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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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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上元之夜,秦关城没有宵禁,行过守岁礼后,好玩的三两结伴出行,而各大商户酒肆自然不会错失良机,亦纷纷开门迎客。

华灯初上,集市喧嚣,秦关城里有秦月楼与观月海两处名景,然十里烟雨朦胧,月沉雾中而不现,苏清绝四人便坐于秦月楼里等一舞神女飞天。

楼外烟雨迷蒙,雨声淅淅,楼内鼓瑟琴鸣,人声沸沸,苏清绝饮了一口酒,朝厅中看去。

三层楼阁,座无虚席,厅中横有一面大鼓,鼓上五名身姿曼妙的舞姬正踩着鼓点翩然起舞,随即鼓声愈来愈密,于高亢处骤然一停,鼓上起舞的身影突然化成几缕红色的轻烟,继而一道缥缈的琴声响起,轻烟拢作一道倩影,以飞天为髻,以红纱为裳,以环佩为饰,其玉肌外露,身段婀娜。

女子方一现身,四周的惊叹声与叫喊声此起彼伏。

拾花欸了一声,道:“妖也能行此营生?”

柳湘儿道:“妖隐于世,俗世人不辨,只不显其行,不做恶事,与常人无异。”

人妖殊途,这般共存的法子应有不少弊端:“若行了恶事呢?”

柳湘儿一挑眉,道:“你当仙门是摆设?”

拾花一听,便觉此法甚好,两族所修皆为灵气,同出一脉,该是如此共处才是。

苏清绝浅饮一口,视线仍旧停在鼓上。

鼓上的女子穿得甚少,只掩去胸前一抹与玉臀一处,洁白的双臂上挽着一条窄而长的红纱披帛,披帛随着女子的动作轻轻飞舞。

女子玉手轻击,玉足轻踱,身姿似一缕飘渺的轻烟飘飘然落在半空中悬着得红绫上,玉足轻点,身形婀娜,在交错的红绫之中翩跹起舞。

一抚袖,一侧腰,冰肌玉肤隐纱红,一低眉,一顾首,媚眼如丝勾神魄。

一曲毕,红绫渐落,红影飘飘,女子化烟而去,不见踪迹。

神女飞天,一舞倾国,楼中客人回神,渐渐响起击掌叫好声。

苏清绝也跟着拍手叫好,惹得司央投来鄙夷的目光。

苏清绝却无所觉,盯着场中,只见声音一落,鼓点声响起,方才消失的五位女子又出现在鼓上,鼓声阵阵,环佩铃啷。

柳湘儿执起酒杯转而道:“上了大荒宗便没有人世这么多景致了,全当给你践行啦。”

拾花举杯碰了一碰:“又非不能离宗,想看为何不可?”

柳湘儿一想也是,凑近几分道:“妖族个个相貌不凡,你若相中了可别忘记请我吃酒。”

拾花一口酒梗在了喉咙,他咳嗽几声,骂道:“你可是喝傻了?我是去拜师学艺的。”

桃花带雨,潋滟无双,柳湘儿看着那双眸不由一笑,伸手道:“难保不会嘛”

拾花拂开她伸过来的手:“那也是后事了。”

这方酒意初上,苏清绝放下杯子:“我去去便回”说罢起身离开,随后悄无声息的到了三层楼阁之上。

屋里烛火跳动,灯影跃上神女的眉眼,她正凝神看着墙上的一卷画轴。

画上一人着了一身黑衣,衣上绣着紫金色的云纹,如瀑的黑发垂于苍白的脚踝,脚踝上系着一圈红线,他未及足履踏空而立,面上一张精致的金镶面具遮住面容,而其风华尽现于一双狭长眼,那双眼微微半阖,眼底露出的神情似是在看蝼蚁。

这是一双睥睨众生的眼,只一眼,苏清绝便觉自己全身灵气退散,身子僵硬不能动弹。

“别看他的眼”

此画太过诡异,苏清绝诧异之余已经回神,看向出声的女子。

女子一挥裘衣,墙上的画卷了起来:“你这姑娘怎随意闯进旁人的闺房?”

苏清绝施礼道:“唐突姑娘,我有一物,自遇你之后有一些异常”

女子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奇怪道:“你是何人?什么东西见我能有异常?”

苏清绝伸出手,摊开手掌,只见掌心躺着一颗透明的珠子,珠子里有一缕莹白的柔光。

此物恰是自聚宝阁得来的千珊珠,与之前不同的眼下正分外烫手。

女子似是很喜欢,凑上前来:“欸,好漂亮的珠子,我正愁没适合的物件,姑娘出个价,我要了”

苏清绝五指一收,道:“数百年前,东海海底有一片星湖,虽称作星湖,却并不是湖,而是一片白玉色的珊瑚礁,珊瑚礁有贝,吸收灵气而长,遂成贝妖,死后化成珠,便是眼前的珠子”

“我晓得了”女子明媚一笑,道:“这可是千珊珠?”

“不错”苏清绝道:“但数百年前海底动荡,星湖被毁,其族群也消失了”

女子听闻叹息一声,道:“不错,妖族甚少遇此天灾,都道是行了逆常理的事儿”

苏清绝道:“魔族曾以此珠所炼噬魂珠,想来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女子别开视线,朝榻上走去:“竟还有这事?我却未曾听过呢。”

苏清绝看着那道倩影道:“那姑娘可知这千珊珠为何有此异常?”

女子侧倚榻,抬手一面打量纤长的玉手一面道:“这倒难住我了,我虽为妖族却非贝妖,自是不知它的异常。”

苏清绝神色一暗,道:“这画卷上的魔气姑娘也是不知?”话音未落,一道剑影朝画上飞去。

“放肆”伴随着一声大喝,女子的身形便近了。

苏清绝提剑迎上。

另一边,短刃已经临近画前,不想画卷突然打开,自画中跳出两团黑气自左右两侧迎上短刃,黑气犹如长蛇一般缠住剑身,只听几声细碎的破裂声,断刃的剑身纷纷裂开数道口子,转眼化成碎屑落在地上,而那两团黑气飞回画中,消失无踪。

两剑相抵,苏清绝适才发觉女子的修为并不低,心念一动,万物静默,她的身影自女子面前消失,闪身至画卷前,抬手欲将它取下,不想自画卷之上飞出一道赤黑之气径自缠上她的手指。

须臾,女子回神,便见苏清绝正将画卷攥在手里,顿时睚眦欲裂:“住手!”

随着这声大喝苏清绝的身子霎时僵住了。

女子飘然而至将攥着画卷的手指掰开来,随着她的动作,苏清绝的五指渗出丝丝嫣红,在半空晕成几屡红色的丝线久久不落。

女子一点一点抚平画卷上的褶皱,继而将妖气渡入画中,画中魔气顿时被取而代之,见此,她收起画卷,看着眼前僵立的人道:“房内遍布万毒蛛丝,锋利如刃,且含剧毒,此毒化骨成血,你若挣扎会死得更快。”

毒丝霸道,苏清绝虽身覆蛟青纱,但因周身被禁,毒丝割开未及的地方,自伤口处侵入身体,不一会儿便有灼烧感传来,她轻咳一声,咳出一口梗在喉咙的黑血,适才道:“你是妖,为何携了魔族的东西?”

“与我善行之人即便是魔又如何?你与妖为伍怎不言道?”女子皱眉道:“千珊珠为何有异我并不知晓,你若再步步紧逼便把命留在这里吧。”

说话间,苏清绝周身突然起了一团诡异的火光,女子一惊飞身朝后退去,不料一道红影袭来,封了她的退路。

火焰诡异,虽未被及身,但妖元的震颤让人不寒而栗,女子后背紧贴墙壁目色紧盯来人。

苏清绝站在她的面前:“你当真不知千珊珠的干系?”

见她安然无恙,女子目色沉沉,掷地有声道:“你杀了我也不知!”

苏清绝目色一闪,松了手道:“姑娘莫怪,是我唐突。”

女子秀目微圆:“你,你不杀我?”

“你既不知,何故杀你?”

苏清绝不过见她重视画像欲逼其开口,不料女子依旧是那副说词,既不知,杀了也是无用,她退出几步,道:“解药。”

女子犹豫一阵,抛出一物。

苏清绝抬手接过,道了一声告辞后转身离开。

她走的过于利落,女子兀自愣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门口适才拢了拢滑落的裘衣,在原地沉吟片刻,将画取下移步至窗门外。

暮霭沉沉,海风呼啸,她回首看了眼繁华的世景,继而飞身离去。

苏清绝行至楼下恰遇上来寻她的司央:““是要走了?”

“不错”司央转身跟着她下楼:“天衍宗来人带她回去。”

苏清绝抬手道:“你可知千珊珠?”

司央伸首看去:“这是贝妖死后所化珠子,你们女子皆喜好此物?”

千珊珠透净如琉璃,其中央蕴蕴着莹白的柔光比一般明珠光华更甚,于俗世千金难求。

苏清绝摇了摇头,此物曾赠于玉琉光,他为男童,亦是喜爱非常,美好之物应是不分男女。

“你可知它有什么异处?”

司央奇怪看她:“此珠乃死物,只为点缀之物,除此之外有别的用处?”

苏清绝五指微收,忽觉热意散去,只余淡淡的温润之感,她身形一动,当即折回楼上。

楼上陈设依旧,但那容色不凡的女子却不见了。

司央见人朝楼上掠去微微诧异,抬脚跟上,入了房屋见她立于一处房中不出一言,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千珊珠的异常苏清绝并不知晓,他的问话自然也就答不上来,但因女子的离去让她愈发肯定珠子的异常与此妖有关。

木石村一事后玉琉光便消失了,她的身边独独留下了这颗珠子,而那夜失去意识之前分明听金郁琉言他就在这里,但自醒后却被几次告知已经不在,而今夜柳湘儿为拾花饯行来此,珠子忽然有了异常,惊异之余只身上楼,原以为是自己多思多虑适才放了女子,不想因着女子的离开珠身的热意忽然如常了。

“给我无相门的路引。”

“要它做甚?”司央奇怪看她,一抬手掌,一块青玉色的玉石便出现在掌心。

苏清绝接过路引:“去无相门,你与拾花先行回青砚门。”

“无相门的路引已经无用。”司央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不悦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清绝没有理会,送了一道灵气进去,路引如前些日子一样依旧毫无反应。

司央见她一连试了几次,一把夺过:“你有要事找他?”

岛上一事太过玄乎,众人只闻一声铃响,不过一息之间,一个时辰的光景徒然流逝,虽心下奇怪,但因金郁琉昏死过去无从问起,而其伤势如何更是不知,现下苏清绝不知怎么要去无相门,她面上神色如常,但其举止却是反常。

苏清绝闻言动作一滞,自己要因何故去无相门?因玉琉光留下的珠子突然有了异样的关系?可玉琉光本就是他的半缕神魂,且因自己消散,而海岛上陡然流逝的一刻钟里,金郁琉提起了那缕残魂。

原当参商剑曾是濯君回的东西,自己误将那剑上的残魂当作了神器的剑灵,因前世渐明的缘故,他会提及此事自己并未惊讶多久。

将事情大略告之,说起玉琉光见他之言,哪里有自己杀死自己的道理,这番矛盾的说辞让二人想起思无邪所说的魔元一事。

沉默之际,金郁琉忽而道:“清绝,我为谁?”

此话让人记忆犹深,阿元出现时苏清绝也曾问过玉琉光相似的话。

于金郁琉而言转生的每一世都是他的过往,蜃景中的幽萤,数千年前的大乘修士,濯君回,玉琉光,以及金郁琉,一时历经万年的光景,一向道心清明之人也难免有迷茫的时候。

苏清绝并未立即应声。

之于阿元,濯君回有点化教养之恩,更在其身死后依旧在困境之中为她铺就一条不是那么艰难的道路,让她得以降世为人。

之于苏清绝,因缘际遇,金郁琉与玉琉光帮助自己良多,即便有了隔阂,这份恩情也不该忘却。

思及良久,适才道:“你便是你。”

金郁琉闻言忽而笑了,世间的华光顿时落在了他的眉眼处,静影沉璧,珺璟如晔。

苏清绝尚未自这摄人的容光中回神,他的身形兀自倒了下去。

过往既已明晰,便需时日自洽,而今不过是玉琉光曾带过的一颗珠子有了异常就上门打扰,却是不妥。

思及此,苏清绝转身下楼。

司央更觉莫名,跟上她道:“你抽什么疯?”

苏清绝未言,找了楼里的掌事询问女子的来历,掌事却道女子乃游乐坊的人,此乐坊颇有名气,常年辗转各地,今受邀至此,至于女子身份却是不知。

苏清绝复又找至乐坊之人,却见女子并未离开,然再见之时却已是人身,且并不知与自己之事,如此只得作罢。

长街灯火辉煌,人影重重,到处都是一片喧闹之景,人群拥挤,司央搀着醉酒的拾花慢了几步,只不远不近得跟在苏清绝的后面,而她一人前行,周身仿佛自有天地一般将自己与周遭的热闹隔开。

司央不知此人怎就突然对一只妖上了心,他避开人群,快步上前拽住行进的人:“苏清绝,你不对劲。”

苏清绝足下一顿,转身看他:“有何不对劲?”

她面色如常,眸里波澜不惊,与往日无甚区别,司央看着她道:“为何去无相门?”

苏清绝抽离衣袖,转身边走边道:“有事相问。”

“非去不可?”

苏清绝奇怪道:“没有路引如何去?”

司央微微嘲道:“你知晓没有路引去不了了?”

苏清绝瞥他一眼,道:“你不知?”

“……”

此人似是不太能听懂旁人的反讽之意,司央顿觉憋闷,忍了忍,道:“你走得这般急,可是要事?”

“并非要事”苏清绝侧首看他,如是道:“是你走的太慢了。”

“……”

司央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拾花扔给了她,抬脚离开,身形冲撞了不少人,好在因小孩模样,行人叫骂几句也无人真去找他麻烦。

苏清绝无法,提着司央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司央率先出了城门,脚下慢了下来,待身后之人跟上,适才道:“你怎如此慢?”

这莫是在和她置气?苏清绝反应过来,道:“回山吧?”

司央轻哼一声,御空离开。

苏清绝回头看了眼秦关城,继而御剑去追前人。

过去一月,苏清绝重回青砚门,因错过守岁之礼,林青羽在她的房中点了一盏长明灯,长明灯的四周围坐着六个草人作成的娃娃,娃娃面容神似门下的六人,门内善丹青者除了千云承不做他想,而能想到这出的除了林青羽也无别人了。

这是她拜入青砚门的第一年,做此深意不言而喻,苏清绝看了良久将其收在书阁之上继而闭了关。

三人回来的悄无声息,也未惊扰他人,待木玄斛发现时,苏清绝早已闭关去了,司央也不知行踪,几人无奈只得从拾花那里了解一二,后得知师尊与姜玉瑶聚于天衍宗后诧异非常,然未与千云承念叨几日,青渊便传信回来。

事后几人纷纷闭关,而一向疏于修行的林青羽也在为旺财设下几处阵法后跟着闭关去了,偌大的青砚山上再不见丝毫人影,偶尔只有一道白影哼哧哼哧的穿梭在山间。

旺财喜好糖豆,原在玉琉光身边时每日尚能得到一颗来稍解馋意,但自来了青砚门后便再未有此口福。

人妖殊途,青砚门下只有司央能知晓它意,然司央很少理会这只没什么骨气和志气的狗妖,直至青渊的一席话,林青羽对修为上了心,询问拾花后以糖豆设阵,在众人闭关的这些时日,旺财的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

而作为门外妖的拾花,自地宫一行后重游青砚门,已经少了初时的拘谨,得了木玄斛指点后也闭了关,要入大荒宗,他自不想被其他妖小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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