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谁家横笛成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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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田主迎进来所有人,只看一行人风尘仆仆,哪里是返乡探亲的做派,分明是行军打仗的手段。入了内宅,智全宝夫妇拜见了步田主一家人,这才大致说明来意。
于是,步金莲陪着婶娘与兄弟姐妹们退入后宅说话,也一起去准备午宴。
一行人随着智全宝跟着步家田主入了后宅正堂。
这时候,智全宝才把众人介绍给娘家叔父,当然也是只介绍了风鸣、三郎与柳瑒,至于三娘与仝十一郎还仔细叮嘱步金莲务要与旁人提及,毕竟渤海仝家子弟与大晟刺奸骨干,明面上还是莫要有太多瓜葛为好。
说了些闲话,便是聚在一起用饭。
虽然是回乡探亲,但毕竟也是心里有事放不下,智全宝便借口昨日酒喝得深了,加之明日还要祭拜先人,还是清净些好。
步田主也是修身养性的岁数,尤其是崇道讲究清修养性的,也不强求。一顿饭,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乡下人向来是重晚宴,而轻午食,以此点到即止,然后女眷们就告辞后面歇息了。
几人到了偏厅用茶,这才说起正事来。
听闻智全宝的来意,并问及今年蓼胶出货情况,倒是让步田主有些莫名其妙,急忙将负责此事的管事也是在外面作掌柜的叫来。
等着掌柜听了东家问话,也被问糊涂了。
“东主,咱们家虽然这几年蓼胶生意大不如前,可是咱们这车马货运行当说是一日千里也不过分,咱们庄子和家里面蓄养驴子骡子也有三四百头,若是和着各乡还有咱们亲眷手里面,将就千头之数,其中每年老伤病死的驴子有六十头。养作取胶的驴子也有三百余头,每年取用也有六十头。惯例作胶皮子六百斤,出鲜胶一百五十斤,其中五十斤是送应天府东门大官人药用的,还有五十斤是官卖的,只有五十斤发卖,这些只是咱们家的。”
这掌柜的对于手里面的活计十分熟悉,交待起来条理十分清楚。
“还有几个乡的胶户,由咱们来定价发卖的,往年这些也有三百斤左右。去岁咱们蓼谷县胶行八家大户合计制胶两千八百斤,这是咱们胶行的规矩,没有瞒报私下买卖的道理,毕竟衙门那边也是盯着这些契税的。如果有一次上千斤的买卖,那也绝不是一家能吃得下的,总是要咱们几个大户勾兑一番,按着规矩都要配货的,莫说如此大笔买卖,若是小户们私下里交易超过一斤的,咱们胶行也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就彰显了乡下财主们的势力。
“要是被咱们发现,轻则罚没所得,抄没剩余胶片,或者加大公用比例,如草料、剥皮、熬胶费用;重则便是除名,不能交办蓼胶买卖,对于大户则把全年行役、行用摊分给他一家,也不许其余胶户再给他供驴子和鲜胶。因此若不是想倾家荡产的,哪有人敢独吞生意。”
“而如今还不是蓼胶出货时节,最好的胶都是冬天里才取,这时候制作的胶才能卖个好价钱,其余都是驴子养不住了或者伤病死了才取用。如今咱们库房里存胶,去年冬胶余三斤六两,春秋胶七十五斤六两的胶,伏胶二十二斤四两。入夏以来合计发卖三十七斤八两,全县合计发卖。。。”
这掌柜说到这里,翻看胶行发下来的货册,
“也不过止发卖了二百三十二斤七两,这些都是在县衙签押过了的。”
几人一听面面相觑,尤其是十一郎更是着急的便要开口,被三郎一把拉住了。
“叔父,除了这些发卖的,阖县再无出货的口子?”
智全宝也是急忙问道。
“这话也是问到我这里,我也能给二郎一个确切的说法,绝无能越过咱胶行发卖的,莫说咱们大户都派人盯着各自负责的小户,便是县衙那边也是只有咱们胶行的契约才能用印,否则没有官府签押,如何能有货出库?又有谁敢承运?一路的巡检税司又岂能过得去?这蓼胶若是少量交易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上千斤的量出去,也是几辆大车,百十号人才运得出去。”
这步田主论起大事也是十分熟悉。
“千斤胶便是四五千斤皮子,一头大驴子出皮不过五六十斤,这便是千八百的驴子,咱家都拿不出这么多,谁又能一个人做得下来?这制胶工坊只有咱们大户手里有,所用木炭、山泉水、酒糟皆是专用,尤其是这山泉水乃是取自天台山中的墨龙潭,乃是一年四季都有人盯着的,非这里的水是熬不出好胶的。所谓经五行九制工序,还要再历七七四十九天阴阳晾制,如此才有好胶出来。因此但凡制胶绝非小户所能承担,便是咱们大户也是齐心协力、费尽心血才能成功。若不是老夫年纪大了,自家小儿还是长不大的,实在耗不住精力在这蓼胶行当上,也不会这些年把财货买卖转至其他地方,也是你们几个女婿堪用,尤其是二郎你,否则哪里来的逍遥日子。”
话到最后,这老田主也没忘了恭维智全宝一番。
“这么说来,这段期间压根儿不可能出这么多货,便是想出也没有存货?”
“正是,”
这掌柜说道自己专业,便十分主动,
“非但咱们没有存货,便是蓼阳县那边也没存货,若论品质咱们蓼谷县当是头筹,但是这个季节哪里有好胶?这时候正是内行不会拿货,外行也问者寥寥时候,而外行便是拿货,也断不会拿这么大的量。”
“若有疑问,咱们可以去大户们的货栈中,盘一盘现货,如此一目了然,绝无侥幸之理。”
这掌柜的胸有成竹。
即便如此,也还是要查上一查,于是风鸣与三娘随着掌柜去查个究竟。若真如此,恐怕事情更加诡异了。
“十一郎,且把那日你们问话情形再详细说说!”
等智全宝送那田主往后面休息后,三郎才来问话。
“绝无虚言,我等问到的便是这话,还见那人拿出玉匕来,若非如此咱们又岂会把这玉匕买了回来,让大家一起辨认?”
“若是这笔所谓的交易不存在,那这玉匕的出现就奇妙了!”
柳瑒思前想后,摸着还没长出胡须的下巴,突然灵光一现说道。
三郎本来已经隐隐的觉得不对劲,听了这话,更加不安起来,正要说话,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元家兄弟二人。
智全宝几人站起身来迎,兄弟二人连忙作礼。
说起来,智家与元家这四个人还真是关系微妙而又厚重,智家兄弟从未将此二人当做下人,每每见到他俩都是当做亲兄弟一般,而这兄弟俩却从未在智家兄弟面前失礼,总是将自己视作智家鹰犬,尤其是元三儿宁可流连瓦子勾栏间作市井闲汉们的头领,也从不在智二郎这里索要个敞亮身份。
智二郎也是洒脱之人,由着二人性子,但是自己也依旧以兄弟待之。此时,还要拉着二人进来饮茶歇息,但这兄弟俩一刻不歇便有要情通报。
先说话的自然是元二儿,原来他除了去老家乡里安排飨亲祭祖事务,还打听外人往来消息。因为智家与元家都是蓼谷县城东边城厢出身,乡党族人多在县城里面讨生活,许多都是作亭馆、客店牙人的,还有就是店户的。
如今乃是酷夏,并非是行商进学的好时节,加之又是编县,只需打听短租之人,当下便有了消息。只是元二儿按着三娘他们统计方法这么一罗列,便发现有些诡异之处,这才急忙赶了过来。
“二郎,几位郎君。咱这一上午确实打听了些消息,只是事情着实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又有超出预期之事?
几个人静静等着下文。
“消息打听的很顺利,确实有六个外地人短租此地,外貌形容确实无误,六个人租住了个小院,还租了六头骡子,衣食住用都是用宝钱付账,那黑脸中年汉子说是账房,但是举手投足颇有贵气。而这几人那房东说了,一大早就往山里去了。”
话说到这里,元二儿略作思忖,然后按着轻重缓急说道,
“只是并非只这几个人短租于此,从五月下旬,陆续有三四伙人到县里找地方居住,探明的除了方才那几个。还有一伙人,约七八个,为首的是二男一女,”
元二儿顿了一下,
“二郎,听咱们乡党描述,我觉得这几个便是松二郎一伙!”
智全宝闻言一怔,然后才怒火中烧,
“这几个狗男女,逃了这许久,竟然敢在此现身?”
话到这里,自己又是一怔,怒火化作了疑问,满腹狐疑的看向元二儿,元二儿明白智全宝的意思,也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也觉得奇怪,这几人自擂台赛后边杳无踪迹,如何会此时现身,而且在哪里现身不好,偏偏跑到蓼谷县来?即便咱们现在离得远,这消息早晚也会传出来,如此明目张胆,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人呢?”
“数日前,这伙人便分散离开,租住的院子没有退租,但是并未有人返回,我让咱们家里人去盯着了,怕打草惊蛇,咱没进去,这就过来见你,看你拿个主意!”
智全宝相信元二儿的本事,以他的性子若是没有把握不会做出这样的结论,元二儿可是见识过这些人手段的,哪怕是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人描述,也能笃定个八九不离十,那问题就在于,如今是否为了这几个鸟人耽误功夫?
见智全宝侧着身思索,元二儿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事,说者无心,咱却觉得有些古怪,也拿出来给诸位参详”
元二儿接过柳瑒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说道,
“咱们乡党中几个作牙人的,在这个月初就得到县衙的吩咐,须仔细盯紧往来投宿及租买房屋之人,无论男女都需报之衙门。”
“这些房舍务本来都是要去衙门缴纳契钱的,有甚奇怪?”
“若是如此便罢了,这衙门是让牙人和房东将这些人日常动向都盯着,报告衙门?”
智全宝也是衙门中人,听这话就觉得不对,
“若是这等坐探事务,衙门自有衙役,衙役身边还有帮闲,便是县城内也有里长、耆老、更夫、丁壮们可用,本就不缺人手,何须牙人们帮衬做这事?”
“因为吩咐做这事的本不是衙门正务,乃是管着房舍务的押司吩咐下来的,这押司也就指挥的动这些牙人,如何能用三班衙役做事?”
一个押司做这等事作甚?
未想到只是搂草打兔子的无心之举,竟打听出如此许多怪事。
元二儿话说完了,不等几人思考,便看元三儿已经是急不可待的要一吐为快了。
“三儿,别着急,慢慢说”
智全宝也知道元三儿看着玩世不恭,成天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做人办事极为扎实的,看他这副模样,便知道又有了意外发生,只是元三儿往城里通报消息,按现在形势,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二郎,咱往城里还了马,就打算去左判府里报送消息,岂料县衙里便传来那边消息,”
元三儿顾不上递过来的茶水,继续说道,
“营丘家二位衙内没在城里,寅时便往山里去了,咱家大郎、芦家郎君也都一同前往,”
“进山了?这是为何?”
“那敬衙内带着的商人说是将这虎皮就这么取了来,实在是少了趣味,不如他摆下‘登寅宴’,取个好彩头来办一场文会,营丘衙内也深以为然,更有好事的秀才便建议将这文会就摆在二郎昔日打虎的地方,也算相得益彰,更显得师出有名。”
“于是,几位衙内和咱们家的郎君便被怂恿着,专门赶在寅时寅正出了城,一起往山里去了。”
几人闻言皆蹙眉发愁,这些文人的酸气起来,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这么一窝蜂的跑了,实在是太轻率了。
“一群文人,用谁保着去了?”
智全宝急忙问道,
“驻泊兵马使的衙内带了自己的伴当,加上左判家里人,县衙还让皂班出了人,加上使女保姆也有十余个,还有承明楼出了舞队乐班,也跟着几个小子。说起来也有三十余人,用了七八辆厢车,十余匹骡马,据闻,只怕还要在山上过夜的。”
智全宝只觉得一阵晕眩,这么说来城里除了府衙里面两个参军,寿安县的知县外,拿事之人全都出城了?这驻泊兵马使的衙内是轻易不动的,因为府城内只兵马使宅子驻守了一个都的禁军,其余皆为教阅厢军出身的镇军。
想到这里,智全宝又觉得心里发紧,如今教阅禁军全都是在校场里面封闭检训,而左判又和驻泊兵马使去了禁军,本以为天衣无缝,岂料这掌握全局的一伙人为了一张虎皮全跑了。
“六师兄,此事只怕不简单啊!”
当然不简单了,何止不简单,乃是大大的不妙。
堂内几个人还一筹莫展之际,风鸣与三娘也回来了。
看几人面色不虞,尤其是元家兄弟也赶了过来,看来是带来了坏消息。风鸣也不藏着掖着,把这边消息也汇总过来,
“掌柜的没说错,确实没有大量蓼胶买卖,看来十一郎那边,是有人放了假消息。”
见二人回来,三郎便将前面的消息也告知他们。
如今,他们七个人环坐一起,面色凝重,本来大好局面,如今却实在让人忐忑不安。
三郎与风鸣、柳瑒略作商议,便站了起来,面对如此纷乱局面,关键时候必须有人来做决断。
“诸位兄长,这几件事碰到一起,看来咱们已经是触碰到了许多事情的关键所在。所谓局势突变只是没按着咱们设想发展罢了,咱们这一路上又有几件事不是突发的?所谓抽丝剥茧,便是柳暗花明。若是兄长们信得过咱宗三郎,便听咱的吩咐把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的打理了可好?”
“三郎,你只管发号施令,咱们自家兄弟做事,说什么信不信得过的?便是龙潭虎穴,咱也敢闯上一闯!”
这是风鸣和智全宝给三郎壮声势,十一郎也咬紧了嘴唇稳当起来。
“那我就把三件事安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