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悟即如同观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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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营丘栿与那霄春臣难道就能安心休息了?
两个人还待在驿亭之中,营丘檩也醒转了,病恹恹的塌着身子缩在矮脚玫瑰椅中,即便如此也列席在此,其余的除了莱观、熊暠二人,仆役都被撵地远远的,即便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几个老家人也都围在外面。
咫尺间隔,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霄春臣先开了口。
“大郎,你总要有个准主意,这事明摆着与那右判老儿脱不开关系,咱虽也不信他有杀官焚宫的胆子,可若不是他,这些贼人如何潜进来作这等大逆,只是令尊澜公为何不借此说动承公,便在今日把那老杀才扳倒了?如今咱们还远远躲到太丘县来,这是什么作派?”
营丘栿有苦难言,只是边说话边拿余光环顾四周,所谓草木皆兵即是如此。
“你只看到表面,哪里知道根本。我父子难道不知这右判牵连甚重,只是承公如今还不是应天府正印官,说的难听些,也就是这事上面的苦主,便与你我别无二致,否则为何催促我父亲将这里面的事情尽快上报朝廷?若是晚了,莫说扳倒右判,只怕还被他反咬一口!”
莱观也是斜靠着,毕竟肩膀上中了一刀,虽然不至于断了筋骨,却也让他这么个文弱书生痛苦难言,可即便如此,他也仔细斟酌着说道,
“衡甫兄所言不差,现在情形其实对咱们极为不利,若是那右判揪住不放,咱们还要到府衙走一遭,把这些乱事当堂说清楚,一个不测咱们只怕难逃牢狱之灾!”
“岂有此理,咱们既是苦主又是功臣,哪里由得他来攀诬!”
霄春臣瞪大了双眼,怒不可遏又带着十分的不解说道。
“并非不可能,”
营丘栿接过了话题,
“你所说的苦主还是功臣,所谓功臣是谁的功臣?所谓苦主,咱们说得清吗?”
霄春臣还欲争辩,莱观拦住了,
“只要上了堂,那巫不同就要交出去,他若是翻供呢?他若是将敬玉博密谈之事供出来了?他若是将密约承公之事也招了呢?那时候你是谁的功臣,谁的苦主?”
霄春臣一拍大腿,本欲张声,眼看环境不对,才压低声音恨恨说,
“哪轮得到他来审,地方治安,缉盗刑案都是澜公正管,哪里轮得到他来质问!”
莱观苦笑,
“你莫不是忘了凤尾埠贼人纵火,巡检与百姓伤亡无算?”
“这又如何!”
“这地方乃是澜公直管,死了的巡检使也是营丘家里出来的,那右判拿着此事就能以玩忽职守,所用非人参了澜公!皆是澜公必然闭门自省,停职待查!那时候还不是那人说了算!”
霄春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老贼好歹毒啊!好深沉心机!”
“何止如此,若是承公就戮,咱们也都死于非命,再加上焚宫之祸,市集之乱,只怕今日便是右判登峰造极的时候了!”
几人闻听莱观之言,心下一片冰凉,果然是狠毒,动起手来就是斩草除根啊!
即便是熊暠这等狠人也一个凉气从脚底升到头顶,站起身来恨恨跺脚,脚下石板都被踩裂开来。
“诸位,其实算计的越满,越容易出岔子!”
莱观更是恨透了右判这老贼,今日他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过来,这辈子还没有如此惊心动魄过,本来自己的仕途失意就因这老货所为,今日一条命也差点搭进去,如今可谓是一天二地恨,三江五海仇,这是拉满了。
“通叟,慢些说,”
营丘栿赶紧上前把莱观扶住,心里也是过意不去,二人明里看似若即若离,其实不只是密友,莱观还是他半个谋主,另外半个乃是其父下属,如今还在内城办事。
“承公是何等人物,岂能甘心被宵小之辈玩弄于股掌?只怕这右判末日将近了!”
“说到底,承公还未到任,便是想动手也不容易啊!”
营丘栿之所以有些萎靡,便在于此。
“不然,”
莱观继续说道,
“承公今日布局便是先让令尊收拾首尾,至少能落个旗鼓相当的境地!”
霄春臣不假思索的问道,
莱观便解释开来,即便是营丘檩也打起了精神,
“先遣令尊率领宗家人去查抄清平埠,便是要抵消凤尾埠贼祸,如果清平埠也是贼窝,那两边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为何调动宗家人去做此事,却不用咱们自己人!”
营丘檩难得总算能说囫囵话了,营丘栿看着亲弟弟缓了过来,也是颇感欣慰,拿着蜜水帮着弟弟服下,也让他慢些说话,莫要泄了元气。
“一来是没想到宗家人动作这么快,才几天就摸清了清平埠的大致底细,二来毕竟瓜田李下,咱们的人出手,无论什么结果都不能服众!”
“可宗家人!”
营丘栿有些气馁,颇有些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
“大郎,当务之急是保全令尊!长远来看南浦营丘家也不见得逊色于云谷宗家,只是咱们总是非敌是友,切不可耽误大事!”
“只是如此一来,这应天府又生生挤进来一个宗家!”
莱观苦笑一声,
“大郎,你是当局者迷啊,今日之后这应天府是什么局面,你莫非是自欺欺人?退一万步说,难不成你眼里只有一个区区应天府么?”
营丘栿闻言悚然一惊,连忙用手抹额,恭恭敬敬下拜答谢莱观,
“若非兄台当头棒喝,衡甫如今还是井底之蛙,实在是惭愧!”
“衡甫兄,咱们之间不必如此,推心置腹的说,今日起不知你我,咱们这些人都是承公的马前卒,只能唯承公马首是瞻!”
营丘栿点了点头,示意莱观继续说,
“承公又遣霄都监与智二郎这两路,其目的也是如此。霄都监与澜公相交莫逆,如今亲自率队上山收拾残局,难道还能留下什么首尾不成?为何紫芝真人也跟着上去,也是为此!”
“怎么说?”
涉及自己老子,霄春臣当然着急。
“难不成咱们还能下得了狠手杀人灭口吗?当然是两家合力把所有人都收往紫霄观、太晖观集中起来,以养伤避疫名义圈起来,谁还能轻易见得到他们?”
原来如此,难怪父亲要带兵上去,还以为是防着贼人来个回马枪,却是严防死守,怕有人跑出去!
霄春臣拍了把脑袋,这些大人们实在是老奸巨猾!
“智二郎此去,便是斩去右判另一处助力,只需拿捏住蓼谷县的知县,右判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营丘栿点了点头,他丝毫不怀疑智全宝的人品,莫看他不可能拉拢智全宝来做暗插在宗家人身边的暗探,反过来,智全宝也不会因为同门私谊,而来针对自己。
这是智二郎的人品,也是他最欣赏此人地方。
如今看来,承公这三步棋都是用了营丘家自己人脉,若是如此还不能掌握局面,那承公也该考虑营丘家靠不靠得住了。
莱观最欣赏营丘栿的一点便是文人才,武人胆,官场颜面,江湖义气,这些彼此冲撞的气质汇聚一起,常人看来或许觉得此人羁傲不逊,孤高不群,但是更吸引有胆有识者与他亲近,这种人是绝不会默默无闻而死,必然为了大事业而生!
“如今看来,最大的风险便是敬玉博了!”
熊暠听到他们议论道智二郎,本能的退开几步,如今听得敬玉博的名字,急忙凑过来,
“那衙内与巫不同都是分开关押,无论行走还是停驻都是那些道人亲自看押,咱们也靠不进去!”
“那些道人乃是听从集真观大师兄的,咱们要不试试通过芦秉文,想办法调开道人,让咱们进去问问?”
霄春臣也明白这两个人的关键之处。
“糊涂!”
营丘栿只敢悄声说话,紧紧压抑住许多情绪。天色已经放亮,几十步外也能依稀看清亭中人影,因此营丘栿不敢有任何过大的举止,毕竟他也知道有心人此时必然也在仔细观察他们。
“以承公与公良参军之能难道不知道敬玉博与巫不同的重要吗?如此小心看管,你以为只是防着外人?再者,我们接触他做什么?若真是解除了他,那他今后无论说什么,除非涉及你我,谁还会信?”
“你的意思?”
“敬玉博不重要,其父才是关键,承公掌握敬玉博并非是拿捏我们,所图更为长远,慢慢看吧!”
霄春臣脑袋发木,但是他只是没有想的那么深,绝非不明白此中的利害。
“如何最为重要的,便是查抄清平埠,只要这里有所收获,至少局面上咱们又占了上风!”
“就这么等着?”
营丘檩心里发虚。
“等着吧!若是查不出来个结果,咱们就更走不脱了!”
“人质么?”
胖子本是靠着亭柱,听到这里悚然坐起。
“何须什么人质!你以为咱们几人不在这里,承公就拿捏不了咱们二人的父亲?我们就是放在盘子里的点心,是要承公知道你我两家的心意!是告诉应天府其他人,咱们两家不仅上了承公这条大船,还是帮衬摇橹撑篙之人!”
“那今后呢,我们怎么做?”
霄春臣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己想不出所以然的事,就交给能想明白的人去思考,他只需要有个结果就可。
“我们下一步如何做,是看承公需要我们做什么,其余的一概都不问、不说、不做!”
营丘栿最后又说道。
“尤其是敬玉博的事儿上,我们尤其是什么都不能做,有很多人盼着我们会做什么。咱们可要当心,真要是做了甚么,那才是落入不测深渊啊!”
“我们能管住自己,谁能管住敬玉博,还有巫不同?万一胡乱攀附,岂不是更糟!”
“敬玉博你千万别把他当做一般的纨绔子弟!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说最为有利。至于至于巫不同,你道为何承公让我领着他去认巫不周的尸首?。”
莱观即刻明白过来了,
“承公是打算把巫不同的命留下来,不把他幕后之人揪出来,只怕咱们都是寝食难安,这些人所图甚大,只怕拖了久了必成金革之患!”
“承公此人心机深沉,便是我父乃至我伯父也逊色许多,普天之下,或许只有醉侯宗先生能与之一较高下,可惜宗先生无意仕途,因此他二人更能成为朋友。只是想不到宗先生不到,他门下弟子却来得不少。而且只看这些人的本事,便知宗先生之名绝非虚传啊!”
“我看他们都与智二郎一样都是磊落侠士,都是能相交的,倒是你那昔日同窗,却是个心思活泛的!”
霄春臣这话是冲着莱观说的。
“芦秉文无须担心,谦谦君子有时虽是人心难测,但是秉文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总要摆平了父子、师生关系,如此做起事情来便更会考虑利害得失。况且宗家子弟身上的麻烦不亚于我们,我们与他们只有彼此协作,才能共度时艰。”
营丘栿把话题抢了过来,不让莱观为难。
“你意思,咱们和他们结盟共同对付承公?”
营丘栿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对付承公作甚?莫说实无做此事的源头,即便是有,仅凭咱们岂不是作死么!且不说承公神机妙算的本事,只说承公是代表着朝廷来此,难不成咱们是要与朝廷相斗?所为何来?怎么你是打算跑出关外投靠东丹不成?”
“切莫胡言,我与胡蛮誓不两立,莫说投贼,异日我是宁可自戕也绝不受蛮酋之辱。”
这胖子倒是实诚,没有豪言壮语,反而更为人所信任。
“我们本是局外人,如今若能帮衬承公早日了了这些腤臜事,才好得解脱!这一点你要牢记于心!对于宗家子弟,你也别忘了方才交待你的,彼此之间做的越少越好。现在起,你只记住公事公办即可!父亲那边比咱们思虑更为周全,切莫多事!”
营丘栿一只手牢牢抓住胖子的手,言辞切切不容置喙。
霄春臣有些厌怠,他是个爽利豁达之人,本就是反感官场,才纵情市井山水间,此时却不得不掩了性子小心从事,如何不得郁闷。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有一名射雕手匆匆经过,仔细看来是把手警戒东去路口之人。
二人见此也起身出来,不远处宗六郎也注意到了,片刻芦颂等人也转了过来,眼看着射雕手入了馆驿。
须臾,公良参军先出来了。见众人围拢过来,公良吉符只是略微颔首并不说话,而那射雕手又往往道路东口而去。
不多时雷厉也从路口赶了回来,一马当先,而他身后,车轮滚滚,马蹄声声,一行人渐趋渐近。
车马行至距馆驿门前数十步便已停下,几人疾步走到近前。
原来是太丘县知县领着属官、吏目以及衙役、弓手们前来迎接。
营丘栿与芦颂等人扯着闲话,指摘人物。只是知县到了这里,营丘栿也要给官人几分薄面,其实这太丘知县他父子是不太瞧得上的。
这知县姓名元况,字厚之,所谓阳攸学生,其实阳攸是他的座主,只是进士都是殿试之后,天子擢拔,呼为天子门生,因此与座主们的关系也就淡了。若是如此,对于此人也算幸事,岂料此人因仰慕阳攸,其诗文也受过阳攸点拨,故而每每以阳攸学生自居。而阳攸三年前又一次因犯言直谏再次被贬出地方,他也因此受到牵连。
其不过是个没有根基的书生,起官就在这太丘县,因为阳攸遭贬,他反而还为阳攸叫屈,更是升迁无望。此人虽然满腹经纶,但是七品知县本来俸禄寥寥,此人还是个清高性子,不置产业,不营田亩,靠着业田和俸禄,连个像样子的幕僚都张罗不来。
为官四年,按道理早就应该转迁,可即便是营丘大判看他勤勉,向京城递奏,吏部选人磨勘还是没他的份儿,不过也正因为他的勤勉,太丘县这几年颇有起色,但是此人为人古拙,甚不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