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晚来风急怒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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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丘栿扯了这么多可不是说闲话,这些话都是说给这敬玉博的。
芦颂也揣摩出营丘栿的用意,拿这些话都是为了拿捏住敬玉博的,便是再往京城里扯人脉,都是县官不如现管,更何况是人称‘酆都承公’的承青天呢?
果然敬玉博此时的姿态较方才更低了些,更为诚恳热切。
即便是承龙图这等一等一的干员能吏,也不希望自己刚刚履新就碰上这么一档子无妄之灾,即便他为人方正,只怕许多人也会跳出来拿这事情弹劾于他。
说起来承龙图青年为官,也是奉旨在山北缘边出使过东丹的,当然于官方只记录为某年某月某官讽边地责东丹蕃酋侵扰北境事。但若是东丹使团在他上任后,再生出什么事,必定有人把这事翻出来大做文章。
如今已经不给敬玉博首鼠两端,两边下注的可能。也难怪营丘栿前几天对他是若即若离,如今只怕左判已经略知东丹使团之异状,加之承龙图即将到任的消息,这才急于与右判分个高下输赢。毕竟承龙图不是寻常好糊弄的上官,若是将应天府这副腌臜局面交到他手上,只怕两位通判难免各打五十大板。
因此敬玉博父子便是破局关键,若是操作得当,不啻于雪中送炭。
营丘栿这番表态已经代表他父亲表明了,协助敬玉博父子脱困,拉右判下马,结好承龙图的意图。
这时候那禁军提辖矗立亭阑外,叉手致礼示意,等着霄春臣出去才交头接耳起来,等霄春臣回来又是与营丘栿耳语。
“秉文兄,听闻有佳客往这边来,不知可否请兄台代为一行,邀迎佳客来此一聚呢?”
营丘栿听罢霄春臣的一番话,却来找芦颂说话。
无论是否真有佳客至此,芦颂也该当借故出去,毕竟接下来便是营丘栿父子与敬玉博父子如何勾兑的戏肉了,他毕竟是外人,如何能轻易参与进去,听了营丘栿的话急忙就坡下驴,立刻答应下来。
能坐到一张席面上的不乏聪明人,即刻莱观也请同往,而霄春臣也起身同行,都是知情识趣之人。
“承甫,你也一同去!”
营丘栿点了亲弟弟营丘檩的名字,营丘檩闻言一怔,缓了会儿神才不情不愿同其他几人走了出去,那商人也退了出去,只留下营丘栿、敬玉博二人。
于是,芦颂几人便从闲松亭往下走,霄春臣带着那提辖,又随意点了两个仆役和两个护卫一起下来。
走到往下行石阶处,芦颂不知哪根心弦被揪了一下,不禁回首看去,只看智金宝等一众商贾正推杯换盏看女乐班的队舞,那虎皮土货商人和自己的几个伴当,避坐亭子阑干旁,聚在一起饮酒,而营丘栿带来的几个文士清客则聚在另一旁,个个左拥右抱,揽香弄翠,已经恣情的不能自已。
注意到莱观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芦颂摇了摇头,与众人往下走来,六郎自然是不离左右,只是嘴里、手上都塞满了各色点心。
缥云阁里也留了一伙仆役、护卫在这里聚饮,见了二衙内一众人下来,自有管事的上前伺候,至于原本缥云阁的管吏及院子、仆妇也都聚在一处吃喝,那管吏摇头晃脑的还要站起来,却已经痴醉的腿软,这等清苦地方难得有达官显贵至此,又是赏钱又是赐宴饮,也是难得放纵如此。
一行人不以为意,只管往外走,走到行院正门,只看大门紧锁,看门的门房早就成了醉鬼们酣睡之所,等开了门,还是芦颂觉得不妥,便安排仆役和护卫留下看管门户。
只他们六人往下走,也就是霄春臣腰间缀着一把大綦横刀,那提辖还拎着齐眉短枪,背着副弓囊。其实朗朗乾坤,之所以带着利刃也是防范走兽出来惊扰罢了。
其时不过申时上下,天光正好,透着松林投下斑驳来,攸明攸暗,将山巅的清冷冲淡了些。松风袭来,爽沁心田,让几个人的酒气消散了不少,一行人向下走,宗六郎吃完了手中的点心,还从怀里掏出吃食自顾自的大快朵颐,随在芦颂身后一路下行。
虽然时辰尚早,但是缥云阁往清虚宫这一段的风景号称十里画屏,群松密柏一片苍翠,皆高大挺拔真如屏风一般,不仅隔住了暑气,连着天光也遮蔽许多,走在其中,不觉得气象昏淡,虽然走得急,却是凉爽怡人,汗水也不得发出。
只是光线越往下走,越发的昏暗起来,几人全神贯注于脚下,一路无语,那禁军提辖则大步走在最前面,也算是做了先锋。
“不知是什么佳客,此时是在什么地方?”
莱观多饮了几杯,又不似芦颂常年修行的,也不如营丘檩与霄春臣文武双全,走了一阵,不免脚底下发虚。
“咱们在清虚宫还留了人,这是有人回报上来的,说那几人也往上面来了,此间就这一条路,必能中途碰上。”
霄春臣说道。
芦颂现在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究竟是什么人来?若是不得了的客人,为何如此仓促的约在这时见面,如此岂不大大的失礼?若是寻常人物,又何必驱使我等如此远迎?
总觉得哪里不妥,却也没个头绪,却又把心思想到营丘栿与敬玉博身上,看来稍后要寻个时机,问清楚东丹使团目前实情,还要尽早与其他人汇合,几日里来的忙碌总算有了重大突破。
正思索着,突然芦颂只觉腰部一紧,猛地来看,却是六郎这远胜同龄人的有力臂膀,一把拉住自己。
正要问话,只看六郎将手指放在唇中示意禁言,而霄春臣也突然严肃起来,走到了芦颂前面,凝神屏气的就这么站着。
其余人不明就里,也只能停下来看他是个什么名堂。
“这是哪来的厮杀声?”
这胖大汉子一声低喝。
诸人面面相觑,只有宗六郎也神情凝重起来。
“怎么了?”
芦颂正小声询问。
“不会有错,下面山峠有人在厮杀!”霄春臣定定心神,仔细聆听。
这时那探路的提辖轻身轻脚的快步回来了,
“衙内,下面一群人把咱们要接的人围上了!”
营丘檩不等霄春臣说话,急忙上来询问,
“你可看清楚了?”
“二郎君,绝没有看错,被围的还有咱们放在清虚宫的人,咱还来通报,指望你们几位上山搬救兵!”
“可来得及吗?”
“咱下去冲杀一阵,即便接应不出来,也能拖到救兵下来!”
这提辖说完话,便要下去冲入战团。
“你一个人可不成,”
霄春臣拔出横刀,
“某随你一起去,咱俩本来就是走马狩猎的伴当,如今也好有个照应!”
看来这兵马使家的衙内并非绣花枕头,这提辖闻言并无推脱意思,只管往下走,霄春臣跟在后面。
“把弓箭留给我!”
一个稚嫩声音传出,诸人闻言都是愣了一下,只看宗六郎跑到提辖身侧,一把拽住了他。
“你这娃娃。。。”
提辖更是大吃一惊,谁能想到这半大孩子竟能一把拽住他,倒是有一膀子力气,即便如此,看着面前小人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作死么,上来胡闹?前面刀剑无眼,中了伤你小命不保!”
再要掰开六郎的手,也是留有余力,只怕掰坏了小胳膊,岂料这一上手才是出人意料,自己哪怕三分力也是能扳倒牛马的,谁曾想这一掰之下,竟然纹丝不动,再攥着六郎的胳膊,才发觉这孩子的臂膀虽然短小却着实结实有力,好似虎崽子一般!
“六郎,不可孟浪!”
芦颂见此也是心惊胆颤,这可是恩师的幼子,哪里舍得他出点儿什么岔子。
“兄长,你放宽心,咱可不会胡来!”
六郎又对着提辖说道,
“你背上那副桑柘长弓,少说也有一石之力,除了二位,只怕也就我能使得。”
又摊开手臂,
“且容我一试,不成,咱也不耽搁正事!”
见这半大小子一副老成模样,还真有几分行伍之人的飒爽之气,这提辖还真的取下长弓,让他来试。
只看宗六郎也就是比此弓高了大半头,却摆出箭步,左脚在前如锋,右脚横踏如钉,左臂持弓向上,右手缓缓张弓,直至前后手平直,长弓弓弰直竖,身正稳如泰山,真个是口吐翎花耳听弦,若是搭上箭矢,便是彀极而发之势,然后才又缓缓收力,将弓弦慢慢松了下来。
几个习武之人都看得呆住了,谁料这么个孩童竟有如此神力,若是成年人也就罢了,但是孩童能打动如此长弓,实在是闻所未闻,便是芦颂也惊呆了。
还是这提辖已经不把此子视作普通孩童,将箭箙递给六郎,
“好生周全咱们的身后!”
六郎点了点头,将箭箙挂在蹀躞带下,向外打开遮板,取了一只三棱铁簇杀矢,轻搭弦上,尾随而进。
看了六郎这番作派,霄春臣也是挑不出毛病,与那提辖对视一眼,便疾步在前。
而芦颂三人也急忙往山上去,搬救兵才是首务,只是不知道山巅之上的一众护卫还有几个没有醉倒了,饶是如此,三人也是发步狂奔而走。
下行其实不过二三百步,毕竟林深遮蔽,能传来厮杀声也不会离了太远。
果然,这山峠乃是此间较大的一块平整之处,也不过上下广数百步的地方,传出兵刃相接的嘶鸣声。
三人下来的山路若是到此,恰是道路转圜之处,有着三五个斜剌剌的古松将道路上下做了天然回廊,那壮大个子的提辖担心衙内和这娃娃不知深浅,贸然现身,早已将二人遮在身后,一马当先在前。行至此处,让其他人停驻脚步,自己探着身子露了半个脑袋查看下面情形,只是他这一张国字脸加之乱蓬蓬的虬髯远较他人硕大,便是半个脑袋也是好大一个物件,若是下面人有心,定是能够发现。
幸好下面情形胶着,无人顾及四周。只见山路上下八九个人已经被二三十人团团围了。被围之人脚下已经躺了五六个人,皆是死透了。
这八九人中,也是主次分明,四个仗着单刀的武人紧紧护着当中两人,这两人中,年轻的约莫有三十岁上下,文质彬彬,神志清厉,一身素色直掇,头上也是裹了寻常巾子,但是也遮蔽不住此人风华素质。再看旁的这位,较此文士年长了十岁有奇,身量宽大,不待人仔细看他就能觉得一派正直宽宏之气蓬勃而起。仔细上观,方排大脸上,隆阔而直挺,唇丰而须髯顺盛,双耳垂如圆珠,双眉如棹刀锋立,再看那双目此时正是虎目怒睁,如雷霆四射,再映着黑黢黢的肤色,直是如太乙雷神应化天尊降圣,似太上玄灵斗姆元君显灵。
而在四个武人身旁的几个持着兵刃的,提辖认得都是自己的部下,算来算去,也少了二三人,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
这伙贼人围了几重,此时却也有些胆气不足,逡巡不敢上前。领头的只管大呼小叫,喽啰们怯怯的不敢上前,再加上还有几个受伤被拖到旁边大呼小叫的,更是搅扰人心,因此局面才僵持下来。
只是僵持不了太久,等这伙贼人歇够力气,再振作起来,就是又一番拼杀,而被围着的也是多人带伤,那四个武人中也有一个伤的不轻,勉强坚持着。若无外援,这些人只怕命不久矣。
再看这四名武人乃是刀砍斧斫一般整齐的人物,一样的四方脸,跨着八字步,只是眉眼间略有区别。此刻紧紧护着中间二人,所持单刀皆是上好的兵刃,拼杀至今,没有一口卷了刃的。这等兵刃,不是寻常军旅器械,乃是三衙禁军及防北边军中的将佐及精锐才能装备。如此再看四人作派,必定是官府中吃俸禄的武官,否则怎能拿着如此兵刃招摇过市。
再看这伙贼人,皆皂衣皂靴,手持各色兵器,十四五个人,单刀不及半数,还有拿了朴刀、连枷的,有的哨棒捆扎了短刀匕首,还有的拿着铁扦铁钩,只是没有弓箭。如此看来这些人乃是寻常江湖匪类,只是敢光天化日截杀官府中人,实在不可思议。
六郎也躬着身子凑出脑袋,看了真切。
霄春臣看着这般情形,其实心中已是叫苦,这许多人如何能对付,转念就想暗示三人就此退回山顶再做打算。只是他身躯胖大,又是心神动荡,转身之际,竟是鞋底一滑,侧着身子滚了出去。
那提辖只觉得身后一响,只用余光微扫,竟是自家衙内飞下步阶,不觉叫苦,大喝一声杀了出去。
“甚么人?”
匪人中已经有人察觉,领头之人见横生了枝节,急忙让身边几人转了过来。
那衙内已经是收不住脚,也只有顺势冲了出来,高喊着为自己助威。
“尔等鼠辈,有甚手段,向着老夫而来,枉戮无辜,尔等逃得过王法也逃不过上天罚罪!”那被围着的中年人,见二人贸然出现,没想着趁着匪人分身突围,反而为这二人操起了心。
“尔等将死之人,还为他人操心,哪怕你是一副慈悲心肠,今日也是你等丧命之时!”那带头首领之人嚣张之言未落,警觉寒光切近,紧忙缩身。身后的一人一声惨叫倒地气绝。
原来乃是宗六郎持弓挂弦,一只羽箭已经取了一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