相也。此人以布衣进言而为宣宗简拔,及进士第历任大理、史馆、谏院,敢于直谏任事又以边臣处置军务,为边臣时与慈圣叔父相善,及慈圣称制遂拜枢相,未几旧党内讧,因被人攻讦其子侵夺官人家产而贬黜。此次再被召回拜相,已是四登两府,九任八座,已然是花甲之年,而慈圣也把他当做亲近人,以制约庆康新党诸公,故此人尝与子庚相公互相倾轧,以任职兵部干涉东府事务。
子庚节,字仲亨,官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检校太尉,即门下相或称枢相也。子庚节已然是庆康新政诸公尚在朝为官之第一人,如士悦、杜溢、营丘灏三位昔日相公或放或贬,皆流窜地方,因此子庚节虽然有孤高桀骜,刚决自任的缺点,却因慷慨纯亮,奇谋善断也为朝野敬服,其刚直作派虽为慈圣所不喜,却也离不开其执掌东府,抚慰边患,安定宇内。
再下,则是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守司空理太初字至元,即揆相也。其乃是今上于东宫时的太子宾客,素为东宫亲厚,及天子御极,即任礼部侍郎,再授南京留守,然后转户部侍郎,寻授给事中、同知枢密院事,除参知政事,俄而迁工部尚书,旋拜相,可谓平步青云。其人静密有谋,深沉有德,于天子与太后间,处置慎重,谨守资格,身为官家信臣,也素为太后信用,朝野以其与子庚节并称贤相 。
其下,则是参知政事兼给事中、左谏议大夫,律允若字夷玉,始祖乃是黄帝驾前乐官泠伦,即古仙人洪崖生,创十二音律。其中雄鸣为六,即阳律,其长子以为氏;雌鸣为六,即阴吕,其次子以为氏,其后传承三千载,依旧是名门望族。太宗肇基,历任九相,长广律氏居其二,其中律嘉功便是其伯父。《乐经》所载黄帝修真陪伴左右的便是洪崖生与浮丘公,故有‘左揖浮丘袖,右拍洪崖肩’之游仙叹,而他家门第也是家学渊源,子弟皆通乐理,明洞玄,政道讲求顺美简宽。故而世人唱赞士学士有济世之德量,律大参有匡世之度量。然而其伯父虽然宽宏,却是个治平持重性子,君子之间也难免因为政见而渐生龌龊,即便士悦存着宽容之心,但是新党余众也不能容忍阻碍变革道路,因此便有横玮一句“苦轮乃轫”,便让宣宗发落了这三朝老臣,也因此律允若也是素与子庚节不睦,而其侥幸冒进之心也不为毕士元、理太初所喜,即便是慈圣简拔信用,也是辗转才做了首参。
还有一员参政,也是名门望族子弟,乃是莞山西羊舌氏出身,其先祖以莞山分东西,有西羊舌氏、东羊角氏,如今都是大晟朝如日中天的望族,东羊角氏翘楚乃是大晟天子女婿,更是为大晟统合中南洲的筑基功臣,而西羊舌氏更是权倾朝野,因为大晟天子皇后先后皆为羊舌氏嫡女,皇后的父亲与二位叔父尽揽中枢大权,时人称为“三羊开泰”。而这位参政,便是西羊舌氏四族之一,西迁入了大肇,世代官宦,如今以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位列执政,羊舌敏行字孝先,此人素来刚直敢谏,素有清名,只是当初便是他参倒了青阳正,如今青阳正再拜次相,倒是让他尴尬了。饶是如他清谨守正也不免仰赖子庚相公回护,只是子庚相公的奢靡排场与他俭素性子不和,彼此也是渐生矛盾。
排行最末的乃是枢密直学士兼三司使、吏部侍郎太己秉阳字仲方,即所谓计相也。不过虽然称之为计相,其实还算不得宰相之列,‘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官场中称之为‘四入头’,望文生义也知大凡执宰便是多由这四个职位升迁而来,亦可谓备相也。此人科第位列探花,端的是一表人才,所谓仪表堂堂,容貌伟岸又敏于应务,豪爽畅达,时人将其与子庚相公并称,所谓‘庚金遇己土,官禄有余荫’。
如此任用宰执也能看出慈圣秉政之老辣圆熟,首相、揆相持重不偏不倚,次相、首参是太后信人且与枢相、大参互有龃龉,互相制约,而计相则是个谨慎做事之人。这般格局下,慈圣太后的态度和懿旨便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了。
譬如面对东丹使团前来试探朝廷虚实,北境面临大军压境的局面,相公们各执一词,还是太后当机立断。
而这一次太后抛开政论歧见,罕有的全力支持以子庚相公为首的新党诸臣意见,这不只是因为毕士元、理太初也倾向于此,更是因为她对于旧党诸臣政见的失望,哪怕计相太己秉阳基于财政考虑也支持青阳正提出的升格东丹使团接待规格,致礼交好,销干戈于初始的意见。
荒唐,难道大肇不想与东丹保持目前的和睦局面吗?这些年来,即便东丹偶有挑衅,大肇也是据理力争,但是决不轻言兵戈之事。然而今日局面不同往昔,眼看着东丹已经是做足了犯边准备,岂是不顾颜面便能消除兵燹的?更何况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自己祝贺生辰时挑衅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慈圣作为一个老妇人,此时节之魄力还远胜许多男儿汉。
子庚相公等人细细思量拿出了大谋三点,细则三点,确实彰显了新政诸公的积极勃发气韵,所谓大谋三点便是,首先妥善接待东丹使团,做到不卑不亢,不与其可趁之机,却也要借此稳住东丹,拖延时间以便北地诸路地方及军马做足备战准备;其次,将东丹使团牢牢困在应天府与东京城,借机通过昆仑山路与渤海海路调动西军与禁军支援北疆。其三,筹画建立以北京府为核心的大军府,征调丹水南北山东南北以及东陆各地义勇,擢拔勇健武材,依昆仑东路、渤海北路、丹水北路、丹水南路乃至京畿建立五道防线阻遏未来敌军南侵。
这三点可圈可点,全无半点虚言妄语,都是切实办法,也切合慈圣心意。
至于细则都是率先针对东丹使团做出的安排,也是三点:
其一,东丹使团沿途不断发生意外,足见其挑动事端,制造事变的图谋,因此只要使团进入归德城,必须严防死守,无论如何都要隔绝中外消息;
其二,当前丹南路与应天府监司主官皆出缺严重,这本是朝廷防范地方之举,如今却成了漏洞,若是当地出事,竟不能有得力官员能主持大事,必须选择一员长于任事,多谋善断的资深干臣,否则难以保全局面;
其三,丹南地方龙蛇混杂,尨山祖陵牵扯各国豪强贵族、仕宦诸侯,所以本地缙绅多是根深蒂固、呼风唤雨的人物,加之商贸兴盛、往来密集,想搞出事情来,只需有当地奢遮人物接应,可以说易如反掌,朝廷还需给予此人遮天权柄,但有掣肘,难免与人可趁之机,万一如此可谓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矣。
慈圣闻此却有些踌躇,应天府毗邻京城,其中情弊她又岂能不知?只是毕竟三代帝王都不能剔除丹阳政弊,如此急迫间更别想大刀阔斧的干事。
那就退而求其次,毕相公又提出,退为三步走,求其上者,则力求将事端扼杀在萌发,东丹使团怎么来就怎么去,维持到使团进入启封城就算圆满;达其中者,则能实现丹南表面安靖,隔绝使团与外面联系,即便有事发生,也要做到波澜不惊,最终实现息事宁人;保其下者,则真若是局面严峻,能有得力大臣处置得当,无论发生何事都能给东丹乃至天下一个交代,只要这个交代能敷衍到使团返回东丹即可。
毕相公老成谋国,这几点看似缩手缩尾,其实才是良策,越是复杂的设计越容易出现难以想象的纰漏。再具体的,就是具体下去主持之人的事儿了。宰相制定国策,延揽政务,进贤举能,中允决断即可,能用对人即可。
只是毕相公的保守,丝毫不影响子庚相公的激进。
谋划再好,也看用谁做事,太后拉着几位相公思来想去了三日,还是让子庚相公推荐了一个人来。若想办成此事,无论怎么看,都非承守真不可,唯此公当仁不让尔!
大肇能用者非承公莫属!
这不是子庚相公言过其实,而是事实如此,并非大肇没有如承公般资深大臣,只是资历深厚能服众,文辞精妙好词臣,神机妙算有长谋,明察秋毫好断案,精细决算擅财计,严肃整齐守廉洁,荟萃如此长材者唯承公尔!
至于士学士乃是庆康主政人物,虽贬谪多年仍为慈圣所忌惮,自然不得使用。至于其余人物能力或有长短,皆不能如承公般齐全,更难得承公正值壮年,正是精力充沛,任事稳重的时候。
因此,莫看东丹使团之事反复拖延,关于承守真处置此事却难得的得到慈圣、天子及诸执政一致认可。
慈圣以为承公辗转地方早已磨平了棱角。
子庚相公也以为老友能将自己的总体方略落实七八分便已经是难能可贵。
而承公切切实实的也拿出了自己的落实方略来。
这份方略,若不是子庚相公颇为了解并信任承守真,否则直接能撕碎了扔出去,即便如此,子庚相公也实难想象以承公持重的性子怎会如此行险?
其实承守真从来不是谨慎稳健的性子,一个以奇思妙想、见微知着见长而热衷于侦破奇案平抑冤案之人,岂是做事四平八稳,讲究稳扎稳打的。
于是,接下来世人看到的是承公微服私访遇刺,仕宦子弟与敕建宫观遭遇匪难之事,似乎整个事情都向最坏的地步而去。这时候有人终于坐不住了,趁势跳将出来打算推波助澜,为这乱局来个火上浇油。可惜,跳梁小丑们一时得意,即将迎来暴风骤雨,这些自以为是的,终究落入罗网中,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虾罢了!
“元知县,”
承公点将第一人落在了元况身上。
元况精神抖擞出列领命。
“命汝亲率干员就在太丘县衙审问栾某幕僚亲随,是谁如此大胆,敢撩拨上官,祸乱有司!”
明明是要通过栾大判的亲信审问出其往来勾结、图谋不轨之事,话语上却好似为其寻找替罪羊一般。
元知县心领神会,转身而去,堂外自有得力的吏目带着差役开始拿人。可怜栾通判的仆役与几个幕职方才还在云端,此刻已经坠入泥泞,或生或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营丘左通判,”
此公早已跃跃欲试,一听召唤,即在案前候命。
“汝要肩负些许重任,某虽兼应天府知府,却分身乏术,应天府庶政汝当助某分担之,自今日起除汝身上本来职司,须将丹阳民户、税算、农情、商事皆管理起来,只刑狱断案、儒道教谕之事由某亲提,如何?”
营丘通判本来职司分管着治安巡检、交通监察、缉拿匪盗之事,如今等于是代行府事。莫要小看代行之事,这是要计入官员考评,核计功德的,有此经历磨勘之后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营丘通判怎么会推脱,忙不迭的应承下来,并将自己的粗浅韬略简要陈述,其中要义就是完全以承公马首是瞻,必能平靖丹阳地方,不会旁生枝节影响大局。
于是,此公都顾不得问问自己儿子在哪,便疾步而出,此行最首要的乃是将应天府衙及左右别院收拾干净,这将来就是经略安抚司治所所在,而营丘通判的收拾干净可不仅仅是收拾杂物。不出三日,在应天府衙,绝不会再留下任何栾大判的痕迹。
“霄都监,”
老武夫看着营丘通判如此得意不免眼热,听得召唤,也是急趋而出,并单腿下跪,以大参礼仪面见承公。这是个活的最为明白的人,大肇礼仪庶民吏员也无需跪拜官员,但是这老儿口称官职,报名参见,乃是武官参见帅司的常仪。承公现在是下马管民、上马领军的经略帅臣,丹南上下所有将佐皆由其监管率领,大肇不因言杀士大夫,可没有不杀武将的说法。因此霄都监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卑恭下又透着亲近,毕竟武官在帅臣面前曲意逢迎,世人不仅不以为非,还皆会高看于他。
想那子庚相公昔日为边防帅臣,竟有兵马使亲自为其沐足,在脱靴捧脚之时还赞叹道:“大帅之足,何其香也。”子庚相公听后,用脚踩在其头上,斥责道:“奴谄不太甚乎!”,此人不仅不以为侮,还沾沾自喜,还为其余武人羡慕。之后此人果然平步青云,现如今还是子庚相公鞶囊中人物,深得信任。
霄都监自忖做不到这等地步,真若如此恐怕还会惹恼了承公,但是只要是办好承公交待的公事,一份功劳便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