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九:点苍之鹰(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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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乌云覆压,闷雷作响,瓢泼大雨泼洒而下。
雨点足有黄豆大小,温家中央厅堂上的干槎瓦被打得噼啪乱响。
可下方厅堂内,却离奇安静了一瞬。
点苍老人并不高亢的话语,有一股叫人心生不安的底气。
他面泛赤红,似火灼烧,华发白须随劲气飞掠浮动。
那股澹然之态,若非演技精湛,绝不像是深陷险地之人能做出的模样。
一时之间.
矮小瘦削的蓑衣老者,竟心如悬旌,步伐踌躇。
点苍老人见状,一双鹰目忽然从平静转变为锐利,平添一丝火芒,口中话语陡然尖锐起来!
“怎么?不敢出手?”
那面目煞白的白脸人怒喝一声:“从前辈表象来看,无疑深中碧陀虫草之毒,何必装腔作势?”
他表面愤怒,出言却在试探。
可点苍老人极其坦诚:“老朽中毒不假。”
“但你们犹犹豫豫,难道对自己的毒术并无信心?”
“西域毒宗,倒是叫人失望。”
此言一出,一众蓑衣人怒火中烧。
“找死!”
人群中数声爆喝齐响,其中九人蓑衣大震,他们朝背后一掏,从蓑衣下揭出奇怪兵刃。
乃是一根长逾四尺的蛇杖。
杖身盘着一条红铜烧炼的赤色小蛇,一直延伸至杖尖,探出狰狞蛇头,口中全是尖锐利齿,上方机括一动,银色利齿立刻变作黑色,喂送了致命毒药。
“布毒阵!”矮小老者冷冷叮嘱,他一声令下,随即手藏袖中,在一旁游走掠阵。
“是!”
九人同时响应。
对付一个中毒之人,他们本意只是一拥而上,这时用出毒阵,可谓是谨慎到了极点。
赵姝看了点苍老人一眼,在一双鹰目的示意下,与邹松清一道飞身后退。
人影翻飞之间,九名蓑衣人已挺蛇杖上前。
他们脚下踩着阵法,将商素风团团围困。
一旁的邹松清与赵姝都有些惊异。
西域毒宗的阵法鲜有听闻,原以为只是寻常把式。
可这九人绕厅行走,竟或张或弛,收放自如,暗含多重变化。
二人目不转睛,发现这阵法大有来历。
然而又叫不出名头。
只待九人齐齐出手,他们才恍然大悟!
九人各持蛇杖,第一击出手右手使杖,左手平举身前,又出一黑白袖中杖!
所谓袖中杖,乃是袖中藏着的黑白环蛇。
此蛇飙射而出,直挺如杖。
嘶嘶声鸣响厅堂。
九人九蛇,顿时构成九人十八杖,加之奇妙步法,蛇杖与毒蛇联动。
这一下.
但凡有点江湖阅历,便知这毒阵来历。
岂不是少林绝技中的十八罗汉阵?
只不过衍变有方,成了西域毒阵。
毒蛇与蛇杖从四面八方齐齐架来,如十八架毒桥,朝着中央坍塌,冲势极猛,锁死全身方位,更带着毒气腥风,要置人于死地!
这时!
点苍老人须发怒张,狂暴劲风像是能吹散摩鹰高崖山巅的云雾。
他拔剑时
一声苍茫剑鸣,铮响骤起,压过群蛇吐信!
寻常高手拔剑,剑鸣之后,便是剑光。
可奇怪的是.
点苍老人拔剑之后,竟然看不到他手中长剑在何处。
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点红芒!
红芒如火,胜过了老人脸上的火红之色,在周身盘旋照耀。
瓢泼大雨天,云贵生秋意。
可此时温家厅堂中无有半点寒凉,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灼热火浪。
就像在待在一堆篝火边,忽然有一阵大风吹来,将篝火全部刮到脸上一般!
蛇,乃是鹰的猎物。
那火红光芒在空中扑朔,如一头捕猎的苍鹰从空中俯冲!
这等森森灼烈的剑势扑面而来,让周围的蓑衣人突然窒息,跟着大惊失色!
“呲~!!”
暗红色的血液朝四方溅射。
九条毒蛇被红芒掠过在一瞬间尸首分离,从空中坠地。
这些毒蛇尸体,全都在剑削处腾发青烟,散着如铁锈般腥味,还有几分半生不熟的皮肉炙烤焦糊味。
人比蛇要聪明。
那九个布毒阵之人瞧剑势猛烈,各怀守势,准备依阵僵持。
但是
他们的速度及不上点苍老人,就只能沦为猎物。
红芒追至,四个稍慢一拍的蓑衣人顷刻发出惨叫!
这四人一死,阵法立刻被破解。
其余五人惊慌失措,再按蛇杖中的机括,黑色的毒水喷涌而出。
“轰!”
一具中剑同伴的尸体被巨力带飞,挡住毒水,其后一道身影飘忽飞掠,冲到另外五人近前。
别无他法,这五人使出浑身解数,将蛇杖戳向点苍老人。
但是
点苍武学中的飘忽之意,在商素风苍鹰之势下展露已极,他身法之灵动,委实不是这五记蛇杖能捕捉的。
蛇杖从翻飞的衣袖残影中掠过,五名蓑衣人看到红芒出现在眼前时,胸前迸发大片血光!
中剑那一刻,他们发出一声惨嚎。
这结结实实的一剑,看似无影无形,眼睛无法捕捉,身体却感受得清清楚楚。
那一剑砍在身上,所过之处,血液像是被烧得沸腾。
这定然是他们此生所见识到的最恐怖的一剑!
“砰砰砰”
面带惊恐的尸体连续倒地,与那些毒蛇尸首挨在一起。
商素风站在尸体中央,他停下身形,周围人终于看清那柄无影无形的利剑。
剑尖滴血,又冒着几缕白气。
任谁也瞧出来了,这剑上有股灼热火劲!
其余的蓑衣人盯着点苍老人,齐齐后退。
谁也没想到老人的剑法恐怖如斯!
他在中毒情况下,只花短短十几息时间就破了九人毒阵,斩杀九人九蛇。
那矮小瘦削的老者瞪大双目,他第一次在温家露出这种带有惊恐的神色。
上下打量着点苍老人,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他瞧见商素风脸上的火红之色更甚。
点苍老人一头华发,故而黑气从他头上蒸腾而起格外显眼。
矮小老者这才醒悟.
“好生刚猛的内功,我毒宗的碧陀虫草之毒虽曾失手过,但前辈能以刚猛内功强行焚毒,真叫我涨了见识。”
商素风的烈阳功不住运转,说话时都在吞吐灼气:
“毒性虽烈,火劲之下,终要成灰。”
邹松清站在师父身后,他同修烈阳功,很能明白师父话语中的含义。
当下也按照师父所言焚烧毒性。
可是
他有祛毒法门,却无法将烈阳功运转到这等地步。
至阳至刚的功诀都有抗毒之效,烈阳功自然也有。
但如商素风一般须得将烈阳功练至大成,有了烈日火劲,才能展露神奇。
心下却松了一口气,不必担心师父的状态。
然而,西域毒宗的人不晓得点苍功法,却不这样认为。
矮小老者与商素风的对话,无疑提醒了西域毒宗之人。
这剑法精湛的老人,正是在用内功强行抗毒。
此时他面色火烧更烈,按照西域毒宗的一些典籍所记,正是气血难以压制、濒临破关冲脉的边缘。
“杀!”
西域毒宗之人极为果断,他们惊恐之色暂压,又抄起蛇杖冲杀。
方才与赵姝说话的白脸人,递送羊皮残谱的铁塔壮汉,全在冲杀的人群之中。
七八道身影冲在前面,抵挡商素风第一波剑光。
他们可不是傻子,明知对手剑法恐怖,自然要上手段。
这些人全都抬手泼洒毒粉。
寻常毒药对这等内力强悍的高手见效极慢,甚至无用。
他们所泼洒的药粉,却能让人眼睛睁不开。
剂量一大,便能瞬间瞎人双目。
毒药成云,将点苍老人团团包裹。
可惜
烈日火劲凶悍异常,如同烈火灼烧时火焰上方气流流动扭曲。
商素风的须发都在上扬,那些毒粉被灼浪托住,根本无法下沉侵入商素风的面部,更别说瞎他双眼。
点苍之鹰在毒云中更显飘忽。
毒云一起,赵姝与邹松清接连后退,又把地上中毒倒地的温帮主等人朝后拖拽。
火红光芒在毒云中连闪,从毒云外面看,像是有一头恐怖的苍鹰正在捕食!
惨叫声、倒地声!
跟着变作惊恐地哀嚎声!
“砰~~!!”
一道强烈的碰撞声响起时,那团毒云瞬间被恐怖劲风掀飞排空。
赵姝看到
那矮小瘦削的老者面目大有变化。
他的脖子胀气鼓起,一鼓一缩,喉腔之间传出咕隆隆的怪异声响。
在他鼓缩之间,传递了一股股强横掌力到掌间!
商素风与矮小老者接掌处白气腾腾,一人是烈阳掌功,一人却是带着雪寒之气的掌力。
烈阳烧雪寒,气蒸普安州.
尽管老者本事不俗、异功甚妙。
可他的功力到底达不到点苍老人层次,十几个呼吸过后,矮小老者就变了脸色。
“噗~!”
他重伤之下喷出一口黑色毒血,迫使商素风回避。
借着这一个喘息时间,老者朝后跌撞,将温家厅堂弄得大乱。
跟着他整个诡异趴在地面上,不顾伤势。
带着满脸惊恐之色,一个蛤蟆跳冲破了厅堂屋顶,顺着温家的屋瓦,在瓢泼大雨中亡命飞逃!
还有两名靠外围的蓑衣人想跟着逃走。
赵姝冲上去断了他们的后路,将这两人的尸体留在温家。
商素风瞧着屋顶上的大洞,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师父,他方才用的什么武功?”
邹松清虽然中毒,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这人竟能与您对掌。”
商素风解释道:“他的武功颇有妙处,一口真气及不上,却能将多道真气股缩汇聚在一处,这才能与为师的烈阳功相抗,他本身真实功力,并没有表现得那般高强。”
他微微沉吟:
“听闻西域毒宗曾有一门蛤蟆功,他练得似是而非,加之这门神功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江湖上了.”
商素风说到此处微微摇头:
“方才他们用的阵法,毒术,掌功,与我派记载中各有不同。”
“看来这些年西域武学多有变数,为师也说不清他的根脚底细。”
“这些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往后你们在江湖上遇见,要多加小心。”
邹松清赶紧点头。
若不是师父功力高绝,恐怕已经着了西域魔宗的道了。
他不禁看向正在尸体上来回翻找的蓝姝。
这些毒人的尸体,也就她敢这样翻找。
连碧陀虫草之毒都对她无效,当真是百毒不侵。
少女从那白脸人的尸体上翻出一些瓶瓶罐罐,揭开盖子闻了闻味道。
“找到了!”
拿着一个棕色小瓶子,赵姝对其中的气味很是嫌弃,口中发出的声音却带着惊喜。
“这些毒宗的人并不能抵抗碧陀虫草之毒,我猜他们事先服用了解药。”
“果然,这解药就带在身上。”
邹松清并不怀疑她的判断,只是心有疑惑。
他指着地上一堆瓶子:
“你是怎么从这些药物中选出解药的。”
“这很简单呀”
赵姝简单解释:“碧陀罗花本身是腥臭的,所以他们用药时,以沙蔓花的香气作为掩盖,而后以三蛇虫草花为引子勾发毒性。”
“就和之前我说的那些草药常识一样,药理讲究生克之道。”
“碧陀罗花花瓣有毒,但花蕊常作为解药的一部分。”
“花蕊的气味比花瓣更加刺鼻,加之没有了沙蔓花掩盖,在这些瓶瓶罐罐中极为明显。”
“原来如此.”
邹松清点了点头,又涨了见识。
“商老,这东西闻一闻便可解毒。”
她将那瓶解药递送过去,商素风笑着接过。
虽然一直运功能将毒性化去,却颇为耗费内力。
如今见识了一些西域毒宗的手段,不知他们还有什么样的高手。
点苍老人用了解药,对这药理毒理并无太多兴趣。
他朝赵姝问道:
“可曾看清我的剑法?”
赵姝摇头,露出一丝赞叹之色:“商老的剑极为飘忽,简直是无影无形,我只能瞧见火芒闪烁。”
商素风顺势指点:
“你的惊鸿剑诀其实也意境深远,等你有一天忘了剑法形表,收发其势,随心所欲,便能明白剑诀奥义所在。”
赵姝见了点苍老人剑法对敌,此时再听他说明诀窍,不由陷入沉思。
商素风笑了笑,不去打扰。
邹松清解毒之后,着手帮温山马帮的人解毒。
另外一头.
瓢泼大雨之中,唯一一个用奇法逃遁,重伤保住一命的矮小老者来到了温山怡园的门口。
他拐入一个巷道,上了一辆早就等候在此的马车。
“驾~!”
外面披着蓑衣的车夫赶忙催马。
马车中有一名灰衣人,打扮得很是儒雅。
“元肃兄,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其他人呢?”
“咳咳咳”
矮小老者在一连串的咳嗽之后,喘着粗气说道:“死了,全都死了。”
“怎么可能!”
灰衣人眉头皱成川字:“难道你们没下毒。”
“当然下了毒,但是.”
老者咬着牙道:“我们碰上一个百毒不侵的,还有一个内功高到焚灼毒性之人。”
“这普安州,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的话语中突然带着一丝惊悚感:
“那晚上的老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掌门教主”
“这可能是一位领悟妙谛的高手”
老者捂着自己的胸口:“他方才若是强追上来,今天我也跑不掉。”
“什么!”
灰衣人面色骤变。
这些年过去,江湖妙谛什么含义,他岂能不清楚。
“这南北武林还真是藏龙卧虎。”
“罢了,普安州这边的遗刻残谱暂不去管,先去凉都。”
灰衣人像是镇定下来,作出安排。
但很快.
他又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外面马夫连声嘱咐:
“再快点。”
“离开这座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