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二十,往事不堪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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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森寒的北风,夹带着纷纷乱雪,瞬间从半开的门涌进花厅,吹灭烛火,只留一盏孤灯,在幽暗迷离间缩瑟。
少女下意识地跟了两步,然后,如秋叶从枝头萎顿落地,飘零,无依。
撕心裂肺的痛,源于纵横反复的念头:我和三哥哥,从此成陌路!余生的千山万水,天遥地远,我只能自己,孤独地走过。
那次我为什么要回去?倘若干净利落地离开,他不会伤心,他会很快将我忘记。
不!我不要他忘了我。我宁愿他恨我厌我却记得我,记我一辈子,就象我会记他一辈子。
我,山无陵,江水为竭。霖,此生不负。
曾经的山盟海誓,伴着呼啸的寒风,交替往复地回旋,那露冷星寒,初明心意的秋夜,仿佛就在昨日。
老天,求你让他不要难过,让他不要恨我。少女无助地祈求,粉白的小脸泛起淡青色,泪痕被冻成薄冰,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老妇人盯着那酷似小妹的少女看得良久,方上前抚摸她的肩头:“乐乐,姨给你上药。”
秦乐乐这才意识到还有人在身边,擦干眼泪,摔开她的手,恨恨道:“惺惺作态,滚。”
正要撑着身体站起,陈猛挟风带雪地进来,弯腰扶起她,低问:“先去客栈可好?”
自从小女娃受伤,若非特殊情况,他都护卫在她左右,刚才见岳霖从未有过地失态狂奔,便猜到她的底细已经暴露,赶紧过来问话。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秦乐乐驻立在吹花小筑的大门,凭吊,那曾经与他相伴的朝朝与暮暮。
从此,她的世界只有风雨,再也没有那双牵扶她的修长温暖的手。
不愿也不舍就此离去,扶着侍卫长的臂膀,沿着小筑的外墙,缓缓地,艰难而行。
闭上眼睛,最后感受一次,这里的风,雪,这里的空气,全是他的低语,他的心跳,他的笑意。
许久,睁开眼,梦呓一般:“我若死去,让赵家哥哥将我埋在小筑,墓碑就写:她在这里,与他相遇。”
陈猛打个寒颤,手中风灯差点摔在地上:“姑奶奶你可千万别,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马蹄的碎响自远而近,却是叶家杭接到暗卫发出小筑异常的信号,打马前来。
他端详着心爱的女郎,见她满目哀绝,胸前血渍殷红,千般痛惜,万丈怒火:“岳三那混账东西,竟然行凶伤你?”
“是我自己。”秦乐乐如见亲人,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叶家杭,我一时没想起他,可是世上只有他,才会不管我是谁,都对我好。
她在亡母惨死,旧病新伤,情郎决裂的几重打击下,心力交瘁,见到好友,再也撑不住地,摇摇欲倒。
叶家杭连忙将人抱到太医处,等她疗伤后沉沉睡去,凝视着那苍白的小脸,可爱可怜,终是怒气难消,提起鞭子,跃马而去。
却说岳霖出得花厅,胸中烈火焚烧,爱情与仇恨交织,分不清哪个更多,哪个更深。
疾风暴雪中,他漫无目标地飞跑,仿若要逃掉那蚀骨之痛,以及,不堪之情。
终于,他扑倒在一棵大树,十指深深地插进凝结的冰凌,泪水无声无息地流: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让我遇见她?为什么给我这样的罚?
自从父兄遇难,皇宫和格天府在他脑中便是恶魔般的存在,随着年纪渐长,他明白,开国府其实是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为了实现父兄平生所愿,振兴岳氏门楣,他谨记义父教诲,告诫自己不得仇恨,因为它会让他丧失理智,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甚至,会牵连主张抗金的仁人志士。
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他会在一日,深陷情网,和手上沾满父兄鲜血那人的骨肉。
不知过得多久,有鞭子在狠狠地抽他:“你这混蛋,疯子,该死的。”
身体的剧痛让他终于喘过气来,心里竟说不出的轻松和快意。
偏偏几鞭后,来者停手,气急败坏地喝斥:“是男人你就和我干一场。”
世事常常是无可奈何的。忆起叶家杭曾经的挑衅,岳霖恍然:他早知真相,所以才一直等她。
语意冷如远山积雪:“金庭上次行刺未遂,这次,你尽可杀了我。”
“我便是想杀你这畜牲。”叶家杭的瞳孔因怒火而收缩:“叫你始乱终弃,叫你出剑伤她。”
他劈头盖脸地抽,鞭子雨点一样地落,岳霖丝纹不动地挨着,白袍上血痕交错,脸上却毫无表情,似乎感受不到那炙烧的痛楚。
杨杰亮不知真相,开始本在远处袖手旁观,军中男子,互相拳脚发泄情绪本是常态,但看得半刻便觉不妙,自家公子并不还手,一声口哨,几个护卫从四方飞掠而来。
阿野及属下立即分头阻拦,六大王隐忍已久,好容易找到机会痛打情敌,一定要让他尽兴,反正昆奴在暗处,不怕他会吃亏。
日前还把酒言欢的众武士,为了各自的主人,怒目以视,拳脚相向。小筑梅林华灯未撤,花红似锦,风雪飘舞,刀光剑影。
“姓岳的,你他娘的,还手。”叶家杭冲上前,一把卡住对方的脖子,步步紧逼。
一朵胭脂红的梅花,悠悠地飘下,轻轻地拂过岳霖的脸,鲜妍,清香,柔软如她的唇瓣。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这华灯绚丽,芳香清艳的梅花林。就在这里,他曾与她,象任何相爱的男女一样,忘情拥吻,琴瑟缠绵。
不管她是谁,来自何处,她给他的,都是刻骨铭心的深情如许,永世难忘的美妙体验。
他痛楚而无奈地,闭上双眼。
叶家杭拼命地摇晃他:“姓岳的,老子便是完颜杭,大金皇子,我来就是要灭你宋朝,将你们通通干掉,你岳帅之子,竟要做缩头乌龟?”
岳霖蓦然睁眼,伸手扭住对方的手腕,往下一压,叶家杭游鱼般滑开,右手同时出鞭,却被岳霖顺手抄住鞭梢。
两人对视着,眼里都是刀锋般的冷,渐渐地,杀气在沉默中升起,蔓延。
叶家杭忽然一拳直击岳霖面门,后者则头稍侧过,左肘微抬,用力撞向他的软胁。
两人拳来脚往,闷声狠打,用的都是近身搏击擒拿术,招招攻向关节要害,似乎都想废了对方才甘心罢休。
过得几刻,两人又是双手交错,各自握着对方手腕,四目相对地僵持。
火星飞溅之际,远处陈猛在大叫:“叶公子,不好了,秦娘子突发高热,极是凶险。”
粗豪的嗓子宏亮而焦灼,透过呼啸北风,直透耳膜,叶家杭听罢立即放手,转身飞纵离去。
岳霖紧追几步,终是停下身形,驻立原地,杨杰亮看他几眼,长叹口气,追着阿野出了门。
夜,冷而漫长,似乎太阳,将不再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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