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今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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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以后,面对深红之王,姬宁将会回想起他在鹿学院第一次期末考试时遇见秦墨的那个漫长的夜晚。那时的姬宁还太年轻,不懂得每个人这一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渴望着自己的生活能够有一种童话般的安逸,但每个男孩都会在生命中迎来不期而遇的一瞬间,只需要一瞬便足够了,他将学会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知道什么是爱与被爱,学会如何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而通往他生命中最重要时刻来临的岔口也正是在那个夜晚向他敞开。
午夜的街头,寂静到除了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引擎声,只有红绿灯还在凝望着这座休息着的城市,它们按部就班地跳动着颜色,哪怕十字路口冷清到只有两个一前一后站立的人。
姬宁回望了一眼正低着头死死盯着他脚后跟的少女,而后抬头看了一眼路灯,那昏黄的灯光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现实感但他却在心底不断重复着告诉自己,这一切的的确确是真实的,就像多年以前他在这种灯光下所看过的马戏团演出一样,他没有钱买门票所以只能远远站在场馆的外面,听着里面响亮的口哨和不时爆发出欢呼的喝彩声,他望着那些巨大的露天铁笼想象着狮子与老虎,尽管直到马戏团离开他的城镇,他也没有见到那些动物,但是他确信自己的人生中某个夜晚和那些庞大的猛兽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
有时候他也觉得世界就像个巨大的马戏团,它既让人兴奋又让人惶恐,因为散场后永远是:有限温存,无限心酸。
他往后又看了一眼,他确信这个倔强又孤独的少女跟在他的身后,只是为了她所说的那句话。
“只有你能看见我。”这是半个小时之前少女对他所说过的最后的一句话,之后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自从姬宁领着她走出商场,两人之间便一直盘桓着这种古怪的沉默。
按照计划,姬宁本该将这位神秘的少女送到警察局,在告诉接待的警察叔叔自己叫雷锋后就回到酒店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睡上一觉,明天再考虑期末考试的事情,想到这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但正是这一眼他愣在了原地。
“一米内。”这三个字明晃晃地出现在了那块液晶屏上,姬宁猛地转身看向依旧沉默不语的少女,似乎是察觉到这股视线,秦墨抬起头正对上那复杂难明的眼神。
直到对街的指示灯变绿,姬宁才转身迈开步伐,他明白了为什么在他走进商场时手表会停下“滴滴”声了,因为他的目标就在少女的左手中指上,他没有看错,那枚戒指正是他期末考试的答题卡,之所以手表不再提示,那完全是因为为了保护学员的安全,在靠近到一定距离后这款由鹿学院准备处出产的信号感应仪便只会以字幕的形式提示,防止那持续不断的提示音会干扰到学员的行动。
在穿过斑马线的时间里,姬宁重新给自己找到了方案B。
十分钟后,站在酒店大堂门口的姬宁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带着一位陌生女性做出这种颇为暧昧的事情,他总不能带着这家伙去住桥洞吧?
“开两间单人房。”姬宁领着秦墨来到了自己居住的酒店,面不改色地对着前台小姐姐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的,请您出示身份证并预付押金。”前台小姐姐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很敬业地办好了流程。
“他们看不见我的。”秦墨的声音幽幽响起,听得让人心碎想给她一个拥抱。
但不解风情的小流氓现在满脑子胡思乱想,并没有理解她话里的真实含义。
“秦墨同学,人生路还长,遇到点挫折很正常,就算没有人注意到你,你也要努力发光发热,照亮自己前行的道路,晚上要是还觉得心里难受,我提供无偿心理咨询。”姬宁扯着以前看过的心灵鸡汤,露出一个自认颇有安全感的笑容。
“为什么你在希望她洗完澡再来找你?”SCP-CN-655突然在姬宁的脑海里冒出一句。
“混蛋,你懂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是什么?当然是心碎的少女穿着睡衣来找你聊人生。”姬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秦墨。
人的一生会遇上很多尬尴的让你躺在床上回想起都恨不得捂住脸的事情,这些事情或大或小,也许是你上幼儿园时在暗恋的小花面前尿床,也许是热切地拉着身边的人聊了一路,最后回头才发现自己拉错了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你不怀好意时正巧和目标人物对上视线,而且你还确信自己眼中的龌龊被一览无余。
秦墨没有说什么,只是缓了一下脚步,让自己落后了姬宁好几个身位。
这点小细节姬宁当然注意到了,他没有点破,他只是尴尬地想回房间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天地良心,真的就是聊聊人生,他姬宁真没想哪怕一丁点后续发展,好吧,或许想了一点点,但自古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而且法诛其行,不诛其心,只是想想应该还不至于被当成社会败类吧?
电梯很快,走廊很短,也许这就是他们酒店这么贵的原因,那些身着阿玛尼范思哲的男男女女在这个地方快速到达目的地,然后纵情享受着短暂的欢愉。
秦墨说了句谢谢然后关上了房门,姬宁靠在门外有点怅然若失,心想刚刚那个恨不得粘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去哪了?呵,女人这种生物不论年龄外貌,都是翻脸如翻书。
姬宁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间睡觉,当他迈出脚步时身后的房门再次打开“你在哪个房间?”他没有回头,他觉得这种时候男方要稍作矜持“就在8-07.”
姬宁洗了个澡,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挂在墙上的时钟悄无声息,散发着荧光的时针慢慢划动,从“10”一直指到了“11”,终于,守株待兔的猎人按捺不住耐心,他跳了起来关上了灯,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开始睡觉。
今日兔子不来,先睡再说,明日再从长计议。
正当姬宁似睡未睡之时,门铃声响了起来,姬宁愤怒把头埋在Dunlopillo乳胶枕头里,门铃声依旧不停,当兔子的耐心好过了猎人,那么主动权就将易手。
“来了来了。”姬宁穿着小恐龙睡衣打开了房门,心想等明天把兔子手上的戒指撸下来就把兔子送到警察局去,扰人睡觉者,虽美必远离。
当打开门的那一刻,秦墨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窜进房间,然后关上了门,姬宁双手护住胸口警惕地盯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少女“你要干什么?”
身穿酒店赠送的条纹睡衣的秦墨神情惶恐“他们,他们来了。”
“什么人?你爸妈来了?”姬宁想了想,然后跳了起来“我淦,你爸妈来找你,你穿着睡衣往我房间里跑,你搞我啊!?快出去,快出去,我一黄花小伙子等会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不是的,是这枚戒指,有什么东西要来拿走它,我刚刚听见我房间外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门外,我还听到了有人说,拿走戒指什么的。”秦墨着急地解释着。
“那你还往外跑,正常人不应该躲房间里给我打电话吗?撒谎可不是好孩子,算了,我去见见你爸妈,大不了挨顿骂,顺便问一句你成年了吗?”姬宁揉了揉睡衣上的小恐龙角。
秦墨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成年了。”
“那等会你就说你是自愿的,他们也不能把我送警察局去。”姬宁放下心,深吸一口气准备打开房门。
“外面真的有人,你应该知道这枚戒指有问题吧。”她举起左手晃了晃,白嫩纤细的手指上那枚古朴的权戒意外和少女恬静的气质相称。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姬宁停下脚步,回头好奇地看着秦墨。
“来酒店的路上,你看了三次我的左手了。”
姬宁终于下定决心确认这枚戒指就是自己期末考试目标,心想看来这姑娘不是失恋的少女也不是叛逆期离家出走的高中生,她也已经接触到了这世界的黑暗面,普通人卷入这种事,的确要被逼得大半夜在商场里哭。
那么门外的那些东西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一群被基金会干得稀碎的邪神信徒来找场子了。
姬宁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再次开口“那你为什么敢跑到我房间门口?”
秦墨伸出右手指了指姬宁的身后,姬宁回头看去,睡衣上的小恐龙都被快吓掉了。
黑色的阴影如水一般慢慢从门外侵入,远远看去就像一滩液态的黑洞吞噬着所有靠近的物体,就连光线在接触到那团东西时也被扭曲,所以在人类的视角看去那里呈现着一种极为诡异的空洞。
那一瞬间姬宁很想跳窗逃跑,他睡衣上有着行动部安装的自动绳索,哪怕在迪拜帆船大酒店顶楼都能来个信仰之跃。
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被周围的事物所束缚着。
姬宁抓住了秦墨的手,柔若无骨却透着一丝凉意,他下意识握紧了些,希望能让掌心的温暖传递过去,“跟我走。”
他干脆利落地冲到落地窗前,一边拉开窗帘,一边给自己做着深呼吸,灯火通明的都市在夜晚像是一座发光的森林,不时穿过街道的出租车如萤火虫般点缀着这座繁华的城市,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欣赏午夜的霓虹街道了,黑色的潮水正缓缓铺满这座房间的每个角落。
一记漂亮的回旋踢踹向落地窗,预料之中的轰然倒塌并没有出现,只有脚掌传来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家该死的酒店很好地贯彻了安全至上的原则,哪怕入住的客人刚刚得知自己破产的消息也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换栋大楼跳下去。
果然电影里都是骗人的,根本不是所有人危急时刻都能帅气地离开,他们只拍下了那些主角,无名配角只能用自己的无可奈何来衬托主角。
身后的阴影越来越近,姬宁还没有蠢到认为当阴影侵入自己身体后,它就只会做个SPA。
秦墨看着手忙脚乱的姬宁,原本冰冷警惕的眉眼渐渐如春天的冰层渐渐融化,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笑,或许在被所有人遗忘后,只要有人陪伴,就能有所依赖。
那种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感觉唤醒了她沉寂已久的内心,就像是在冰原跋涉了数千里最后找到了一口散发着热气的温泉,那份温暖让她的灵魂不再冰冷,久违的情感将她包裹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十九岁的女高中生,她本应该像所有被神灵垂怜的女孩那样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力。
姬宁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从背包里翻出一支杀虫剂式的喷罐,对着落地窗喷了一个足够容纳两人的圈圈,喷罐里面是石英封装的全氟磺酸树脂,这是人类已知的最强的固体超强酸,它的酸性是浓硫酸的几兆倍,钢化玻璃被腐蚀得冒出白烟,姬宁换了一只脚踹向落地窗,萧瑟的夜风像钻入领口的冰块刺得他哆嗦了一下,但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冲秦墨张开双手“抱紧我。”
秦墨点了点头上前抱住,姬宁闻着少女的清香内心感慨,难怪英雄救美经久不衰,“玩过刺客信条吗?”
“没有。”
“那你以后可以说自己玩过了。”
姬宁扶正自己睡衣上的小恐龙,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慢慢向自己靠近的阴影,怀着无奈又忐忑的心情向前纵身一跃。
尽管秦墨有所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一道纤细的绳索从姬宁的腰间射向了酒店的玻璃,在夜色下两个小人在高楼大厦间急速坠落而后像蹦极那样被拉起,在离地面大约还有两米左右距离时,下坠的势头被姬宁硬生生止住,他先将怀抱着的少女放下,然后解开了腰间的伸降绳。
回到地面后的姬宁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心想自己应该穿好秋裤再跳的,秦墨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冷的,她抱住胸口不住地跺脚。
"快跑哦,找家宾馆吧,不然要冻死了。"姬宁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低着头一路小跑。
秦墨跟在姬宁的身后,还好午夜时分街道上的行人已经所剩无几,不然就会有人看到两个穿着小恐龙睡衣和穿条纹睡衣的人在已经入秋的城市里追逐月亮。
冰冷的空气穿过热气腾腾的肺部,秦墨不得不停下脚步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低着头一边压抑着咳嗽一边试图站起身子,她已经孤独了很久,不想再因为任何事被人抛下,但还没等她起身,一个并不宽厚的后背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上来。”牙齿有些打战的姬宁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秦墨抬起头,没有犹豫自然而然地趴了上去,虽然是第一次被人背,不太熟练的她抱住姬宁脖子时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同样咳嗽了几下,但姬宁只是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放松,说到底这家伙也是第一次背别人,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背的方式不太对,并没有直接怪罪到少女的身上。
秦墨僵硬的脸庞久违地露出柔和的表情,血色的注入也让那张精致的脸愈发娇美,她轻声开口"谢谢。"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
秦墨刚疑惑地想询问,随后双颊上的绯红加深了不少,她伸出手敲了敲小恐龙“流氓。”随后将姬宁的睡衣上的帽子当作口罩暖着自己泛红的脸庞。
姬宁笑呵呵地小跑着,发明睡衣的人应该是最伟大的天才,既避免了想脱去束缚却又被人看见的尬尴,又能让人不用身着正装就能在房间活动。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更美好了。
还没走几步,姬宁就停下了脚步,他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先下来。”
秦墨乖巧地照做,然后默默退后。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子倚靠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抽着烟,这个点还没睡的人,除了拯救世界的,就是想要毁灭世界的,当然夜班社畜除外,他们很想毁灭这该死的世界,但却又害怕自己生活中那些渺小的幸福也会随之而去。
可社畜没有乱糟糟却浓密的头发,仅此一点,姬宁就确认了中年男子的身份,他是来给姬宁成绩单上写D的男人。
“留下那个小姑娘,你可以离开。”中年男子随手将烟头按灭在掌心中,那满不在乎的眼神让姬宁感到了一丝后悔,他应该去储物柜拿出那把枪吧,被警察逮捕总好过被法医盖上白布。
姬宁回头沉默地看了秦墨一眼,秦墨眼中没有担忧,她相信面前的人不会把自己交出去,有时候人就是会无缘无故地相信某件事,她的眼神就像被从传销团伙里解救出来的人,哪怕警察叔叔已经做了一个礼拜的思想工作,那些人往往还坚信着自己就是那个一夜暴富的幸运儿。
姬宁是个贪生怕死的废柴,所以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他微笑着从腰间拔出那把小的可怜,今天下午还兼职了一会水果刀的匕首,以一种极为倨傲的姿态朝中年男人竖起了中指,“我今日就要带佢走,我睇下边个敢胆拦我。”
就算再贪生怕死,再废柴,他也是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心中的火焰还没有到熄灭的时候。
同时姬宁也陷入一种无可避免的狂怒,草他妈的,这算什么事情?我自己救出来的妞,自己还没掰扯上几句,你说你要带走就带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当我是死的!?
他讨厌这种感觉,明明已经翻开新世界篇章,但是却突然挨上一巴掌,就像是有人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威风凛凛的英雄?装什么大尾巴狼?学别人英雄救美,有这实力么?
秦墨注视着眼前的孱弱的背影,就像一道冬日的暖阳敲碎了她心中所有的绝望的阴霾,又像一堵厚重的高墙为她挡住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将她笼罩,在她的眼中全世界的灯光都聚集在了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光耀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曾经她对小说中英雄救美女方的心动嗤之以鼻,但她却忘了故事往往源自于生活,只有经历过广大人民群众考验的故事才会广为流传。
某种联系在那一瞬间被创造,在此之前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和其它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从那种关系被创造后,他对她来说便是独一无二的。
那一刻看着姬宁的并不宽厚的后背,秦墨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是他,她想,就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