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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初夜时分写信。塔希提夜晚的寂静这样独特。只有这里可以这么寂静, 鸟的叫声也不会打扰这寂静。四处掉下的枯叶的声音也不喧嚣, 像是心里颤动的细微的声音。
——高更书信
(塔希提, 即是大溪地。)
彭嘉卉在露台上吹海风、喝香槟酒。见他过来轻轻一笑, 不以为意。
凌彦齐叹气,早知道有求人的时候, 新婚那晚就不应该那样吵。
“嘉卉,休息够了, 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
“当然是新加坡,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双十一结束了,现在正是后台处理最忙的时候,不需要回去盯着?另外, 改姓不是小事, 许多的法律文件,还等着你回去签, 就不想早点回去知道能领多少的遗产?”
“是你想急着回国吧。那天你说我生我的。你会跟那个女人生吗?”
凌彦齐暗道糟糕。他的拒绝之意越明显,彭嘉卉对司芃的敌意越甚。他否认:“没有, 卢女士年纪还不大, 也知道我俩的感情状况不佳, 应该不会这么早逼我生。我只是想多玩几年。”
初期合作就闹矛盾总是不好的。彭嘉卉答应和他提前离开波拉波拉岛。
酒店派人送他们去机场。彭嘉卉看着前方几米远处的颀长背影,高跟鞋一路小跑跟上, 挽着人的胳膊:“彦齐, 要不我们也培养下感情吧, 这对我们的合作只会有好处。”
凌彦齐将手臂从她臂弯中撤出:“什么意思?”
“彦齐, 我想我条件应该不差了, 你怎么看不上我呢。我对你的那个女人很好奇。究竟她有什么样的魔力,会让你这样的人对——合法妻子,”彭嘉卉故意把这四个字说得很重,“做出泾渭分明的态度。有用时,就凑过来说几句甜言蜜语,没用了,就这样冷淡嫌弃地看着我。”
彭嘉卉在笑,笑得和这岛上的阳光海风一样清爽,丝毫看不出她对她婚礼里的第三者,有任何不满。
凌彦齐怔怔望着她。他终于看出过往彭嘉卉与今日彭嘉卉的共同之处了。想必当年,也是这么从司芃身边将凯文抢走的。
富可敌国的家世有什么用,有些人的心永不满足。
十月底,孙莹莹住进明瑞的产科病房。三胞胎怀了七个多月,她的子宫已无力承受,再撑下去,大人的风险比小孩要大。无奈只能剖宫产。
孙莹莹担心孩子还没有完全育好。丁国聪说:“现在医学这么达,前段时间新闻里说一个才26周的宝宝,保温箱里呆一个月,也出院了。我们的宝宝都有29周了,对不对?花钱不怕,挣这么多钱不用在老婆孩子身上,还用在谁身上?”
孙莹莹躺在病床上朋友圈,说被人保护的感觉,真是太心酸了。
她剖宫产生下三个不足月的女婴,即刻就送去新生儿中心,已在那里住了半个多月。除了在朋友圈里点赞,司芃没去医院里打扰她。
早两天一阵冷风扫过永宁街,将路边那些挺拔树木的叶子吹进院落里,满地都是。司芃拿笤帚去扫,内院扫干净,顺便开铁栅栏,把小楼外面的台阶和墙根也稍作清理。
累时挺起腰杆,看向对面,一家奶茶店、一家包子店,大早上的生意不咸不淡。它们初营业时,她还有点看不习惯,像是一个对照物走了,另一个对照物便不晓得自身所处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半年时光过去,竟然看习惯了。
咖啡店的样貌就这样一点点地寻不见了。
凌彦齐在新加坡呆的时间,比他说的要久,已经过去八天。每日里都通着信息,司芃也不担心。本来就是他把订婚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
但那个凌晨,陈志豪来找她,说要躲起来,确是惊了她一次。到要躲的地步,他那强势的妈妈究竟在那边对他用什么手段,让他如此害怕。
她好有毅力地了四天的微信,平复他的心情。到第五天她说:“没事就歇了吧。我已经想不出要说什么话了。”
凌彦齐说:“好。我后天就回来。”
他已回到新加坡,先陪彭嘉卉处理公事。她顺利拿到妈妈与外婆的身故保险赔偿,和定安村五栋房子的产权。
随即她便在天海集团律师带过去的拆迁协议上签字。至于永旗超市的那块地,她说:“景峰只对那块地有所有权,想要永旗歇业,我陪你去找爷爷和大伯谈吧。”
凌彦齐看她在至亲的身故保险领取书上签字时,嘴角右边微微翘起。她非但不思念两位逝者,反而有隐约的高兴。她越来越容光焕。那种初见面时的“网红千金”气质已经很淡薄了,眼神里渐渐有了与财产地位相匹配的光芒。
他下午抽空去看定下的那套房子。这套房子和他在武吉知马的公寓,相隔不到十分钟路程。可还是要另外买才放心。
法治之地,房主是司芃,就不怕卢思薇登门。
微信里拍照传给司芃看。一间房一间房的拍。他拍客厅:“这样的布局,你喜欢不?”自然也拍餐厅:“房东留下的所有餐具,通通不要,到时我们一起去挑。”
走到主卧,先拍一张全景:“我们需要一张超大尺寸的床,免得再被你踢下来。”再拍外头的风景:“有个很好的露台,可以养很多花,还能看见植物园。”
司芃正坐在钢琴边弹琴。凌彦齐不在,她有许多的空闲时间,所以去书店买几本五线谱回来。微信提示音不断地响,她打开照片一张张看,正要回复,院门外站了人。
她放下手机去开门。看到来人,笑容僵在嘴边。
来人是卢思薇。她问:“你是司芃?”司芃木然地点头,给她开门。
“这段时间,彦齐让你照顾姑姑?”司芃只会点头。
“我来看看姑姑。”
“她睡了。”
“哦,”卢思薇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穿黑色西装,模样身材都很敦实。
“我进来看看,”她走到客厅台阶处,摸了摸吊趟门框的木纹肌理,“以前不是这样的。”
“七月份大水,把门给泡坏了,所以换掉。”
“这儿马上就要拆迁了,为什么不搬?还要重新装?”卢思薇问了,但也不期待司芃的回答,她往客厅里走,走得一点也不匆忙。鞋跟在木地板上“嗒嗒”地,每一声都踩在司芃心上。
“姑姑住楼下,”卢思薇瞥一眼钢琴,走到楼梯处停下,“那你住哪儿?”
“因为姑婆上下楼不方便,所以住一楼。我住二楼。”
“带我去看看你的房间。”
司芃带她上去。卢思薇手指轻轻推开衣柜门,扫了眼里面挂着的衣服;又走到卫生间,打开镜面柜;再去到主卧衣帽间,一扇扇门全推开,一个个抽屉全拉开。脸色还算正常。司芃并没有把自己的衣物收在凌彦齐那边。
卢思薇没看司芃一眼,只对跟上来的林伯田姨说:“把这栋楼里,所有和彦齐、姑姑无关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田姨即刻就拿起司芃挂好的衣服往楼下扔。司芃把衣服抢回来,推她一把:“我自己会收拾。”
站在一侧的林伯要来帮田姨。司芃一脚就往他的小腿肚上踢去:“听不见人话吗,我说了我会收拾。”意料之外的出击,林伯左膝立马着地。站起来,脸上全是不忿之色。
“跟过黑社会,打架挺在行嘛。”卢思薇在笑。一进小楼,她便是那种笑,像是脸上的肌肉绷在了那里,“那就快点收拾,滚蛋。”
来时只有一个拉杆箱和两个行李包,今天装了一半的衣物就满了。司芃把不必要的挑拣出来,塞进衣柜里,说:“不要的,你们扔了吧。”
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礼盒,那是凌彦齐送的项链。司芃一次也没戴过,竟有不舍。早知道,应该让他送点便宜且方便携带的饰,这样拿走,心里也不会有愧。
她递过去,卢思薇打开看一眼,转手给田姨:“让她带走吧。”
饰盒又回到司芃手上。她拎起行李箱下楼,卢奶奶已醒了,扶着楼梯栏杆往上慢悠悠地走:“生什么事了,小芃?”见到卢思薇,变了脸色:“思薇,你怎么来了?”
“姑姑,这女孩子太年轻,怕是照顾不好你,现在就让她走吧。”
卢奶奶有点不知所措,左手像爪子一样攀在司芃胳膊上。
司芃心里不是滋味,摸着她手背上松软的皮肤:“姑婆,没事,总有一天我要走的。你保重。”余光撇过卢奶奶的脸,不忍去看那怜惜和哀伤的眼神。
手机还在钢琴盖上,司芃把它塞进裤兜。
“把手机留下。”卢思薇站在楼梯中间,言语简短。
“那是我的手机。”准确地说,是凌彦齐送给她的手机。但几十万的项链,你都没收回去,几千块的手机,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放心,我会赔给你。”卢思薇说:“但是你别想跟彦齐联系。”
司芃冷笑一声:“这房子不是我的,你要赶我走,我就认了。可你又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我听你话?”
“我刚从大溪地回来。哦,估摸你也不知道大溪地在哪儿,有时间上网搜搜。彦齐就在那里办的婚礼。”
“婚礼?”司芃心口一紧,凌彦齐口口声声说只是个订婚宴。谁在骗她?
“你不相信?”卢思薇从林伯的手里拿过那个透明文件夹,“正好我拿了些文件过来,里面就有彦齐的结婚书复印件,你要不要看?”
司芃别过脸去,不接。卢思薇也不勉强她看,收回去。但那纸上面“Crtfcat of Marrag”的花式英文字体,仍是扫进了眼眶。
她父母当年也有一张这样的纸。
“彦齐正在那边度蜜月,还要陪新婚妻子回新加坡的娘家,起码一个星期后才回国。我还真是太看得起你们这些贪慕虚荣的女孩子。人都结婚了,还黏着不肯走,想继续破坏人的婚姻?”
她头一扭,林伯便走上跟前,递过来一个白色信封。司芃接过,从里面拉出一张个人现金支票,一百万元整。
好讽刺。她笑道:“不知道我跟着你儿子,能拿更多吗?”
“可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放下你的手机,拿好这一百万,当什么事也没生一样地踏出这个院子,从此和彦齐再无关联,就是你最好的结局。”
“我要不呢?”司芃冷眼怼她,“你哪只眼睛觉得我会乖乖听你的话?”
“你试试?”卢思薇走到她跟前,她没司芃高,可是论气势,她从来不输人。“你也不瞧瞧自己,刘星梅,一个念完初中就在社会上不三不四混着的女人,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
司芃听到这名字,又是一愣。刘星梅已死,她的父亲和弟弟被龙哥弄去了佛山,除了当年帮她办/证的两个相关人员,没有人知道这些过往。
不是一两天就能查清楚的。
看来卢思薇早就摸透凌彦齐在她背后搞的这些伎俩。之所以现在才来了结,无非是想趁儿子不在,好下手些。不,看她如此凶悍的脸色,再回想凌彦齐这些天的患得患失,怕早已对儿子下了手。
“你拿订婚这借口骗你儿子过去的?”
“骗什么?”
“他就是天真的以为是去订婚的,到了新加坡你才告诉他必须结婚。你了解你儿子的个性,在两个家族面前,他不会丢你脸,让你下不来台。他会听你话,乖乖地结婚。”
卢思薇没想到,结婚证书都摆到这女人眼前,她还相信凌彦齐的话。太荒谬了,她那么优秀的儿子,竟和这种女人有真情实感。
“他早就答应这门婚事。”
“那你也不能这么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安排啊。”
司芃一下就愤怒了,她终于能理解到凌彦齐的心情,那种在万米高空颤抖着请求她快点离开的心痛和哀伤。他长了十二年的伤口,竟然被同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撕得血肉模糊。
她好后悔没有听他的话,好后悔今天在这里被人抓了个正着。
“他十五岁被你空投去新加坡念书,你不问问他意见,好,没问题,他小,他未成年。可为什么现在他结婚也要被空投。他都答应你了,他会和人结婚的,为什么你还要空投!你当他是个包裹吗?你当他没有感情,不会觉得自己被欺骗被伤害吗?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