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柳烟阁的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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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简向丐兮申招了招手说道：“小申子，你过来！”
像铁钉子一样站在原地，早已寒冷难耐、冻得直想跺脚的丐兮申，撩开他那比脚将要大了一圈的大草鞋，噗噗地踩着地上的积雪，向田简和孟桃跑了过来。
一见面便道：“小姐，手打疼没有，我给你揉揉吧，你看，手背上都红出一大块来了，你要是不向我招手，我还看不岀来呢！这么漂亮的小妞，一个小美人，小良人，又长着这么好看的小酥手，逢着这么冷的天儿，不管叫谁看了，都觉得好可怜！”
田简佯怒道：“小申子，你少跟我废话！我不喜欢你这样油嘴滑舌！往后，这样的话少跟我说！”
“好好好!\丐兮申话音刚落，田简又道：\记得不久前，你对我说，别瞧不起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喂喂喂，喂来喂去，喂喂的我都头疼！
我问你，你哪来那么多的喂，喂一句我还听不到？可见，毛病不少，于人无尊！不知有礼！”
丐兮申不由得低下头来，像等待挨训的小孩子一样，不安分的，用脚踢着地上的雪玩。
田简向丐兮申身边走来，上上下下瞅了几眼后说道：“用冷水洗澡能洗好？连脖子都没洗干净！这就跟村庶长家马车上的黑车轴一样，上面净是油。你给我抬起头来！”
“好好好小姐，你说了算！”丐兮申把脖子一拧，很有不服气的样子。
田简连连说道：“还是在不久前，你说你祖上，是弃牧从了农的！这事我信。以农为骄，以农为重，这是好事，当下也正缺粮食。
我想，你能说出这种话来，说明你也多少懂点种粮食的道理。
往后，你应该多为邦国出力，哪怕效忠鲜虞，也不为过！要做个有为青年！
不要东跑西颠，不要整天不干正事！
种好庄稼，也算一种本事！
看在你是公孙弘兄弟份上，我才跟你说这些话的，否则，不趁搭理！
“嗯嗯”，丐兮申双手揣到了袖筒里，回应着。
“你听好了，我还没有说完，下面才是重点！”田简仍似愠怒的说着，也往袖口里揣了双手。
“小姐我听着呢！你要是笑着跟我说话多好，这样，我才能听得下去，听得更真，记得更牢！”
孟桃走过来插话道：“小申子，小姐说了，你不要油嘴滑舌，讨厌！”
“好好好，孟桃，我敢跟你打赌，将来，公孙弘娶不了你做老婆，我也一样！”
“丐兮申！”田简大声顺道：“你少耍贫嘴，我在跟你说正事！你给我正经听。”
“好好好！我正经点听。”
“你给我站好喽！”田简正色道：“没到兵营去过是吧，我来教你！
把手放下，两脚并齐，双目向前直视，不要扭脖子，形态要端庄！哼，真是比骡子马还难调教！孟桃，给我找根棍子来，要粗一点的！”
“这里就有！”孟桃高高兴兴跑过去，从地上捡起一根约摸有两尺长，拇指大小的柳条棍来，交到了田简手上，说道：小姐，我看棍子不够粗，打猛了还容易断，该打他时，你叫他，伸出手来，往手心处狠狠打！那样才知道疼呢！”
“嗯好！这个主意好！小申子，你曾对我和孟桃说，你不但去过柳烟阁、鸣翼楼、春风渡，你还说，那里伊人很多！美人很多！还说她们都不如我有姿色。还记得么，这句话可曾说过？”
“
丐兮申怔了一下，道：“我说过吗？是呀，说过？还是没有？我没有说过呀，这是你说的！我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田简扬起棍子道：“把手展开，我替孟桃教训教训你！”
孟桃也走上前来说道：“小姐，我来帮你，我来监督！”
丐兮申连忙改口道：“别打，别真打呀小姐，我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你怎么想起这些话来了？”
“小申子”，田简用柳条棍在丐兮申胸口，轻轻点了两下，道：“不瞒你说，你那几句话对我触动很大，你说我姿色好，我很想跟他们比比去！趁年华岁月来得这么好。
只是，春风渡离这儿很远，要是到那里去，跟过三山，走五岳差不多，再多走几步，恐怕就到了赵国地界，实不可取。
再说，我也不愿意到那码头上去露脸，南来北往的人太多，咱丢不起这人。
鸣翼楼是在燕下都，对吧？”
“对对，小姐，你去不？”丐兮申两眼发着贼光，兴奋的问。
“我也不去！”田简道：“毕竟，刚从那边都城里逃出来，一来回不去，路已被堵死，鲜虞军设了关卡。二来就算回去了，还不得被燕人军抓住。
你知道，当下，我是戴罪之女，身处于困厄之中，亡命天涯之际。
棘莆我姨娘家去不了，燕下都的回头路，也不通，我是人在中途，好比是风厢里的老鼠，两头堵，我也不想让他们，把我投到燕下都的监牢里去。
那么，就只剩下柳烟阁了。
”你知道柳烟阁？是在什么地方，你也知道？”丐兮申吃惊的问。
“知道。”
“你说说？我不信。”
“说说就说说。”田简扔掉手中的棍子道：“听说，此阁位于中人城，那里也是鲜虞人的老窝，年代久远，历史悠久，建筑风格考究，外观呈黄色，大堂金碧辉煌，琴瑟和鸣之时，歌女们闻风而动，翩翩起舞。
来往其中者，名流云聚，还有达官贵人，天下豪富，免不了会有一些我想看到，甚至我想交往的人。”
“小姐，不对头呀，你可知道柳烟阁的含义，你有什么目的？”
“当然我有我的目的。这名字的含义，我也有想到过。
早在将军府过日子时，就曾听府中兵丁们说过、议论过。
你看，这名字多好听，又是烟，又是柳。
柳即是树，树代表男人，对吧？
烟则是指风尘女子，这又说对了吧？”
“对对，很对！”丐兮申搓了搓双手，冷呵呵的跺了跺脚说：“我看你很懂！”
”我不懂“田简当即否认道，”所以，才有此一问，只因心中起疑，又因有感而发。”
“噢，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一无所知。”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无知，小申子！”田简喊道。
“在！”
“你看，孟桃也听着呢。这种话，说多了不好，我问你，方才，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柳烟阁，小姐，里面大堂上，有副春联你可知道？”
“知道。”
“你若能说出来写了什么东西，我就服你，见多识广！”
“那好吧，小女子不才，我听说，柳烟阁门楣上有副春联，很招男人们议论，在此不妨一说。”
丐兮申抢话道：“这幅春联，横批是？”
“横批是：天上人间”
“那，左联呢？”
“左联是，忘却多少不平事。”
“右联是？快说右联！”丐兮申生怕田简不肯说似的急忙催促着。
田简淡淡说道：“右联是，尽在今夜销魂中。”
“对对！”丐兮申嘿嘿笑道：“连起来呢就是，忘却多少不平事，尽在今夜消魂中！天上人间！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说，在此消受一夜，胜似人间天堂？
说的是不是男女之间那事？我猜一定是！”
田简道：”这我就有点似懂非懂，不敢苟同了，但也总觉得，这不是句好词！
至于什么词，咱也不必过多理会。
人家想怎么写，那是他们的事。
你也不要多想，我觉得，这不过是商家为了招揽顾客而已。
这幅无耻对联的含义，无非是为了，突出一个钱字，是不是呀孟桃。”
孟桃含羞道：“不怕你们笑话，到底是在说什么，我也不懂。
但我和小姐一样，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甚至是哄骗人、诱惑人的鬼话！
小申子，你为什么非要问小姐这个？瞧你这鬼头鬼脑的样子！
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心！”
田简看了孟桃一眼，示意她先站到一边，孟桃会意的躲开了。
田简面对丐兮申，正色道：“小申子，你去过那里，看你，多有出息！
我们比不过你，我料公孙弘也比不过，日后，不要忘了你兄弟，
实话说，他去过那里没有？
“去过。”丐兮申不情愿的说，“孟桃，你不要把他当好人！”
田简倍加惊讶看了孟桃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看！这两人，都是什么货色，你还觉得公孙弘好呢，真是事出意料，人心难测！”
嘴上却道：“哼！你俩都去过了，我还没去过，可我想去！
小申子，你带我去一次如何？只去一次，我想大大方方的去一次！”
“小姐，你真想去？”丐兮申瞪圆了双眼，不无怀疑的问。
“恰好，我要到中人城去，那就改天，择个良辰吉日，你陪我去，你看如何？
我想看看那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子和男人，我想和你一样，长长见识。”
“这，小姐！你去了不妥，”丐兮申说，“进出那里的人，好人不多，不多！也包括我。”
“小申子，不必多说，我看，就这样定了吧。”
丐兮申仍然怀疑的说：“你没拿我说笑吧小姐，让我陪你去？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不去！我嫌耽误功夫！
要不，你给我点跑腿费？领路费？”
田简断然说道：“没有！”
“那我就更不去了。”
“小申子，你跑到燕下都，跑到我家，跑到田将军府偷东西，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我也没追讨过什么东西，这下可好，你反倒向我要起跑腿费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那就别追讨东西了，小姐，早都换成吃的了，还有我那些丐帮兄弟，一起喝了酒，换成了肉。”
”这么说，你是答应陪我去喽？”
”我想想，想好了我再答应！然后领着你去！
要不，小姐，你干脆收了我吧！我愿意天天跟你混，叫我丐帮兄弟们一块跟你混！
你不也没家了嘛！往后，我们都是一路人。
我会告诉那些丐帮兄弟，推举你当老大，你指东，我们绝不打西！
咱们一起上山，建个山寨，你当大头领，要么你当内当家的，坏事由我出面。
一起赶走土匪、山匪，为民除害！”
“收你什么，你想得倒好！”孟桃说。
田简道：“小申子，你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我若事败，到哪里去安身，还尚未可知呢！”
丐兮申趁机说道：“是啊小姐，只有到山中建他个田家山寨，才能独霸一方！天作被、地当床，老子山中称大王！睡得暖，吃得香！”
孟桃白了丐兮申一眼道：“那好，你就拐了小姐走吧，往后，让小姐跟你一块多学点好，也算我向你求个情，申大王呀，从明天起，你就不要进村子里来了，这里乡亲们不欢迎你，你也少来找公孙弘，我家里，还得多备几个打狗棍！”
田简笑道：”孟桃，莫要当真，就算你让小申子上山当匪，我看他也没有这个胆。”
孟桃抢过话来道：“那就让他留在你身边，做个书童吧！我不放心，怕他将公孙弘带坏！”
丏兮申一下跳了过来道：“孟桃！你真不害臊，我都十六七岁的人了，跟小姐一般大，还叫我当什么书童呀？我跟着两师父，都快混成药王了！你再这样跟我胡说，看我不呸死你！”
孟桃定定的站在原地，愣怔的说道：“那你让我怎么说？总不能说要你当小姐的护身人吧，看你瘦成了这样，哪有什么力气！”
“什么力气，你也不问问我有什么本事！要不，这就到树上，给你捅个马蜂窝下来？”
孟桃道：“这就是你本事？你就是到小姐身边当一个奴、一个仆，我看小姐也不收留你！”
”孟桃，你怎么跟我说话，啊？你又忘了吧你，啊？不是早就说好了呀，你听我话，我保护你，往后，我再也不说让你当我媳妇了，你看行不？”
“行，行！小姐，你就带他走吧，身边也有个帮手，有个照应，他从小就死了爹娘，挺可怜的。”
“我考虑好了再好吧，对他还没有过多了解，觉得也算有点用，不过，小申子，说来说去，你到底答应我没有？”
丐兮申说：“我没答应，不想去了，我怕师父知道了，挨骂。”
“怕什么，”田简转着身子说，神情温和的说：“别怕，你都盗过御马了，进过鲜虞宫，老虎嘴上拔过牙，娘娘后宫偷过蜡，田将军府上，还偷过我的夜明珠。
这会儿，怎么胆子小啦？
你师父是谁？不就是骊山二老嘛！出了事，我替你说情去！”
突然说起骊山二老来，田简道：“小申子，你去到路口看看，骊山二老的马车来了没有，别错过了。”
孟桃道：“我也跟他去吧，我怕他回来说假话。”
“好吧，要说也不用过于担心，毕竟，两位老者，还会在村庶长家落脚，看一眼就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俩。”
两人走后，田简顾影自怜，想到自身处境，想到丐兮申拉拢自己入伙的事，不禁感慨万端。
稍时，见公孙弘走来，仍心中有怨，兀自低声叹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身后，公孙弘道：“嗟乎！时运不齐，命运多舛。”
田简问：“公孙弘，你在叹息什么？”
“我为小姐之叹而叹，我为小姐之悲而悲，想想我公孙弘，也有所悲所叹。
圣人云，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我的机缘何在，我的命运如何，亦尚未可知也！”
田简道：“公孙弘，亏你还是个教书先生，有道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你这辈子，路还长，何愁没有机缘。”
公孙弘道：“不然！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志；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然则，想我一介书生，空有一腔热血，却无路请缨，最终难脱少年之弱冠；只怕一拖几年，一事无成！为此，我心中，常常有感。”
话说不久 ，孟桃和丐兮申，便跑了回来，禀报说骊山二老并不曾来过。
公孙弘再三想让田简见他母亲，田简依然再三推脱。
公孙弘问田简道：“小姐，你为什么不愿去见我母亲？好伤我心！”
“公孙哥哥，田女自是知书达理之人，人已到此，岂能不知问侯他人之母？
何况你呢，只是还不到时辰，我另有打算。
还有，我等在此空叹，莫如遁入山林，到那里玩玩去吧！打猎不急。”
公孙弘倾身而问：“为何不急？”
“是啊！”孟桃也道：“为何不 急！急！眼见天色己暗，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
田简转而对孟桃道：“你想，村庶长韩老万带着孙子，打猎回来没多久，纵使山上有鹿、有兔，也早己惊扰，一时不会回来，不会出洞，需缓缓图之，哪能太急？！所谓急嘴吃不了热豆腐。
若急于求成，恐怕还得另寻去处，枉费一些功夫，不如趁一早再趁一晚，今夜或明晨再狩猎不迟！”
众人都认为田简所说有理，点头称是。
田简转念一想，打猎毕竟未必村庶长同意，只因不知自己撒了谎，便又自圆其说，道：“天色尚未黑下来，你等上山打猎，村中谁不眼红？
若有村民问起狩猎原因来，你等还得百般解释，弄不好还要闹到村庶长那里说理去，空有麻烦，村长一急，动了怒，万一不让打了，那岂不是更不划算？
于是，众人结伴，向前方一片小树林走来。
只见林中，有条长长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向前蜿蜒而去。
一排排高大的白桦树，生长在小路的两旁，干枯的树枝上，挂满了雪花与霜，树梢边，有只鸽子在飞翔。
鸽子！鸽子！
他们说着、笑着，在林中雪地中奔跑着。
田简和孟桃，两人手拉着手，像两只快活的小鸟，跑进林子里去了。
“我喜欢这样的小路！僻静的小路！”田简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说。
”我也喜欢！“孟桃说。
田简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这样少有人烟的雪地中，瞬间爆发了出来，她尽情的喊着，叫着：
喂！林中还有人吗？
孟桃也与田简交相响应着大喊大叫了起来。
你好！太阳公公，给露个笑脸吧！
是呀，你说句话，何时暮色已晚？
落日，你在哪里？我们需要你！
三汲乡的小路呀，又窄又长！
长长的小路呀，你是这么长！和时光一样长，姑娘们喜欢你！公孙弘也合了起来。
“鸽子！”孟桃又指着林间的天空说。
”我在进村的路上，就看到过了。”田简仰望着天空说。
“估计，还有呢！那是庄户人家养的鸽子！”孟桃解释说。
看呐！孟桃，它在飞！
公孙弘，快来看呐！它在飞翔！
听到两个少女的呼喊，公孙弘跑了过来说：“玩够了吧，不可进去太深。
孟桃，你和小申子都回去帮忙，该借粮的借粮，该借网的借网。
我娘听说来了客人，非要亲自上手，你知道她不能沾凉水，身体更经不住折腾，否则我怕要了她的命。
“好勒！”丐兮申说：“哥，你和田简好好聊聊，让他带我进城去吧！”
公孙弘道：“小申子，田简自有她的心事，需要你时，我自会告诉你！你且去吧，我跟小姐说说心里话！”
“哼！公孙弘”孟桃急切的说：“你总是瞥下我不管！走吧，小申子。”
说完，丐兮申和孟桃，一前一后，离去了。
天色依然灰蒙蒙的，低沉的阴霾令人窒息似地漫延开来，田简让公孙弘带她爬上了林地的一个小山坡，站在山顶，遥望中人城，却什么也看不到。
林中静静的，未见任何异常。
田简向公孙弘深情的回眸了一眼，又看向了北方，看向自己家乡的方向，遥想着燕下都的钟鼓楼，思念着是否已经活下来的母亲，似乎凝望着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说道：“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冬天！一个并不缺少战斗的冬天，也是我逃亡鲜虞、逃出生天的冬天！
是我想要潜入王宫夺命，要么行刺于人，要么前去送死，鱼死网破的冬天！
是个令人悲伤的冬天！
也是个令人无奈的冬天！
我会记住它的！
它将永远被我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