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在犹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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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雀起了大早，连早饭都没有吃就踏上归途。
说起来，他在体育园里生活的时间比道场还长，却总觉得这个地方好陌生。明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依然觉得自己像是借宿的游客。
或许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
时雀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庞大辽阔的盘古体育园，雾霭之中，体育园就像是梦境里的困兽，下一秒就要挣扎着咬碎他的喉咙。
他还记得自己刚到这里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激动兴奋，他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会拿个冠军。
可是这里盘古，是国家队的集训基地。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冠军。
推广围棋运动，宣传科普，申请经费，拉赞助。
他们说他是队长，要肩负起队长的责任。
时雀说好。从此宣传不断，学会了如何在镜头下找最适合自己的角度。
他们说他刚拿了冠军，要借此机会多推广。
时雀说好。于是他参加了好多采访，认认真真和大家科普围棋的小知识和历史。
他还去参加综艺节目，当嘉宾，当观察员；他开始在自己社交账号上面发日常Vlog，在评论里积极的和粉丝们互动；他接受李竹给他挑选的人设，想让更多人愿意了解他们，同时也是为了赞助商能看见他们的商业价值。
起码能在下一次出国比赛的时候，不用大半夜抢票坐廉价航班。
时间长了，他甚至开始怀疑，他到底是那个棋手时雀，还是那个在银幕上虚伪至极的“小少爷”。
时雀知道，这些事情他无法避免，他把它们视为自己的责任。他早已不是那个只能依附哥哥和师父生存的雏鸟了，他的羽翼足够带他去往任何想要去的地方，他也想为他人的依靠。
只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他也感到难过。
他以为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为了下棋的。
但似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每一件都比下围棋本身更重要。
他晃了晃脑袋，自嘲般轻笑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盘古体育园在城东的郊区，围棋道场在城西市中心，回去一趟宛若西天取经，还要经历一遭早高峰，一趟下来筋疲力尽。
时雀挤地铁时还一边还想着，今天是工作日，道场里应该没什么学生。
结果到地方一看，道场的大教室里都坐满了人，乌泱泱的一堆小萝卜头，搬着小凳子坐了一排又一排。
黑板上的棋盘里，零星棋子摆成了一道初级的死活题，老师正在一步一步推演，黑子应该如何走才能攻城略地，白子应该怎么放才能地有效的防御。
时雀看了两眼便跑到前台问：“丽姐，今天不是工作日吗？怎么这么多学生。”
“今天是隔壁小学的兴趣拓展日。”丽姐正在忙着的登记资料，回答的时候头也没抬。
时雀恍然。
为了加强体育锻炼，总局要求各级小学开设兴趣拓展日，让孩子们尝试各种各样的运动，积极地参与到健身锻炼当中。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跑步、跳绳、乒乓球之类的运动。
而棋类运动相较于其他运动更安全，而且费用低廉，还能够开拓学生思维，所以基本上是学校和家长们的首选。
道场旁边就有一个小学，所以每年兴趣拓展日的时候，老师就会组织同学一批一批的过来听课，如果体验之后觉得感兴趣的话，就可以报名参加后续的课程。一个学期15节课，直接来道场上，公益项目，不收费。到期末还有一个简单的小测试，不和成绩直接挂钩，但是评优评先的时候会作为参考。
时雀透过玻璃落地窗看着这些小孩，有的头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有的悄悄地折纸飞机玩儿，倒也有拿着笔刷刷地在本子上写字的同学，但看笔法应该不是在做笔记，倒像是在画小人儿。
时雀心中有些惆怅。
人多有什么用呢？只是家长和学校希望他们参加而已。
学生最想参加的呢？
当然是电竞啊。
只是电竞没有入选兴趣拓展的项目名单，小朋友再想参加，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哎，也不知道最后愿意留下来的人能有多少。”能够出头的又有多少。
时雀轻轻地叹了口气。
伏案工作的丽姐听这声音越听越耳熟，抬头一看，眼睛瞬间亮了：“呀！雀雀呀！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丽姐语气似是埋怨，却带着藏不住惊喜。
时雀冲她笑道：“师父临时叫我回来的，他人呢？”
“江老师上午没课，可能晚点儿才会过来……哎呀！管他做什么！来来来，到办公室来玩儿！大家看到你肯定特别开心！”
时雀来道场的时候才14岁，长得乖，性格也好相处，在围棋上面更是又有天赋又努力，大家自然都喜欢他。
我们道场苦冰山和“街溜子”久矣！好不容易来了个乖崽，必然是掌上明珠啊！
丽姐起身帮他倒水，热情地张罗，“渴了吧？吃早饭了没有啊？没吃饭的话到带你去隔壁吃豆花面啊。”
“不麻烦了，丽姐。”似是被丽姐的热情感染，时雀内心的愁苦被冲淡了一些，“早死早超生，我还是先和师父把事情谈了再和大家聚吧，等中午下班了，我请大家吃火锅！”
“你才多大啊！哪有让你请客的理儿？”
时雀不服：“我都21了！成年了！”
“21了也还小。”丽姐一边说着，一边打电话催他师父过来。
那边好半天才接起电话。
“喂？”
声调被慵懒的拉长，一听就是还没睡醒。
“江胜星！”
丽姐一听就火了，“你大清早的把雀雀喊过来，自己却还在睡懒觉？！你还是人吗？”
江胜星一看表：“哎哟！都九点半了，我忘定闹钟了，你让他等等我，我马上过来。”
丽姐咬咬牙：“给你十分钟。”
对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丽姐，你把电话给时雀，我和他说两句。”
时雀接过电话：“师父。”
江胜星：“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去旁边买两笼虾饺，饿死了……别让丽姐知道啊，就说是你自己要吃的，不然她又说我压榨你。”
时雀：“……师父，开着免提呢。”
“江胜星！”
对面飞快地把电话给挂了。
丽姐被他气得跳脚：“你说这家伙，这是当师父的样子吗！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一点儿都不稳重。”
时雀默默点头附和。
但附和归附和，乖崽还是去给江胜星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江胜星已经到了，笑呵呵地和人打招呼呢。
江胜星接过早餐，瘪瘪嘴：“不是说好两笼吗？怎么只买了一笼啊？”
时雀：“中午请你们吃火锅，怕你吃不下。”
江胜星挑眉：“哦哟！贴心啊!”
丽姐翻了个白眼：“出息！”
江胜星委屈：“丽姐，你以前不这样的！时雀来之前你从来都不骂我的！”
“你之前也没这么讨骂。”丽姐恨铁不成钢，“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没雀雀一个小孩稳重！”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不乐意了。
时雀：“我才不是小孩子！”
江胜星：“三十几岁怎么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平均寿命都95岁了，我三十几岁还正年轻！”
丽姐：“……”
要不说你俩是亲师徒呢。
外面人多眼杂，还要被丽姐埋汰，两人随便找了个空着的小教室就钻了进去。
江胜星拎着虾饺坐在讲台上，吩咐道：“来一局，我边吃边和你下。”
时雀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讲台和棋桌的距离：“你下盲棋啊？”
“吃不了多久，就这么几个。”江胜星边吃边说。
江胜星这人很矛盾，你说他吊儿郎当吧，宁愿在乱七八糟的讲台上吃饭也不肯在棋桌上吃东西；你说他懂规矩吧，又要和别人边吃边下。
时雀执黑，是先出手的一方。
两人下的是快棋，顾名思义，突出的就是一个“快”字，每人每次只有15秒的时间思考和落子。
两人都太熟悉对方了，开局阶段，时雀刚给看不见棋盘的江胜星说完坐标，下一秒江胜星就把自己要下的位置给报出来了。
等江胜星吃完虾饺，两人已经大致布局完毕，在右上角开始了厮杀。
别看时雀长得乖巧文静，实际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攻击型选手，布局时步步为营，中期杀伐果断，后期更是手起刀落，杀得对方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而他的师父江胜星则更加凶猛，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击敌人的薄弱之处。有时候对方布局才刚开始，江胜星就黏在对方的地盘上开始挑衅，让对方不得不回来防御，被迫和他交战。
按照道理来说，两个进攻型选手下快棋，场面会非常激烈，每一步都透露着杀机，稍有不慎就会节节败退。
但是时雀却迟疑了。
在应该挥刀时优柔寡断，对手又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瞬间。
于是在这场激烈的战争中，时雀输得很彻底。两人刚刚下到中盘，时雀就投子认输了。
时雀沉默的看着棋盘，江胜星只比他更沉默。
他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应该是什么样的水平，没人比他更清楚。
时雀的水平，不说世界前十，同年龄段前三肯定是没问题的。就算下不赢自己，也不至于输得这样仓促狼狈。
当初他刚刚开始学习围棋的时候，就已经算是锋芒毕露的那种天赋型选手。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
明显是有心事。
江胜星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要说他两句，却在抬头间看见时雀同样忧愁的表情，责备的话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愁得他烟瘾都犯了。
不过一来他已经戒烟多年，二来这又是在教室里，江胜星好歹收敛住了。
他抓了抓头发，难得神情严肃：“时雀，你到底在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