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阆苑花前鹏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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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柳晏更是求之不得,若不是宗家没有女儿,否则早就为柳二郎定下亲来。所谓通家之好,若是子侄辈间没有利害关系,只会越来越淡薄,而若是同门子弟,亲密程度便是亲兄弟也是比不上的。
就如同如今的大肇官场,有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却从未听说学生忤逆师长,同学离心离德的。若说大晟是靠世家血缘聚集而成,大綦是靠军府资历凝聚而成,后宇依赖宗法制度苟存,那大肇则是靠科举官僚汇聚而成。
柳二郎毕竟是嫡次子,若是没了柳晏,最不济也就是依赖兄长渐渐沦落的旁支罢了,谁不希望子嗣的路越走越宽呢?
于是虽然仪式潦草,但是三家人都把这拜师当做头等庄重事。
“恩师在上,学生叩首。”
长辈们的默契,不容其他人置喙,世家子弟更不会不知深浅。于是男女弟子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赞而叩首。
“弟子柳瑒。”
“弟子虢三娘。”
“蒙尊师不弃,允不学末进忝列门下,余必谨遵门规,亲奉师长,和睦同学,仁爱同宗,内修道行,外衍德名。惟愿追随杖履,再顿首祁!”
再赞再叩首。
“今有男女柳瑒、虢三娘,因天命所成,道缘相系,虔诚皈依。弟子宗放,观此二人,慧心灵性,丹心赤忱,纯良可造,不敢放麟凤于山野,弃兰芝如萧艾。收此二人入我清虚一脉云峰宗氏门内,即入吾门,予必不遗余力、倾囊相授,望尔虚心谨慎、戒骄戒躁,你我师徒齐心协力、弘扬大道,成就一段佳话!”
“谨遵师命。”
三赞三拜而礼成,因为二人是柳晏和虢玩的子弟,赞名之事只能落到风鸣头上,于是在临时写就的拜师帖上,他这晚辈,也忝名其上。
在柳晏和虢玩再请之下,不及二人弱冠、及笄,便给他们赐字。宗放知道他们的心意,前途未可知,期望能亲眼看到儿女成年,也算了了心愿。问了二人的家讳和行辈字派,宗放略微思忖,便在临时搭的书案上,下笔即成。
“柳瑒,字秦越。”柳晏读来。。
“柳家大郎,字冀越,冀者,即万民期望丰收之义;秦者,乃风调雨顺、岁岁丰登之义也,惟愿柳家贤昆仲积善缘享福报,夙愿必成也。”
“妙,”柳晏拉着儿子的手,“从今以后,望你柳晏,以秦越行天下,不负亲师所望!”
柳晏点头称是。
那一侧,虢玩也扶着侄女走到近前。
“虢三娘,小字紫薷。”
“所谓怀金垂紫告诫三娘出身贵女,不可行事轻薄慢怠门庭;香薷于此时常用为祛毒清心、芳香化湿,发汗而不伤阳,化湿不伤阴,号称夏月麻黄,愿女郎有调和中外之惠,理察阴阳之贤!”
虢玩连声称好。
“仓促之间无须繁文缛节,待得回还,你们这些做父母家长的莫要忘了补上束修!”
两个子弟收入宗氏门内并得赐字,宗放与柳、虢二人关系更进一步,所谓名门望族守望相助,渊源即在于此。
于是宗氏兄弟、风鸣也上前与二人见礼。莫说与那虢三娘,便是宗三郎早于柳二郎相熟,此时亲近更是不同。所谓同门之宜,同气连枝,这可不是说说便罢了,这一刻开始诸人便是同门中人,无论过去还是将来,即便私下有什么龃龉,在大是大非上也必须守望相助。
而过去某些讳莫如深的话,现如今便也能打开窗户说亮话了。不消其他,无需几年光景,虢柳二人掌握的宗家机密都非虢玩与柳晏所能道也。
不等虢三娘与风鸣上前搭话,虢玩先行一步。
只见他从腰间佩囊中取下一枚小印,交由风鸣,不由风鸣推辞。
风鸣双手接过,只见羊脂玉的小印单单阴刻着一个风字。
“我以代号嘲风行走天下,你以道号风鸣作本名必将扬名天下,以后持我私印,无论我家门还是部属皆可为君臂助。”
风鸣闻此更是不敢收为己有,但是虢玩送出去的东西岂是再能收回来的,只见他回首对部下喝道,
“若非小风郎君出手相助,还有尔等活路,还不上去见礼。”
刺奸众人早就听东斗牛伏戎讲了风鸣事迹,只是在旁得不到开口机会,此时便一拥而上,团团下拜。这番作派,倒是让风鸣手忙脚乱起来,尤其是见得虢三娘也要下拜,更是让他一把托起。
“师妹,师叔在上,哪有拜我的道理,”又将身前伏戎托起,“折煞我也,诸位兄长如此岂不是折了小子的岁寿,请起请起!”
“清鹏侄儿,这是他们应当的,”有了侄女这层关系,虢玩对于宗氏一门也不再是外人,只见他一招手说道,“起来说话,也把小风郎君的事迹说来听听。”
还是伏戎开口,毕竟他是亲历者,且又是垂脊东字的领队。
原来贼人呼哨退去,伏戎见十妹与求援之人继续南向,担心有所差池,于是其余九人也尾随跟上,行至山麓东南侧,因左手边山涧渐趋收紧了路面,众人不得不放慢了马速,东字朱龙等人也是下套子、搞埋伏的高手,自然防备贼人有诈,果然前面引路之人中了绊马索,虽然及时离鞍躲避,却也着了贼人毒手。先是道路两旁涌出数十步战长兵贼人,须臾前后各有十余马贼将众人团团围住。
万幸这些贼人都是江湖草莽的货色,即便有三两个弓手,也是打猎用的软弓,所以众人才将马匹拢成两行,以此为依托,与贼人相持而不至于落单。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贼人人数众多,随着不断有人受伤,战力大为削减,眼看着已经无力回天。斗牛、朱龙等人早就看破生死,但如何舍得初涉世事的十妹将性命留在此处,众人将十妹团团围在中间,决不让贼人伤其分毫,打算哪怕事有不谐,也要保护少女到最后一刻。众人所念皆是同僚手足之情,并非因少女乃长官至亲,否则面临生死,谁还计较功利得失。
贼人中不乏好手,狻猊使得一手八棱铁简工夫,也已几乎脱力,斜剌剌被双股鱼叉插在小腿上,顿时身子一矮,眼看着一虬髯大汉铁槌袭来,已是无力躲避,软绵绵倒了下去。獬豸目眦尽裂,隔开当面之敌,挺身护住重伤同僚,谁料被也贼人团团围住。数息之间,已是血肉横飞,也幸得内有软甲,即便如此也是没了战力,眼见得那虬髯蛮汉
一槌就要砸碎他的脑袋,其余人也是无可奈何。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蛮子竟被一箭射穿了头颅。
忽剌剌如惊圈了的牛马一般,右侧敌人乱做一团,只见一绛色身影跨着如乌龙一般的骏马撞开了敌阵,弦动箭落,箭落之处,必有一人倒地。贼人并非寻常匪类,看来者仅一人,安下心来,十余名贯使长兵器的好手,游走距离来人六尺之外,几名拿着简易小盾的刀牌手也掩着他们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待来人马速慢了下来,才仔细观得来人是一稚气未消的青年人。莫看他年少,却颇知进退,见没了马速,就势跳下马来,趁当面之敌未及反应,单手抓住长枪,一个侧踢就将贼人踹出丈许。待得长枪在手,那青年仿若游龙在手,刺戳格拨之间,竟无一合之敌,开阖之间,依然将贼人荡出三丈之外,众人这才缓过劲来,以青年为中路,紧紧守住两翼成了相持之势,直到虢玩等援兵抵达。
虢玩由衷赞叹,大肇不愧是在大宇朝根基之上建元开国,真是人才济济啊,但归根结底是举国上下仍有着一股朝气,正是因为这朝气,才促使有志之士、有能之人层出不穷。
世人皆认为大肇太宗以来兴文教、罢兵戈,似乎已经是个文恬武嬉的局面,其实恰恰相反,不同于宗放开到了十余年后的危机,至少现在的大肇乃是士农工商皆勃兴之世,一方面儒士因为国家重视科举而绽放出华章;另一方面因为国家不禁兼并,虽然大量自耕农失业,却也促进大量劳动力涌入府城军监,推动了城市工商的兴盛,而工商之利更促使大肇朝廷着眼于有利商贸的举措,随之而来的是四方财货尽入启封城的盛世局面。
而立朝比大肇还晚的大晟,虽然乃是海内一等一的大国,却已经肇显暮气,大晟的未来也无法寄托在平庸的储君身上,万幸尚有狐季子等世家翘楚,但愿狐季子有朝一日能够位列三公秉持国政,重新焕发大晟活力!
虢玩作为长辈自然不能鞠躬致谢,于是由刺奸众人一并拜倒在地,叩首答谢。虢三娘这时不再坚持有下拜,而是深深道了个福,看着这青年英武雄健的样子,少女已是面若桃花,浮想翩翩,生怕这一拜反而把两人拜生分了。
倒是宗放不以为意,让风鸣安心受了。大家都是赤诚汉子,常常游走于生死之间,恩仇都是竭力相报,如果总是在心头计较,那岂不成了拖累?今日一拜是谢恩,将来只要力所能及,必然为恩人尽心尽力,那是报恩。明明白白、干净洒脱才能心无杂念,若是不及报恩就没了这条性命,那也是不愧天地人心了!
说话间各项准备工作具已完备。此时已经未初,马匹从午夜到正午,基本没有歇息,现在大体上恢复了体力。云仆们也将兵刃、甲衣收拾干净,接下来要走官道,使用劲弩实在犯禁,便将弓弩拆卸了,皆取了硬弓长矢,连护心镜也藏在弁服内。快马、弁服、强弓、轻枪,这般打扮,便是仔细看也是豪绅乡宦领着庄客游猎的场面。
“贤弟,二郎你便放心交给我吧,”
柳二郎颇为意外,父亲即将迎战强敌,返回故乡备战,如今大哥已经在大晟贺亲使团中,中山柳家成年男丁就剩了自己。中山已经战云笼罩,自己如何能不在父亲身边,莫看二郎平时和父亲一样,一副清流公子做派,其实也是个胸怀大志、敢于任事之人,对于当前时局看似懵懵懂懂,其实也有一番自己的计较。
看出了自己儿子的犹疑,柳晏用力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长者赐字,从有了表字的那一刻起,柳二郎在父辈眼里便不再是个孩子了,作为家中壮男,要能出自己的路,现在能为自己迎风冒雨,而未来便是能为家族遮风避雨了。
“去吧,好好跟着先生学本事,总在家门口转悠能有什么长进?”便是不舍,也是当放雏鹰展翅起飞了。
“兄长,我这孩儿虽未及冠,但也堪称能用之人,放在兄长身边只盼着能让他眼界开阔、胸怀明远,在我身旁,只会让我的心思成了他的心事,我的眼界成了他的志向,岂不是荒废了他?璞玉出顽石,雕琢待明师,兄长若觉得其有可堪造就之处,便请兄长成全!若是做了有愧门风家训之事,也由得兄长责罚,便是死了、残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宗放哪怕以隐士纵情名扬天下,可作为父亲,他怎能不明白柳晏的心思!辅平贤弟让长子赴使团,携次子涉艰险,其实在那看似放纵的外表下,早已有了奔赴国难的准备。看来这些年的太平没让他麻木,恐怕在虢玩找到他府上那刻起,他已经有了决断,二鸟离巢,老禽搏命!
看着俯首行礼的柳晏和已经跪在地上一脸悲色的柳二郎,宗放也深深致礼,紧紧抓住了贤弟的双手。
“有我在,儿郎们必然未来可期,只待成功日,你我再团聚!”
宗放让柳二郎站起来,只见虢玩也是颇为凝重。
只是柳二郎毕竟是个儿子,而虢三娘乃是自己的侄女。他总不能说个‘俺也一样’吧!再者,自己还是与宗放一路,也不必作生离死别之态。
唯独让宗放意外的是,虢玩除让虢三娘跟着自己,竟让所有部下一个不留的皆随柳晏返回大晟。看他坚决之意,不好多问也就如此了。
于是,除了宗放、虢玩,风鸣、三郎、六郎、三娘以及拥有夜鹰视力的瞻云和水性极佳的海云,及其他因伤无力再战的云仆者,其余皆随柳晏南下,其中擅黄岐之术者一路照顾重伤之人,如此之众,足有一战之力。
临别在即,宗放不免与二人又私下商议一番。
“贤弟南下走海路,只怕贼人也会分兵增强其中山方面力量。贤弟回到中山华清城后,且不说贤弟所领的部曲及属吏,便是那横贯两界山八百里的东夷鲜罗屠岸氏与贤弟相交莫逆,自然是贤弟的助力;其次,两界山南麓的焦源十六石渊有道门同宗,其所擅长之处,则将成为贤弟第二处助力;第三处助力就是元方贤弟的部下了,元方贤弟已经令其在华清城修整。除重伤之人,其余皆可成贤弟助力,且元方贤弟也行文命留守之人前往华清城。如此以来,中山进取虽不足,防守可谓是固若金汤了!”
柳晏没有异议,当前能调动的武力几乎尽付于他,并非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这股敌人的意外举动着实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